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书爱到这样这里,就够了。
我当然也喜欢扇装古籍,否则不会买那么多的复刻版扇装书,用蓝色绢面包装好那种。我当然知道那些纸质,不及康雍乾三朝最流行的开化纸薄而韧,但也不至于收藏一套有康熙玉玺的孤善兼备的宫廷古本,而自欺欺人地认为这是因为爱书,而不是一个投资行为。艺术品市场偌大的一个古书板块放在面前,如何能假装花重金买来一卷停产的故纸,是纯粹因为爱书?
有花不尽的钱的人可能还可洗脱把古本视为另一种基金的嫌疑,因为他们可能不屑赚这个钱,买来附庸风雅,把书香当香水来喷。
不排除很多书痴,摸着竹纸、绵纸、皮纸及广为收藏家喜好的开化纸,便激素作动,如入古人之境;但,那已是恋物癖,刚巧那物是扇装书而已,而抱这个心态拥有这本书,书已非书。一本翻揭时要小心翼翼到看不入眼的书,一卷怕给虫蛀给贼偷的书,只是书的衍生工具。
问心,我也很渴望拥有那藏书人让出来的古本,但那本书明明在港大冯平山图书馆可以看到,不然,查四库全书电子版更方便。要么,就到内地买复刻本,价值大概两三千,真的花几十倍价钱把它带回家,也不过是我的手与康熙朝紫禁城有过肌肤之亲的虚荣,与书的本质无关。
奇技淫巧
很多很多高难度操作表演,会换来观者三声哗然;可如果哗哗哗过后,开了一点眼界,并不能带来比难度多一个高度的意义,我会为那表演者往这高难度挑战所花的血汗可惜。
比如微雕,在一粒米上刻出一首乐府诗,除了叹为观止,就止于叹为观止。在北京首都博物馆看过一支毛笔,笔管用象牙制成,远看只见在上面满满的有一堆刻纹。从放大镜看去,竟是一首长诗,而且一撇一捺,勾勒分明。以象牙之坚硬,非锋利无比又尖而细的刀,也不能成笔划,更别论那刻工。练就这门手艺,当中经过想必也可拍出一部励志的艰辛史。可惜这刀上一笔划,笔下十年功,终究也只是工艺品。工艺与艺术,我不知怎么分;但花十年功画出一幅能让人感受到两忘山水之境的水墨画,毕竟比这往难度里死钻出来的奇观更有意义吧?
也就是在为这些奇观哗一声之后,忽然生出了过去数千年中国人的精力都花到哪里去这疑惑。
动不动就被搬出来的“五千年文明”,论精致度,那追求完美的精神,是值得学习的。只是许许多多惊世的成就,大都与艺术的极致有关。一直附庸风雅到清代,可谓登峰造极,巧夺了天工,也几乎夺了中国的命。
从乾隆皇晚年因“中国人不高兴”及中国什么都有,拒绝让英国商人入境通商那种心态,已可见端倪。中国什么都有,有什么呢?明代,政治虽然黑暗,但经济还是全球最强,对外输出长期保持顺差,输出什么呢?最引以为傲的是丝绸与瓷器。
光说瓷器,多少精明的脑袋,投资在如何让青花瓷的蓝色比蓝更蓝,科技的技,就用在不断寻找能烧出更蓝色的矿物上。康熙晚年,更把外国珐琅画技与造瓷法合一,造成今日令人爱不惜手的珐琅瓷。就是这个爱不惜手,让很多对巧手都集中打造精致的文化,一头埋在生活的艺术里,忽略了自明开始,科学技术的发展已大大落后于西方世界。
乾隆认为大中国什么都有,认为当时由西方传入的放大镜、定时器都是奇技淫巧,不足一取。他的祖父康熙,没有因这些巧技而警觉,向西方取经而有所成的,就是那珐琅瓷。
除了自满自我沉溺的因素,这显然是发展不平衡所致。中国人讲中庸,只是处世的学问,没有从中延伸到两头马车平衡发展,国力与人力却长期把精力投放在一个篮子里。在这“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所催生的篮子里,我们找到最美的玩物,结果,就是没有能力保护这些玩物。玩物会否丧志?艺术成就是否有碍民族的硬实力?答案当然在于有没有偏食。所谓奇技淫巧,淫者过多也。翻一翻中国科技史与文学史一对比,就知道时间用在哪里,前路也必将
走到哪里。
童年味觉末日
张爱玲道:“个人即使等得及,时代是仓促的。”
从玩乐看这句话,就想起行乐要及时,也别爱得太迟。从吃喝看这句话,便联想到自然生态给破坏污染,个人的口福快来不了了。食物随时代而失去天然真味,无须法庭鉴定,我的舌头就是证据。养鱼就别说了,那些金玉其外、肉质败絮其中的各种星斑,吃下去会以为是一团人造纤维。
甚至连越来越难求的海鱼,声明是渔船捕来的一尾鲷鱼、海三刀,跟童年时吃到的鱼味,仿如吃出一个大时代的差距;颇肯定那不是“回忆总是美好”的情意结作祟,也不是舌头越吃越尖的关系。
