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日本的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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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日本的遗书-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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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松林的亭子
  那是一个名为柿生的所在。果然到处都有柿树。虽说当属武藏野之一角,景色却迥然有别。
  主人河上彻太郎请我们去了凉亭。松树的树干让在南国长大的人备感亲切,以至于口口声声称其间松林“乃吾之物也”。主人夫妇的香菇、鸡、草莓田隐现其间。
  在无风的林中,临着下面看不见的街道,面对山冈宁静地度过了约摸半日光景,让我来日本后第一次品味到了投入朋友怀抱的感觉。
  在亭子里放上炭炉,诗人大司务将从河岸拾来的虾、乌贼等投入油锅,我们一点点地用它们来下酒。日本的啤酒很是爽口。
  为吾等所羡慕的居于宁静山庄的夫妇定有些许冷清,他们将我们送至山下。我与带我前来的朋友、肥胖的大司务,在日暮黄昏中走到小田急站。啊,好惬意的一天。此时正是我来日本第一年,第一次感到如此放松。
  原载日本《历程》杂志1952年3月号
  七。身边杂记
  时至盛夏,人的行动会显得迟钝,不过那似乎只是身心衰弱之人才有的现象。一般生物因冬日严寒而行动迟钝。因此从春到秋是其繁殖期,搞生物学研究的人也就在夏季异常繁忙。作为生物学的一种,医学也与此相关,有着同样的倾向。
  人类文化进步的结果,使人得以逃避自然的影响,不分季节地进行同样的活动。因此才使得较之冬天更不堪忍受夏天的人增多了吧。我虽也属于不堪暑热的那一类,毕竟由于生活的磨练而变得坚强了许多。说到底还是由于从事生物学的缘故吧。
  近日,收到尾崎秀实氏著作,翻阅之间,不经意看到这样一句话:“我的一位交往甚密的无锡出生的科学家,每回到老家,在其有着至高权力的父亲面前就会自惭形秽。”好像说的是我。果真是我的话,仅凭逗留半天的观察就得出了结论,不得不佩服这敏锐的眼力。中国的家长制在学习东方式家长制度及其根源时,的确是好的讨论素材。将士大夫家族、武士家族进行比较研究,无疑可以为社会各方面提供借鉴。本来对相似者进行辨别总是很难的,故而,找出看来相似的两者之间不同寻常的差异,无疑是必要的。
  同样是有关书的事,近来在我翻开诸桥氏的著作给人看时,猛然发现自己的名字作为例子出现在书中。是这样一个例子,说在姓名的五行排序中我属火,父亲属木,祖父是水。我也忠实于这一原则,给自己的孩子取了土名,可是到了第三个孩子时却忘了这一套,竟取名叫了易王。顺便说一下,叫类似名字的人在中国有三人。一个叫依凡,一个叫伊凡。叫伊凡的是位女性,当然我曾劝她还是改叫伊芬之类的,可是这位女士直到现在仍然还那么叫着。
  

箱根游记——访吴清源(1)
辉川在东京做《国际报》的分社长。他几次三番对我说,吴清源邀请我们呢,我们两家去一趟箱根吧。然而我这方面,一来内人懒得出门,二来我们两人的时间又很难凑到一起,到最后还是我自己同辉川一家同去。
  根据从前的经验,过了品川,便是东海道线,一路都是火车的路程,而如今行驶起来有如郊外电车一般。辉川带着夫人和两个孩子。孩子很是欢快;两个都是即将入学的年龄,自己可以走,不用怎么费心。我在十二年前离开日本之时,恰巧也带着这么大的两个孩子一度游览过箱根。那时本以为不会再有来日本之日,因为中日间一直关系紧张。辉川夫人说一口流利的日语。她抱怨说,孩子们由于总跟附近孩子学,日语说得不好,而那不过是东京下町商业手工业者居住区。——译注的语言。我们占了四个人的座位,听辉川讲解茅之崎以及大矶一带的见闻。新闻记者果然是见多识广。
