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故意骗我的吧,托托卡?”
“完全是事实。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我当然是啊。”
但是眼泪不听话地沿着脸庞流下,我抱着他的腰哀求:“你会站在我这一边,对吧,托托卡?我要召集很多人,我要抗争。没有人可以砍我的甜橙树……”
“好啦好啦,我们不会让他们砍的。现在你要不要借我钱了?”
“你要干什么?”
“反正他们不让你进班古电影院——现在放‘泰山’耶。我看完之后会告诉你在演什么。”
我掏出一个五百里斯的硬币给他,一边用衣服下摆擦眼泪。
“剩下的不用还我了,你可以去买糖果……”
我回到甜橙树下。其实那部电影我前天已经看过了——我故意跟葡仔提起这件事。
“你想去看吗?”
“我是想去啊,可是我不能进班古电影院。”
我提醒他上次电影院闯的祸,他笑了。
“但是我想,如果有大人陪我一起去,就没人会说什么了。”
“如果这个大人是我……这就是你想说的吗?”
我高兴得眼睛一亮。
“但是我要工作啊,孩子。”
“这个时间不会有生意上门的啦。与其留在这边聊天或在车上睡午觉,我们不如去看泰山和豹子、鳄鱼、大猩猩对打。你知道是谁主演吗?是法兰克*马林耶!”
“你这个小恶魔,什么大有你说的。”他还是忧郁不决。
“好,我们去吧。”
所以我们就到电影院去了,但是售票小姐说,上面有严格的命令,一年之内不准我进去。
“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他已经学乖了,我可以替他担保。”
售票小姐看着我,我对她微笑。我亲了亲自己的手指,送给她一个飞吻。
“注意了,泽泽,如果你不乖,我可是会丢掉饭碗的!”
我本来不想告诉米奇欧看电影的事——但憋不了多久还是说出来了。
为国王献上一朵小白花
希西莉亚*潘恩小姐问有没有人愿意到黑板上写下自己造的句子,只有我举起手来。
“你要来试试看吗,泽泽?”
我离开座位走到黑板前面的时候,很骄傲地听到她对我的赞美:“看到了吗?是全班小
的男生呢。”
我连黑板的一半高都够不着。我拿起粉笔,小心翼翼地一个字一个字写下:只要再过几天就放假了。
我看着她,想知道有没有写错的地方。她愉快地对我笑着。空花瓶端坐在桌上,里面插着一朵想象的玫瑰花。
我回到座位,对自己写的句子感到很高兴;高兴假期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可以和葡仔开车到处逛。
其他人也跟着到黑板前造句,但只有我是第一个尝试的英雄。
这时,有个迟到的男生杰若尼莫慌慌张张地进教室,在我的正后方发出很大的声音把书放下,然后对隔壁的人说了些话。我没注意听,因为我想好好用功;但是他们的谈话里有个字眼吸引了我的注意,他们在谈曼哥拉迪巴号。
“撞到车子啦?”
“就是麦纽*瓦拉达赫那辆漂亮的大车。”
“你们在说什么?”我转过身,一脸困惑。
“曼哥拉迪巴号撞到葡萄牙人的车子了,就在奇他街的十字路口,所以我才会迟到。火车把汽车压得很扁,那里挤满了人,消防队已经过去了。”
我冒出一身冷汗,眼前开始发黑。杰若尼莫继续回答隔壁男生的问题。
“我想他一定已经死了,但是他们不准小孩子靠近。”
我毫无意识地站起来,有一股想吐的冲动,冷汗湿透全身。我走向门口,甚至看不见希西莉亚*潘恩小姐的脸。她来到我面前,被我苍白的脸色给吓坏了。
“怎么啦,泽泽?”
我没办法回答。我的眼中开始盈满泪水,然后一股强烈的狂乱摄住了我——我开始疯狂地奔跑,完全忘了学校的事,只是不停地跑。我跑到街上,脑中一片空白,我只想跑,跑去那儿。我的心痛得比胃还要厉害。我一口气不停地跑过卡辛哈街,跑到糖果店;我瞄了一眼那里的车子,想确认杰若尼莫有没有说谎——我们的车子不在那儿。我呜咽出声,又开始跑,却被拉迪劳先生强壮的手臂给拦住。
“你要去哪里,泽泽?”