从前在菜市场上还找到的红檀、九爪螺,充满天然海水咸中带甘的肉味,如今都好像绝迹了。那算不算自作孽?从前吃尽海上鲜,小小的一条黄花都不放过,贪其细小肉质够滑,来不及让它们留后,便放进肚里,结果弄到今天野生的黄鱼已濒临灭绝。有一回在上海吃到一尾野生黄鱼,只尝到浓烈的酱油味,本来的口感奔流到海不复回。想都甭想,一定是吃什么就变什么这金科玉律作怪;当海水都充满各种化学毒素,海鱼又怎能幸免,在这大染缸中变质。而我们吃下去,其实也吃下种种毒素,个人即使输得起,拼死吃河豚,童年的滋味却已届末日。
幸也不幸,八○后新生代,很多连咸淡水鱼也不会分辨。蔬菜就是蔬菜,懂得马齿苋与红苋之别,是上一代太敏感的遗憾,是下一辈味觉麻木的福分。所以,我常说:去探访非洲的贫民,别给他们吃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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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言之得着
常言道:“覆水难收”。
常有很多酒后吐真言,发开口梦令思想通过磁力共振*裸暴露出来。是的,除了水泼出去不是一声道歉就可以收回,无意中让底牌*的失言;一如真情,出去之后就是条不归路。
失言可爱或可贵之处正正在于真情流露,不是把垃圾般轻轻一推就可以丢进堆田区。而可悲之处在于这些言论是个水晶球,仿佛可以看清咱们的命运。
特别是在形势比人强的情况下火速回收,道歉更显得是为势所逼,并没有经过时间的反省与体验;心态认知改变或改善,才衷心地承认错误,这才存在进步观的意义。而且,对不起,祸从口出,永不能收回,只能改过自身,以后让别人观其言,察其行,说错的话才能在思想修正下,尘归尘土归土。
别说公开发言,朋友间过于慎言,迹近官腔的交谈,即由虚伪主导,语言无味之余并不能达到有效率的交流。所以,退一万步想,有时宁愿多些听到老友的失言(或往往是真言)。我永世不能忘记的是我一生的知己在酒醉后把我大骂一场,激动处更用球鞋掷过来。礼貌上他是失礼,但我当场哭将起来,知道他对我的关心与痛心肉紧若此,胜过平常饭局上评谈时事娱圈是非之交友正确。从此我每吃一颗安眠药都想起他酒后失仪对我的贡献。可见,失掉大
言,得回真相,于人情与世局都有益无害。
比自然奇迹更奇
人都有好斗的基因,好斗成性,未必须要亲身下斗兽场做斗士;更多的人乐于做旁观者,从围观蟋蟀到等待拳手见血,斗出个胜负,发泄了好斗之心。
比赛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文明,文明到化身成林林总总的选举。选举又在好斗的土壤如野草蔓延开去,对象由每年的十大新闻人物、十大新闻事件、十大网上点击率最高及见报率最高的人和事,搞到大自然头上。多年来经典的“世界七大奇迹”,那都是人类文明建设,人都喜欢比高低,金字塔够耸人还是万里长城更牛,谁更有血有肉虚耗了更多血肉。这还不够满足,其实问心,不少人还希望“七大”中可以有冠亚季、金银铜,才够意思。中选的人、事、物排名不分先后,就像金马金鸡金像奖,主办方忽然戒掉了分别心,发现本质不同的东西有不一样的好处,没有可比性:最佳候选名单当场宣布各有佳处,不分高下,反应不是造马就是扫兴,扫了嗜血嗜泪之人的兴。
光是“世界七大奇迹”,还不够满足人类自己选自己、自己斗自己的兴致,文明建设不断破旧立新,自然有“新世界七大奇迹”。一亿多选民看到“七大”出炉,又可以看自己国家的奇迹够不够奇,中选者的国民又有了不发一枚导弹而得到凯歌高奏的*。
不,人与天不能斗,就拿上天的手作来斗一下吧。十大七大三大终于大到大自然头上。发起“新世界七大奇迹”的探险家极有效率,随即发起“七大自然奇迹”,入围决赛的佳丽,是来自二百多个国家二百六十一个自然奇迹。这选举若非有我们都很熟悉但大抵很少人细赏过的望夫石入围,可能不会见报,发现原来香港还拥有自然形成的奇观。
无辜的是那些无知无觉、由大自然因缘和合形成的风景,被迫参与了选举比高的游戏。年龄老迈达一亿四千万年的望夫石,奇在它的形状类近人类——凭人的眼光与联想力赢到一个“奇”字。这个“奇”,与美国大峡谷的“奇”其实又有什么好比较。一个因大自然而难得有人的形相,一个有令人自觉卑微的雄奇,选下去,比下去,倒替没有入围的叫起屈来。多年前香港某商场,不是也有过一面大理石墙,石纹越看越让心中有鬼的人看出个狐狸的脸,这个又够不够奇?