  小田原站也很亮堂。在那里,永田诗人加入了进来。他不同于一般印象中的诗人,是位一本正经的温文尔雅之士。他甚至还备了一些小礼物前来。我原本还抱了很大希望,以为可以向他求教一些自己正愁不懂的日本诗方面的问题。
  时值九月初,或许由于箱根的群山已经让人渐感寒冷的缘故,人很少,我们得以在乘客稀少的公共汽车上谈古论今。交谈中得知,永田先生的先严曾作为教授在中国任过教。甲午战争与义和团事件之后,在中国曾有一个时期从日本聘用教授。没想到和永田氏还有着这么一层关系。
  辉川有问必答,耐心地给永田先生讲解了有关中国的事情。在永田先生的观念里,似乎中国现在正处于极度的不安之中。从前的大报一再渲染说在过去四十年间,中国是一个###的国家,对战后中国还没有做过介绍。因此他听了辉川的讲解颇为吃惊。
  “看来我们是被蒙蔽了眼耳呀!”他说。
  “那是因为你一味地相信广播和报纸。中国从甲午战争与义和团事件开始走了三十八年的革命之路。革命难免伴随###,可是日本的报纸却据此向国民灌输,说那是民族分裂、民族即将走向灭亡。日本通过维新改革尝到了胜利的滋味,但也因此误入了歧途,干涉中国革命,一错再错,欲害人结果害了自己。我们都为之惋惜,甚感同情。”
  正当我为他得出如此结论而欣慰时,汽车到达了仙石原。我们在高原的树木林立间爬上平缓的坡顶,进入了被漂亮的树木所环绕着的山中别墅。门前写有“读卖庄”的牌子还很新。孩子们很是欢喜,辉川夫人虽然生得矮小柔弱,却也并没有因为一路上的汽车颠簸而吃不消。
  初次见面的吴清源先生与我所认识的其妹果然长得很像。我们在二楼歇息。其夫人与辉川夫人一样,也是娇小身材,就算走进高师或者大学校园,也会被人认作女学生,没有学者之相。除了夫妇俩,夫人的母亲比我稍长一些,现在就是这三个人一起生活。
  在二楼的套廊,美丽的枫树从外面探进来的枝条甚是好看。美丽的枫树不知何故只在日本可见。这叶子有着一种细腻的美感。往远处眺望,我不熟悉箱根的地理,据说山上蒸汽升腾的所在是大涌谷。
  如我前面交代,我与吴清源先生是初次见面。不过,正如他在日本是无人不晓的天才,他在中国也是广为人知。至于战争,尽管日本国民受了报纸和广播的蒙蔽,但不管怎么说,总是日本做了不讲道理的事。中国人本来在安分守己地过自己的日子,日本军队却无缘无故地,甚至连借口都没有便攻打进来。中国人愕然了。就在这个当口,我在上海见到了从日本归来的清源先生的妹妹。我大胆地想象了一番:日本由于战争逐渐走向匮乏,日本棋院不会一直给吴开工资,日本的富人们不再往象棋上贴钱,报纸、广播也不愿在这一“室内游戏”上花钱,这样一来,吴的家人也只能回国了吧。至于这些想象是否切中实际,这次我也没问,也没必要问。我只知道,那时他们平安地住在中野。以后的情况没有听说,中野的家烧毁一事也不知晓。
  这次我来日本,听说吴清源受到很好的待遇,甚为宽心。我无意论及在过去的战争中侨居的中国人所受到的麻烦。既然和解了,就要将过去统统忘掉而互相信赖。然而在战争期间所显露出来的根性,却因为已经显露了出来而无法抹掉。由于这所谓的根性容易再一次显露,故而要得到信赖,就有必要作出使其不再一次显露的努力。这一点应时刻记在心里。吵完架握手言和,举杯庆祝,用不了多久再吵,这种做法是要不得的。 。 想看书来

箱根游记——访吴清源(2)
有些离题啦。虽然偏离了科学和艺术的话题,关于爱惜天才的事,还是想说上两句的。
  我们享用了老太太精心准备的午餐。山庄里没有孩子,因此两个孩子的到来给老太太和夫人增添了很多乐趣。他们身上兼有在家的顽皮与出门在外的矜持,很是讨人喜欢。对我这样的老者来说,要同老太太唠唠家常以及聊聊中国的事儿,小孩子在旁还是有些碍事的。因此,决定把闲谈往后放一放,今天就哄着孩子们好好玩上一玩。
  等候多时的多贺谷先生露面了。他是读卖指日本的《读卖新闻》,此报一直支持围棋活动。——译注的老人儿,是吴清源的经理人。一问比我年长,故为老大哥。这样的人近来不多见。辉川称他为覆面子即隐姓作家。——译注。我因为不看报上的围棋报道,不知道这样的代名词。
  我们在初秋的凉爽午后,全体出动去了湖畔。从车内所看到的仙石原令人十分惬意。较之我记忆中的二十年前的景观,树木增加了不少。远处道路通过山腰。我对清源说:
  “要是有马就好啦!”
