洁白的玉石变成张开的羽翼护佑着小小的少年,那时间漫长得似乎看不到开端。然后却被长大的少年残忍地砍去,脊背上徒留下刺目蝴蝶骨,还有也许永远都不会消失的巨大伤疤。这伤口太狰狞,隐约可以看见心脏,仿佛计算好一样煽情而跋扈。然后它孩子气地不可痊愈,每每触动就牵动心脏的血脉,彻骨的疼痛,时时刻刻提醒着,让人没有办法忘记。哀悼或者祈福都没有用。
时光纵横过路上的岔口枝枝桠桠纷繁阡陌,只要走过去就再也无法原路返回。无论脚下的方向是对还是错,都要继续向前走。等到停下脚步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距离已经相隔得连目光都没办法触及,斑斓成浩瀚的泪海。
——我把你当成我的弟弟,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折 噬谎者3。3
3。3
有一段时间没见过本田菊了,他被绑了双手,白色的破旧军服沾满了灰泥和血迹,显得狼狈极了。他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被阿尔伸手一推,便站立不稳扑倒在旁边的会议桌上再重重地跪了下去。
王耀远远就看见了,他眼神有一点抗拒,犹豫再三才迈出脚步。
本田菊从地上挣扎着抬起头来,开裂的眉骨留下的鲜血迷住眼睛,让他的视线变得有点迷蒙,眼神更加难以辨认。他看见王耀慢慢向他走来——明明朝他走过来,他却有种要失去他的恐惧,心脏剧烈收缩起来,害怕得浑身颤抖。他一开口,嘴角结了血块的伤口就又裂开,渗出一点血色。
「……对不起……」
努力好几次才发出的声音嘶哑晦涩,仿佛是锈迹斑驳的断剑发出的残音。
王耀突然后退了一步,伊万伸手握住他的肩膀用力捏了捏,他的提醒和鼓励才没有让王耀当场转身就走。
他沉默了很久。他也想大大方方地说些什么,但是他连直视本田菊都做不到。他想起湾最后指着他的滴血的手和悲怆的哀歌,想起战场上满是黑灰的脸和湿润的眼睛,想起屠刀下无辜死去的三十万家人。背上的伤口又重新撕裂般疼起来,疼的他捏紧拳头浑身发抖。
这憎恨和愤怒已经刻在骨血里。
他想拎起本田菊的领口,大声地质问他,有什么理由让我的家染满鲜血,有什么理由漠视我的家人的生命!
他想用力地把本田菊的头颅踩在脚下,质问他,在自己的家里虐杀自己手无寸铁的家人,这就是他的梦想吗!就是他一直引以为豪的武士道吗!
他想举起军刀指着他的……
「……NINI……对不起……」
听到本田菊颤抖着声音这么叫他,王耀觉得很悲伤。
他该怎么回答呢?说「没关系」吗?
他不是菩萨,没有办法轻易原谅这个男人。何况他所做的事,不是说上几声「对不起」就能弥补的。他不需要这个男人轻描淡写的几句道歉,也倔强地不肯要他赔偿,即使让他赔得倾家荡产也无法让他的伤口不再流血,更无法换回他的家人——那赔偿里沾满了他家人的鲜血,让他疼得难以呼吸。
他一言不发,目光的焦点恍恍惚惚,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本田菊跪在王耀面前,浑身僵硬。他想要向面前冷漠的人忏悔,但却找不到任何方法。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方法呢?