比自然奇迹更奇的是人比较成癖。自然景观,各有所好,所好之道才有境界高低之分。要说天然之手的制成品,许许多多砚石上的纹理,都有泼墨山水之美,且没有一块是相同的。这是奇美,还逃不出一个奇字,一如桂林山水甲天下,就甲在自然的山峰有巧匠刻出来的巧,还是以人为本的眼睛对大自然选美。大自然最自然的山光水色,一棵树最自然的形态,都斗不过奇观。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人要将之比斗,要比较见山不是山之境,只有碍达到见山还是山之境,不能从最自然平凡的一朵花中看世界。而不够奇没入选的灵山有福了,少了游客的眷顾,避过指示牌的“奇迹”,真是不争而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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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没有公论
吴宇森表示想拍三国故事,是他多年心愿。那就难怪要等到功盖中西国、名成八方地才可成事了;否则如何挡得住早已预料到的批评?
《赤壁(上)》,吴导接受访问时已事先张扬,诸葛亮与周瑜这两个重角会用重力,写他们二人之间的相互赏识,有一些剧情的安排,也会灵活安排调动。这个调动,自然是暗示,对于一些三国历史的微调。
结果,上映以来,不少专栏作者还是不满意,对于有关角色性格关系及情节改动还是大有意见。倒想问问不满意的人,你们是要看吴导把三国故事还原为影像,给你们亲近古人,还是想看看另一本电影版的三国演义折子戏?
当初诸葛亮由金城武主演,已猜到上演后不能跟大众的印象挂钩。诸葛亮在众人心中,好像从未年轻过,谁叫他是足智多谋的军师。军师不是长须白发,忽然是个帅哥,即使史实告诉我们,诸葛亮出山助刘备时只不过二十七岁,可活生生看着一个金城武会是胸怀城府的智者,就是不罢休。
放过吴导吧,也放过诸葛亮吧,要怪就怪《三国演义》写得太好,陈寿的《三国志》除了学者无人问津。诸葛亮在正史跟坊间的印象完全是两回事。从诸葛亮想到另一个读书时期的偶像刘伯温刘基,就是传闻写下惊世预言烧饼歌的那一个。明朝开国史并没有给改编成小说,关于刘伯温在开国的功劳都在正式的明史中找到,但是,还不是神话在民间满天飞,《刘伯温传奇》一套四本,台湾更曾开拍长篇剧《神机妙算刘伯温》,最怪诞的一个说法是,刘基
乃诸盖亮转世,朱元璋发现后才放弃对刘基追杀。那,你以为明史就可信吗?最近就有一个叫佟平的内地学者连明史都怀疑起来,认为刘基根本只是个有官瘾的普通文人,与他屡想及早避开朱元璋魔爪与张良般的形象,又是活脱脱两个人。信民间传说,传说由谁而说?信正史,正史由谁写,有没有为政治服务?那些最近兴起的破灭神话翻案风,有没有人是为求出位?
放开怀抱,看电影版《赤壁》吧,一个人自己有多少版本有时连当事人都不可考,更何况古人。历史自有公论?有多公?有谁论了才算数。
亢龙无悔与左右搏击
金庸真是大好人,多年前已在智者为大的森林法则中,给愚者留一条出路。郭靖给一众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