“那里。”眼泪沾湿了我的脸。
“你不必去了。”
我发疯一样用力乱蹬乱踢,但是没办法挣脱他的手臂。
“冷静点,小男孩。我不会让你过去的。”
“那,曼哥拉迪巴号撞死他了……”
“没有,救护车已经到了,只有车子毁了而已。”
“你说谎,拉迪劳先生。”
“我为什么要说谎?我不是老实告诉你被火车撞上了吗?好啦,等医院让他见访客的时候,我就带你去。我保证。现在我们去喝点饮料吧。”
他拿出手帕替我擦掉满身大汗。
“我想吐。”
我背靠着墙,他扶着我。
“好一点了吗,泽泽?”
我点头。
“我带你回家吧?”
我摇了摇头,非常缓慢地走开,心里乱成一团。我很清楚事实真相。曼哥拉迪巴号毫不留情,是最厉害的火车。我又吐了几次。可想而知的是,没人理我。根本没有其他任何人在乎我。我没有回学校,我的心叫我到哪里,我就往哪里去。偶尔停下来吸吸鼻子,用制服上衣擦脸。我再也见不到我的葡仔了,永远见不到了。他消失了。我一直走,一直走。我停在他答应让我叫他葡仔,还让我在他车上抓蝙蝠的那条路上。我坐在树干上弓起身子,把脸埋在膝间。
一阵强烈的情感突如其来地涌上心头,撕扯着我的五脏六腑。
“圣婴你好狠啊!我以为这一次上帝会降临,结果你却这样对我!你为什么不能像爱其他小孩一样爱我?我很乖啊。我不打架,我认真做功课,我还戒掉说脏话,连‘屁股’都没说。你为什么还是要这样对待我?他们说要砍掉我的甜橙树,我只哭了一下下。但是现在……现在……”
“我要我的葡仔回来,你一定要把葡仔还给我……”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
有个非常甜美柔和的声音轻轻响起,一定是我坐的这棵树在对我说话。
“别哭,小男孩。他已经上天堂了。”
天色渐渐黑了,在我已经身心俱疲,连哭或吐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托托卡在爱莲娜*维拉伯夫人家的台阶上找到我。
“你是怎么回事啊,泽泽?跟我说话啊!”我哼哼地呻吟着,托托卡摸我的额头。“你在发高烧耶!怎么回事,泽泽?跟我来,我们回家吧。”
我在呻吟之中吐出:“别管我,托托卡。我再也不要回去那栋房子了。”
“你当然要回去,那是我们的家啊。”
“那里已经没有属于我的东西了。全部都消失了。”
他试着扶我站起来,但是我全身软绵绵的。他把我的手绕过他的肩头,扶着我慢慢地走;进了家门之后,他把我放在床上。
“贾蒂拉!葛罗莉亚!大家去哪里了?”
他在邻居家找到正在聊天的贾蒂拉。
“贾蒂拉,泽泽病得很厉害。”
她边走边发牢骚:“他一定又在演戏了。看我赏他一顿好打……”
但托托卡神情紧张地说:“不是,贾蒂拉,这一次他真的病得很重,看起来要死了!”
