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惊吓;想起他们在芦苇中捉迷藏,他逮住了她,在她脸腮上狠狠刮着,他爱看她嫩嫩的脸上刮出的那道道红印;她逮住了他,在他腋下挠着,他会笑着弯腰倒下,他是最怕痒痒的。
芦花这一年要出嫁了。出嫁前一天从镇上回来,见了海子,眼里有亲切,也有忧郁,淡淡的,一如雨中的百合。
她随未婚夫在高河做生意,已将从前的砖瓦房拆了,在村里最早竖起了楼房。海子为她高兴,心中已感到,一直以农业为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家乡在变化,传统意义上的农耕气息正在减退,不少青年男女都走入做小生意的行列,正月出门,腊月回家。
诗意中的查湾正在变化,这种变化给海子的感觉却是伤感。
迎亲的这一天,艳阳高照。查湾村充满了喜庆的热闹,鞭炮和唢呐声有韵味地阵阵响起。
按照当地风俗,新娘出门时要直往前走,不能回头。头戴红巾的新娘芦花还是忍不住在人群中搜寻那熟悉的身影,她看到了海子,脸膛喝得红红的海子,正满腹心思地站在人群中。
四目相对,心里涌起的是不尽的思绪。老人在一旁催促芦花快走,芦花埋着头随迎亲队伍渐渐远去。
海子心里恨自己,为什么在乎那么多身份、学识的差别。他告诉自己下辈子一定要娶芦花,在渐行渐远的声息中,默默念起《女孩子》:
春天是风
秋天是月亮
在我感觉到时
她已去了另一个地方
那里雨后的篱笆像一条蓝色的小溪
从第二天晚上开始,海子又转向执著的诗歌写作。他在弟弟的玩耍声里写下了《怅望祁连》。
写诗的日子里,思念爬上心头。他思念安妮的诗意与明丽,思念她头发蓬乱、脸腮绯红伴在身边的幸福情景,思念她黑发覆面的美好感觉,思念诗芬的温存和关爱。
一天夜里,外面纷纷扬扬下起大雪。他又从睡梦中醒来。梦见了安妮,梦见安妮的丈夫对她施暴,扯住那飘逸的黑头发,用脚踢用拳砸。他急了,喊着安妮的名字冲过去……
他揉揉惺忪的睡眼,无法入睡。他捶打自己,梦见的为什么是安妮而不是诗芬,诗芬是那么爱自己。安妮是成家的人了,海子知道这一条牵挂和期待的绳应该掐断。自己能做的就是将感情放在诗芬身上,去认可她、接纳她。在这种心情下,他思绪翻滚,坐至清晨,刻意回想着诗芬的点滴,回忆她缠绵的话语和健康的肉体。写下了《献诗——给S》,一如当初端着碗,喝着粥,写着诗,思念隔山隔水的波婉。
谁在美丽的早晨
谁在这一首诗中
谁在美丽的火中 飞行
并对我有无限的赠予
谁在炊烟散尽的村庄
谁在晴朗的高空
天上的白云
是谁的伴侣
谁身体黑如夜晚 两翼雪白
在思念 在鸣叫
谁在美丽的早晨
谁在这一首诗中
这个早晨,雪后天晴,红日朗照大地。
白雪覆盖的村庄,洁白美丽,海子喜爱这种景象,这才是古典的、原始的村庄。他想像要是诗芬来到查湾,他会与她一起踏雪漫步。他拿起相机,要将雪后的查湾拍下来,让诗芬感受这诗意的景象。拍完照,他与孩子们一起堆雪人。母亲来催吃饭,他还兴致正浓,用墨汁描绘雪人的眼睛和嘴巴。母亲责怪他仍是个孩子,他只是呵呵地笑。
年一过,大弟弟曙明又要开学。因为是复读,心情沉重,他知道与自己同龄的人都在这一两年外出打工或做生意,大大改善了家中的生活。而自己的哥哥和父母支持他复读,是因为他们心中有个信念:希望查家的孩子都能成为大学生。
海子陪弟弟来到自己的母校——高河中学。这是一所仍保持着六十年代风貌的乡间中学,高大的泡桐、枫杨、刺槐掩映着对称的教室。这里有自己敬爱的老师,还有当初同班同学何发贵、李智、陈增德在母校教书。
海子能骑车了。他骑着车子去学校,母亲不放心他的车技,站在村口看着他消失在视线之外。