  “我也和您有同感啊!”他带着会心的微笑说。我和清源都是南方人,却都很熟悉北方的马。“与您有同感”这个词,我从没用过,感觉在日本似乎也是到了一定年纪的人才用的高雅的语言。肯定是由于从小就置身棋界,所接触的人都比自己年长,所以才使我们清源所用的语言变得老成了。如今在中国,棋也衰落了。因为进入半殖民地状态之后,知识阶层也难以安闲度日了。蔡元培曾经劝慰大家专心于革命,说中国的古董固然重要,但是眼下我们不必顾及这些,散落了将来再拾起来就是。我们希求彻底的革命,故而如今先于日本在亚洲扎下了根。眼下日本正在处心积虑,恨不能摇起自己的岛国之桨前去与西欧合流。我坚信有朝一日,日本一定会回归亚洲的。
  多贺谷向我详细讲述了清源的经历。他说:“辉川不赞成吴先生去台湾旅行。”我听了,很赞成他的慎重,说道:“我也这么想。”
  到了湖###。这里有一些只有房顶的小房子,房顶涂着油漆。这便是用来烘托登山气氛的露营点。真是有趣。我们成了湖上之人,坐上了乘客稀疏的游艇。对于湖,我感慨颇深。迄今为止我接触过中国众多明净的湖。日本的湖大多比较深,且位于森林之中,因此幽暗神秘。
  孩子们对这个轮船感到很新鲜。对大人们来说也很新鲜。老太太给他们穿上了绒线衣。最上层甲板的客人只有我们这一大家。呈现在对面的原箱根宾馆的盛况,使我不禁想起记忆中那只有一个红色牌坊的昔日景观。
  所幸,我得以徒步走过旧关口,能够亲眼得见其地形,从而引发了我对破关一事的思考。我想,人类有着争斗之本能,有着掠夺、杀戮之本能。而作为政治,有两种做法,一种是抑制这本能,一种则是煽动这本能。
  同孩子们做草叶笛,走累了再坐上汽车,就这样终于回到了山庄。之后,我们抄近路进了名叫俵石阁的温泉旅馆。我体验到了近来时有耳闻的温泉之乐趣。来日本以后一直没有那个闲暇。我对多贺谷先生说:“今天,我也是来日本以后第一次过上了堪称悠闲的日子啦。”他把这个旅馆当作常住之地,好像还在继续编辑清源的棋谱。他对清源的事儿非常上心,着实地道可靠。在中日关系决非完善的眼下时节,或许对清源的爱惜还会让他再一次被卷入时代的激流之中。想必他会慎重从事吧。
  我们美美地睡了个懒觉,第二天为了去坐孩子们没坐过的早云山缆车,又出发了。老太太为我们做的饭团子沉甸甸的。
  好在所到之处夏客都已退去,很是清静。国立公园很是漂亮。当然不乏显贵们的清幽的别墅,而平民百姓则做了公共汽车与观光业的饵食,税款变成了柏油路吧。或许想这些事情会很扫兴吧。由于不去想这些而一味地工作,所以日本人的勤奋备受嘉许。
  缆车漂亮而有趣。孩子们以往只在画本上见到过,这回第一次见到了真的。孩子们的母亲言道,在画本上见到缆车的孩子,有几个真能见到实物呢?母亲们往往能想到一些有趣之事。
  清源夫妻俩是一对好夫妇。辉川敦促我们两家相见。他视吾等为“有常识之中国人”而发表中肯之见。他揣测,声名远播的“吴清源”恐已厌倦了与名士之交,故以此贫士相荐。如今日本对国人而言亦为“乐园”,有各类中国人来此。尽管事实上都是“有常识之中国人”,却由于各种力量的作用,成为了形形色色之中国人。我们是在日本容身的“善良的市民”,对民主日本最为善意之人。如果日本国民一如既往地笃信报纸、广播,可能什么也感知不到。费泽斯通先生也对我的妻子讲过,他说,你们对日本做了贡献,对日本来说是可贵之人。然而,一般的日本人却并不欢迎我们。这是军国主义时期教育的结果。
  又有些偏离正题了。身着立领麻布衣装的吴清源不管怎么打量,在国人中都属于不知贪污为何物的“忠厚人”类型。如果从他身上除去那一点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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