已经连续三天三夜,我什么都不想要,任高烧吞噬我。他们喂我吃的东西统统吐了出来。我越来越瘦,越来越瘦。我直直盯着墙壁,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动也不动。
我听到身边的人在说话,每一个字都懂,但是不想回答。我一心只想上天堂。
葛罗莉亚搬到我房间,晚上就睡在我旁边,她甚至不让他们吹熄灯笼。每个人都努力对我很好,连姥姥也来我们家住了几天。
托托卡也过来陪我。他被我的病吓坏了,偶尔会对我说话。“那是谎话,泽泽,相信我。我实在是太坏了。他们没有要砍树什么的……”
静默笼罩家中,仿佛死神正蹑手蹑脚地走过。他们不敢制造任何噪音,每个人都轻声细语地说话,妈妈几乎每天晚上都陪在我身边。但我忘不了他;他洪亮的笑声,他独特的说话方式,连窗外的蟋蟀都在模仿他刮胡子时“擦、擦、擦”的声音。我无法停止想念他。
现在我才真正了解什么是“痛苦”。痛苦不是被狠狠地打到昏厥,不是脚被玻璃割伤之后一针一线缝合。痛苦会刺伤你的整颗心,是一个到死也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这种痛苦侵蚀你的四肢和头脑,榨干所有力量,连在枕头上转头的意志都跟着消失。
我的病况越来越糟,憔悴到只剩一把骨头。他们请福哈博医生来看我,他没花多久时间就找出病因:“是震惊所造成的,很严重的创伤后遗症。除非他能克服这次的冲击,否则恐怕没办法活下去。”
葛罗莉亚把医生带到外面说:“他确实受到了重大冲击,医生。自从他知道有人要砍掉他的甜橙树,就病成这样了。”
“那你们必须让他相信这不是真的。”
“我们已经试过各种方法,但是他不相信我们。他认为那棵小甜橙树是个人。他是个非常特别的小男生,很敏感,很早熟。”
我全都听到了,但还是没有活下去的意愿。我想上天堂,可惜活着的人是没法上天堂的。
他们喂我吃药,但是我不停地呕吐。
然后不可思议的好事情发生了——街坊邻居纷纷来看我,他们忘了我是“披着人皮的魔鬼”。“悲惨与饥饿”的老板来了,还买玛利亚摩尔糖给我;尤金纳太太买蛋给我吃,又为我祷告。
“你一定要好起来,泽泽。少了你和你的恶作剧,街上变得好冷清啊。”他们对我说着好话。
希西莉亚*潘恩小姐也来看我,还带了一朵花。结果我又哭了。
她说起那天我茫茫然跑出教室的情形。她也只知道这么多而已。
艾瑞欧瓦多先生的出现最令我难过。我认出他的声音,假装睡着了。
“您在外面等他醒过来吧。”
他坐下之后,和葛罗莉亚聊了起来。
“哎,小姐,我找了好久,把这个地方都快翻过来了,到处问他住在哪里。”他很大声地抽了抽鼻子。“我的小天使不能死,不行。别让他死啊,小姐。他说要带歌谱回去,就是要带给你的,对不对?”
葛罗莉亚说不出话来。
“别让这个小男孩死掉,小姐。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就再也不要回到这个悲惨的地方了。”
他走进我的房间,坐在床边,把我的手贴在他的脸上。
“泽泽,你一定会好起来,再继续和我一起唱歌的。我最近几乎什么歌谱都卖不出去,每个人都在问:‘嘿,艾瑞欧瓦多,你的小金丝雀上哪儿去啦?’答应我你会好起来,好吗?”
我还有仅存的力量可以流泪。葛罗莉亚不希望我的情绪再次起伏,所以把艾瑞欧瓦多先生带走了。
我的情况逐渐好转,已经能够吞下一点食物留在胃里面了。只有在回想起那个恶梦时,才会发烧、呕吐,然后发抖、冒冷汗。有时候尽管我不去想,还是一直看见曼哥拉迪巴号飞驰而来把他撞得粉碎。我问圣婴有没有为我行那么一点点好,让葡仔没有任何痛苦。
“别哭,糖糖,这些都会过去的。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把整棵芒果树都送给你,没有人会去动它的。”葛罗莉亚用力抚摩我的头。
但是我要一棵老掉牙的,连结果子都不会的芒果树干嘛?就算是我的甜橙树,也会很快失去魔力,变成另一棵平凡的树,和其他树一样……不过,也要他们给那棵可怜的树足够的时间长大才行。
为什么有些人这么容易就死掉了?来了一辆可恶的火车,然后他就被带走了。为什么我要上天堂又是如此困难?每个人都抱住我的腿不让我走。
葛罗莉亚的温柔和努力让我终于肯开口说一点点话,连爸爸晚上也不出门了。托托卡因为自责而消瘦许多,被贾蒂拉责骂。
“一个还不够吗,托托卡?”
“你不知道我的感受。是我告诉他那个坏消息的。我到现在连睡觉的时候都会看到他哭泣的脸……”
“好了,你不要也跟着哭。你已经是个大男孩了,而且他会活下去的。忘了这件事,去‘悲惨与饥饿’帮我买一罐浓缩牛奶回来。”
“那就给我钱,因为老板不肯再让爸爸赊帐了。”
虚弱的身体让我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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