母校的一切是那么亲切与熟悉。海子骑着车子,脑中却在回想往日的点滴。在拐弯处差点撞上一位拎着水瓶的老师,他就是陈增德。一见满脸胡须的男子,陈增德便责骂起来,海子连连道歉。
在另一间办公室,两人又碰上了,彼此端详后认出了对方,然后紧紧拥抱起来。
老师们热情地招呼海子,因为他聪明、勤奋、朴实、记忆力惊人。他十五岁幼小年纪考取北大,让高河中学一下子声名鹊起,远近几十里都流传这个乡村中学。
与老师们交谈,海子的内心涌起的是当年学生时代被关爱的温情。
他特意问起关爱自己的副校长刘福乔,被告知他已调到县城石牌当一中校长去了。记得高二时学校将他从理班转入文班时,父亲查振全不同意,将海子一顿臭骂,他认为是海子不听话,老师们要转的。刘校长便开导海子的父亲,又宽慰满肚子委屈的海子。他喜爱这个聪明而瘦小的学生。
海子不会想到,在自己奔赴诗歌的天国之后,当有人问起他的情况,这位慈祥的老校长是一脸痛惜的表情。
他也许还不会想到,十几年后,从全国各地来的文化人经过水塘,走进高河中学寻找他当年足迹时,昔日的教室不见了,取代的是整齐的教学楼,只有几株高大的香樟树能见证流逝的岁月,母校已被评为安庆市示范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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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菩萨住在竹林里(1)
诗人,你无力偿还
麦地和光芒的情义
——引自《麦地与诗人》
北京站,海子随着人流下车。他万没想到诗芬竟在那儿迎接自己!
一阵激动,一阵酸楚,诗芬并不知道自己的归期啊。可以想像诗芬计算自己的归期一如当初自己期盼波婉。
他动情地挽着诗芬:“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诗芬道:“这几天我都在这儿等,我确信我会等到你,我要迎接风尘仆仆的你!”
海子心头一热,紧紧握着诗芬的手。诗芬仍用手指在他的手心刮着,幸福美妙。
当晚,海子读着写给诗芬的《献诗》。诗芬听着,从身后抱住他,将头贴在他身上,静静感受那种爱意弥漫的幸福。他们沉浸在激情的爱意之中。
一禾作为好兄长,已尽最大力量在权威的“十月的诗”上推出海子诗作。在1987年第4期《十月》杂志上以《农耕之眼》为总标题,发表了《七月不远》、《敦煌》、《浑曲》等十二首诗,并且加上一段引言。
因为一禾推介,海子的诗歌发表相对顺畅。这一年的《巴山文艺》、《山西文学》也都发表了他的诗作,海子的名字开始在全国范围内为关注诗坛的人所知晓。
这些给了海子极大的激情,让他能全力冲击《土地篇》,并又开始将一些满意的诗歌节选打印出来,寄给那些出名的诗人或编辑。
怀着希望的海子,忘我地创作诗歌,将自己关闭在狭小的宿舍里,连最要好的一禾、西川、老木、苇岸也不联系,只知道拼命写诗。有时写了撕、撕了写,犹如当年凡?高创作《最后的晚餐》。
这一晚,诗芬来了。陪他写诗,为他递送热水。
夜深了,海子睡意全无,任凭诗芬怎么催促,他也放不下手中的笔。诗芬只得独自入睡。海子还在冥想,逼迫自己的思维。
“睡吧,海子,你会累坏的。”诗芬关切地劝说。
他没有理会,满脑子是诗句,写不下去就抽烟,室内烟雾弥漫。诗芬呛得一阵咳嗽。海子下意识地开窗。一股夹带寒意的夜风吹进来,海子猛烈咳嗽。他咳嗽得厉害,那声音似乎来自肺的深处,要将肺部撕裂。海子骂道:“该死的身子,真是麻烦,什么时候我要毁了你!”