「……对不起……」
他只能断断续续地重复这句话。
「本田菊。那些事情我不会再提了,你也别提了。但这不代表我忘记了,我希望你也能永远记住。」
沉默了很久之后,王耀有点艰难地吐出这句话,他又沉默了很久,然后转身向门外走去。
他听见本田菊颤抖着声音,让喑哑的嗓音变得更加难辨:
「NINI……你还能原谅我吗……」
王耀没有回头:「至死都不会。」
大门在王耀的身后关上,本田菊觉得他什么也听不见了,耳鸣经久不绝地徘徊在他的耳蜗里,令人作呕。
真正的悲哀不是痛恨报复而是毫无余地的漠视。执迷的过往和单纯的拥抱终于得以全部失去,燃尽仇恨的怒火变成呛人的白烟,连骨灰都不剩。
那个时候。
他任由你拉着他的衣袂撒娇耍赖的时候,他在书桌前手把手教你习文断字的时候,他把细心做好的桂花糕放在你手心的时候,他揉着你的头发鼓励难过的你的时候,他用长袖擦去你泪水将你抱进怀里细声安慰的时候。
一切还没有无可挽回的时候,他还对你温和微笑的时候。
他还哥哥般爱你的时候。
本田菊这才觉得疼。疼的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折 叙事诗4。1
第四折叙事诗
——这世界上最美好的叙事诗,读起来像是你的名字。
4。1。1
伊万·布拉金斯基走下飞机的时候正是凌晨,细碎的天光渐渐变得充盈,头顶上有薄薄的浮云。远处传来黎明的声响,耳边呼啸过深秋清晨特有的微凉泛甜的风。
接到王耀打来的电话以后,他一刻也没有迟疑奔赴到了这东方的国度。
街道上全是人,他们手中举着大大小小赤色的旗帜,上面缀着金色的五星。他们唱着旋律慷慨的歌曲,从四面八方向中央的广场走去。伊万稍微整理了围巾,深呼吸了一下,也加入到队伍当中,跟随着人群的脚步走着。他听见周围的人们像是战场上最团结的战士,整齐地唱着同一首歌曲——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在广场的中央,伊万一眼就看见人群中个子小小的王耀同志。他站在人群里,抬头注视着缓缓升起的五/星/红/旗。然后他抬起手,对着顶端风中飘扬的红旗长久地敬礼,小小的骨架里充满了力量,每一个动作都是不能拒绝的倔强,是必须要去重视的存在,毋庸置疑。
他走到王耀身边,用自己家的礼节亲吻了他,然后站在冉冉升起的红旗下敬了一个礼。
「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人群沸腾般大喊了起来,他们昂起头来大声高呼,声音像是呼啸的海浪,一直冲到看不见尽头的天际。
所有的人互相拥抱着,脸上的表情是从心底里感觉到幸福的笑容。王耀在人群中踮起脚尖拥抱伊万,把脸埋在他的围巾里。他湿润的眼眶蹭在他的肩上,他说:「谢谢你,伊万。」
伊万伸手弄乱了王耀的头发。就是这小小的少年,经过了那么多苦难之后,还是背负着血与泪站了起来。他握住他的手,很认真的说:「小耀,你真伟大。你的胜利已经改变了世界的天平,你的胜利是无疑的。敌人不会甘心,也是无疑的。但是,所有的敌人在今天的你面前都是无能为力的。我全心全意地祝贺你。」
王耀揉了揉眼睛,「噗嗤」笑了出来:「这么认真的说这种话,有点不习惯阿鲁。」
「那么我还有更加认真的话要说,」伊万挺起脊梁,显得认真极了:「我第一个认同你,我的小/布/尔/什/维/克。」
——神看见我们在瞬息浮生里生生不息地对抗黑暗,必将为我们守候光明。
4。1。2
白蕊的红玫瑰在细密的雨帘中寂静地伸展枝桠。
落地玻璃隔绝了下午四时的小雨,花瓣状镶边白瓷杯中的祁门红茶来自路途遥远的东方,蒸腾出氤氲的热气,像是什么人隐约的耳语。
港伸手稍微拉上一点手工制作的布艺窗帘,泛黄的暖光透过装饰着纷繁花卉图案的布料。他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上午收到的信件,封面上的地址同样来自路途遥远的东方。他拿出信纸,又一次地阅读起来。
信纸薄厚不均,不时有一片来不及碾碎的细小草叶横亘在笔划上,显得有点拙劣。港伸手摩挲了一下粗糙的纹理。以前的他是不用这样的纸给自己写信的,那个时候寄来的信件,纸张都是洁白平滑的柔韧宣纸,印着浅浅的细密底纹。有时还浸了说不出的香薰,带点淡淡的清香。
港把信纸拿得离窗口又近了些。
纸上是整整齐齐的簪花小楷,用钢笔写出来的字如同岫岩玉一般蓝的沁人,像是白瓷上的青花。只有王耀才能写出这样风雅古典的字迹。丹青岚卷,灯火阑珊处的暮然回首,也比不过墨染出低眉善睐的侧颜。
纵使心仰慕,奈何故人远。
看得出王耀显得很高兴,笔划都有点浮起来,他告诉港最近发生的一件件大事,然后又自然地念叨着细碎的小事,写了好几页都舍不得停笔。
末了他写,「我一直在等你。」
——我也一直在等你,等分离了百年的你。
他想起那年自己被迫离家,跪在地上亲吻家乡的泥土,眼神里都是不甘。他全力地抓住地面,想要多留哪怕一秒——这一秒抵得过离乡在外天长地久的时光。但他不哭,他也没害怕。他用最毋庸置疑的语气告诉那个人说,自己会回来。
——我从不怀疑你能带我回去,这么相信,是因为你让我相信。
所以他在这里等待,因为他觉得值得。用所有的轰轰烈烈和波澜不惊来等,很值得。
他拿出笔墨纸砚。那是从故乡辗转运过来的珍品,湖笔、徽墨、端砚、宣纸。散发着古朴的东方气息,像是在制作过程中烧进了沉甸甸的釉。笔尖下流淌出的小楷横平竖直,无一例外都是你——念着风雅颂诗的你,萦绕在身边的都是如玉的韵脚。只有你有这样岁月悠久积淀下来的深邃,温中且寒,礼数周全。
最后的句号像是像是完结,可是最不会终止的就是句号,他们一个个都在说,「我一直在等你」。
电话铃声清清脆脆地响起来,一阵一阵像是连串的风铃。港拿起话筒。
「港!好久不见啦~」
「好久不见,湾。」
作者有话要说: 写出我朝全名不知会不会被和谐。。。。
注:
1。伊万对王耀说的话
为1949年2月16日,毛泽东访苏时与斯大林的对话。(董保存《钓鱼台往事追踪报告》)
2。白蕊的红玫瑰
英国国花,表示亲爱,又因茎上有刺,表示严肃。玫瑰战争(1455…1485)时,代表Lancaster皇室的是红玫瑰,代表York皇室的是白玫瑰。亨利七世与伊丽莎白结婚时,这二种玫瑰合而为一白蕊的红玫瑰。基督教中,相传耶稣被出卖后,被钉在十字架上,鲜血滴在泥土中,十字架下便生长出玫瑰花。
3。簪花小楷
为清夏书绅所创。夏书绅,字缙华,号丽笙,浙江嘉兴濮院人。父凤衔酷嗜碑帖,於晋、唐法书无不临摹,工篆刻,直逼秦、汉。尝手钞宗谱,乱离时他物非所惜,独奉谱以行。书绅少工诗文,书法合欧、虞、褚为一炉。其簪花小楷,尤精绝。又谙医理。生平践履笃实,取舆不苟,人或笑其迂,卒不为习俗所移。卒年六十六。《嘉兴府志》
4。中国的第一台照相机
意大利传教士郎世宁(Giuseppe Castiglione)送给宫廷的。郎世宁,原名朱塞佩·伽斯底里奥内,1715年作为天主教耶稣会的修道士来中国传教,成为宫廷画家,曾参与圆明园西洋楼的设计工作,在中国从事绘画达50多年。
☆、第四折 叙事诗4。2
4。2。1
生在淡水的锦鲤,游不过这片想你的沧海。
4。2。2
隔着电话线,电磁波明明灭灭中,话筒那边的声音带了点机械的调子,却遮不住女孩子原本活泼的声线,叽叽喳喳地说道:「你在做什么?在写信吗?我收到你给我的信啦,刚刚也认真给你回信了哦。」
港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他们脸上带着笑容或是皱着眉。世界如此之大,遇见的人千千万万。他开始觉得,「想念」是一件很珍贵的事情。
女孩子声音带着笑意:「不过你收到的话还要好久吧,真是等不及,还是打电话跟你说吧。」
港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你都跟我讲完,我收到信还该不该看呢?」
「……对喔……」女孩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语气降了好几个调子,然后立刻又轻快地升上来:「那种事情没有关系啦!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嘛。」
「嗯。」他简短地回答。
距离若隔世,但阻止不了蔓延的思念。它十年如一日,细细密密地在血管中穿梭着,充斥了心脏的每一个细微的角落。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但我却是一尾不过沧海的锦鲤。
寂静的天光里,螺旋状的电话线随着脉搏的拍数一沉一浮,窗外斑斓风季的玫瑰花田,也抵不过少女比风铃声更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