诗芬急得跳下床,蹲在海子面前说:“海子,你这样写下去要出问题的。你应该放松,答应我,明天我们去菩萨山好吗?春天的菩萨山很美的。”海子点点头。
第二天,他们从昌平坐车来到菩萨山。菩萨山位于昌平流村镇,山秀谷幽,民风淳朴。春天的菩萨山,飞瀑流泉,明媚宜人。
许多来此游玩的人三五成群,在山水间谈说歌吟。
蓝天清澈,淡淡云絮点缀其间。海子来了兴致,吟着诗句,拉近诗芬要吻她。诗芬羞涩地推开他,说:“看,许多人。”海子有些扫兴,闷闷不乐。
来到一条瀑布前,诗芬兴趣浓厚地赞叹,海子却陷入深深的回忆中。他想起与波婉一起在这儿的情景,也是春天,波婉灵动的身躯像欢蹦的小羊,逗弄水波又扑向他的怀抱,撒着娇,说着让他陶醉的话。晚上他们又是那么水*融地共同呼吸。怀着幸福海子写下了那首让波婉父母生气的《写给脖子上的菩萨》。
上帝啊,你在刻意安排还是在捉弄人!正当海子痛苦地回忆着波婉,波婉竟然同几位同学说笑着出现在他的面前!海子不自觉地喊她的名字,她只是礼貌地向海子打着招呼,与同学们一路说笑着走开。望着波婉婀娜远去的背影,海子失魂一般。口里念着自己的诗: 。 想看书来
4 菩萨住在竹林里(2)
菩萨住在竹林里
她什么都知道
诗芬心里难受,默默地骂自己:“我真傻,带他到这个鬼地方来。”
远在四川的安妮来信了,绵绵的思念话语让海子心潮难息。他读得眼睛潮湿:
初冬瘦弱的麦子
在大地与河流的情话中丰盈
我羊羔般的眼睛
还在找寻那夜握着火把看麦的人
海子想起了自己的承诺,要写许多麦地的诗章给安妮。随后他放下长诗,写下了《五月的麦地》、《长发飞舞的姑娘》、《麦地与诗人》等诗章。他想像,安妮会幸福而忧郁地读着诗句,含着泪水反复吟诵——
麦地
别人看见你
觉得你温暖,美丽
我则站在你痛苦质问的中心
被你灼伤
我站在太阳 痛苦的芒上
……
诗芬来了,看到了桌上安妮的信件和诗稿。她很平静,没有说什么,依旧是默默地帮他洗衣服。
海子走过来,靠着门,说:“那是我过去的一位诗友,老家在四川,结婚生育了。”
诗芬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儿还是放下手中的活问海子:“如果她没结婚,你会娶她,对吗?”
海子老实地点着头,说:“我原不知道她爱着我,现在知道了。”
“那怎么不向她求爱?”诗芬语气里隐藏愤怒。
“她不愿让亲人痛苦。”海子说着,像是对好友一禾、西川或是眗姐道说心语。
诗芬终于忍不住,问:“海子,我问你,你爱我吗?会与我结婚吗?”
海子没有做声。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诗芬证明了他内心的矛盾。有些悲愤交加,问:“海子,你那首给我的《献诗》是一时冲动,还是发自内心的?”
“发自内心的,在查湾我思念你就写诗!”海子说。
“可一到昌平,一想到你爱过的女孩,你就于我没那感觉了,对吧?我理解你,海子,可你要为我着想。我一个姑娘能永远不明不白等下去?你好好想一想,给我一个明白的答复!”说着,她红着眼睛跑了出去。
海子独自一人在屋内晃动,内心痛苦,猛地抓起地上那半瓶白酒,咕咚咕咚地喝着,抓住自己的长发责问:“我该怎么办啊?”
诗芬痛苦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关起门来,悔恨、自责、希望都复杂地交织在一起,让她泪水涌溢。她是一个成熟的人,懂得泪水解决不了问题。她想起了白眗眗,香山同行的白眗眗。她能感到他们的姐弟关系,约出白眗眗,在一家餐馆里,诗芬无助地描述着自己与海子的点滴,描述菩萨山之行与波婉的不期相遇,描述安妮的诗与信让海子情绪波动。
白眗眗静听着,感叹道:“他已由一个淳朴的农家少年沦为流浪诗人、浪漫诗人。诗对他的影响太大,我真为他担心。他是一禾的傻弟弟,更是我的傻弟弟。”
白眗眗敲醒还在床上沉睡的海子,说:“海子,都快黑了,还睡?”
“中午在写东西,一倒下就睡到这时,我晚上睡不好,靠白天弥补。”
“午饭吃过了吗?”白眗眗了解他的生活习惯,问道。
“吃过了。”海子边洗脸边回答。
“怕又是饼干吧?”白眗眗充满关切地问。
“这一次你错了,在食堂吃的,昨晚练功没写作,所以今天早上还真起得早!”
待到海子洗漱完毕,白眗眗说:“走,我有事与你商量。”
海子顺从地跟随眗姐,穿过郊野,朝军都山走去。
路上白眗眗说:“海子,你实话告诉我,你爱诗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