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听到他怎么骂人的吗?”
“他什么也没做,是你们逼他的。我出去的时候,他正在安安静静地折纸球。你们两个真是没有良心,怎么会这样打自己的弟弟呢?”
她替我擦拭血迹,我吐出一颗牙齿在水盆里。火山的火被点燃了。
“你看看你干了什么,懦夫!你自己要打架的时候就害怕,叫他代替你上阵。孬种!九岁了还尿床。我要把你的床垫拿给大家看,还有你每天早上藏在抽屉里尿湿的睡裤!”
然后她把所有人赶出房间,锁上门。她点上灯笼,因为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她脱下我的上衣,清洗我身上的污渍和伤口。
“痛不痛,糖糖?”
“这一次真的很痛。”
“我会很轻的,我最亲爱的小鬼头。你得先脸朝下趴一阵子等它干,不然衣服粘在上面会很痛的。”
但是痛的最厉害是我的脸;不只是伤口疼,更为了如此不必要的残酷行为感到愤恨。
处理好伤口后,他躺在我身边,轻抚着我的头。
“你看到了,葛罗莉亚,这次我什么也没做。如果是我活该,我不在乎被处罚。但是我什么也没做啊。”
她干涩地咽了口口水。
“最令我难过的是我的纸球,它本来会很美的,就像路易一样。”
“我相信那一定会是个很美丽的纸球。但是没关系,明天我们就去买色纸,我帮你做全世界最美丽的纸球,美丽到连星星都嫉妒。”
“没有用的,葛罗莉亚。只有第一次才能做出美丽的纸球;如果第一次做不好,就永远也做不好,或是根本不想再做了。”
“总有一天,我要带你走得远远的,离开这个家。我们可以去住……”
她陷如沉默。她一定是想到了姥姥家,但是那边不过是另一个地狱。所以她干脆跳进我的幻想世界,我和米奇欧的世界。
“我会带你去汤姆*米克斯或巴克*琼斯的牧场。”
“但是我比较喜欢佛莱德*汤普逊。”
“那我们就去他那儿。”
然后,我们这两个无助的人开始一起轻声哭泣。
整整两天,尽管我很想,却没办法见到葡萄牙人。他们不让我上学,怕别人看到残暴行为的痕迹。等到脸上消肿、嘴唇愈合,我才能重拾生活的节奏。我整天和小弟坐在米奇欧身旁,不想说话,看到什么都害怕。爸爸威胁说,如果我敢重复对贾蒂拉说的话就要揍我。我甚至连呼吸都胆战心惊,只能躲在米奇欧小小的树阴下避难,看看葡仔买给我的许多明星照片,耐心教路易国王打弹珠。他有点笨手笨脚的,不过再过几天他应该就可以抓住诀窍了。
我对葡仔的思念越来越深,他一定很奇怪我怎么不见了。我好想听他的声音,听他用温柔醇厚的声音叫我“小老弟”。我也好想看看他黝黑的脸。他喜欢穿深色的衣服,总是干净整洁得无懈可击;衬衫领子总是硬挺,像是刚刚烫好,还有他的格子背心,和他袖口的锚型金炼扣。
我很快就会好起来。小孩子的伤好得快,大家都知道这句话。
有一天晚上爸爸没出门,此外家里就是我和路易。路易已经睡了。妈妈应该快从城里回来了。有时候妈妈会留在纺织厂加班,所以我们只有在星期五才看得到她。
我决定待在爸爸身边,因为这样我就没机会做什么坏事了。他坐在摇椅上,呆呆地盯着墙壁。他老是不刮胡子,衬衫也乱糟糟的;他没去和朋友玩牌,可能是因为没钱了。可怜的爸爸,要让妈妈和拉拉去工作帮忙家计,心里一定很不好受。我可以想象爸爸找工作到处碰壁,一次次失望而归,耳朵边不断响着:“我们需要比较年轻的人……”
我坐在门栏上,数着墙上白白的毛毛虫,然后把眼光转向爸爸。
我只有在圣诞节那天早上看到过爸爸这么难过,我必须为他做点什么。唱歌给他听怎么样?如果我唱得很好听,肯定可以让他高兴起来。我在心中回想了一遍所有会唱的曲目,想起艾瑞欧瓦多先生最近教我的一首歌;那是一首探戈舞曲,是我所听过最美的一首歌。我开始轻声地唱着:
我想要个*女郎
*女郎就是我想要的……
在夜晚明亮的月光下,
我想要女人的身体……
“泽泽!”
“是的,爸爸。”
我马上站起来。爸爸一定很喜欢这首歌,希望我靠近一点唱给他听。
“你在唱什么?”
我重唱一遍。
我想要个*女郎……
“谁教你这首歌的?”他的眼光阴沉灰暗,好象快要抓狂了。
“是艾瑞欧瓦多先生。”
“我已经告诉过你,不准你跟着他到处跑!”
他从来没说过这种话,我想他甚至不知道我帮忙艾瑞欧瓦多先生走唱叫卖。
“再唱一次那首歌。”
“那是一首摩登探戈。”
我想要个*女郎……
一个耳光甩在我脸上。
“再唱一次。”
我想要个*女郎……
又一个耳光,再一个,又来一个。眼泪不听使唤地倾泻而出。
“继续啊,继续唱。”
我想要个*女郎……
我的脸都麻了,眼睛因为受到强大的撞击不停地眨啊眨。我不知道应该停下来,还是应该听爸爸的话……但是在痛楚中,我决定了一件事。这是我最后一次挨打了;一定、一定是最后一次,就算要我死我也不肯再挨揍了。
他停下来,命令我再唱一遍。我不唱了。我用无比蔑视的眼神看着爸爸说:“杀人凶手!来啊,来杀我啊!然后等着坐牢吧!”
他满腔怒火,起身离开摇椅,解下皮带,皮带上有两个金属环。他开始愤怒地叫骂:“狗娘养的!肮脏的东西!没用的家伙!这就是你和爸爸说话的方式吗?”
皮带在我身上响起强有力的哀鸣,感觉像是个长了好几千根手指的怪物,用力打击我身体的每一部分。我倒在地上,瑟缩在墙角,我想他是真的要杀死我。然后我听到葛罗莉亚的声音,她冲进来救我了。葛罗莉亚,家里唯一一个和我同样是金发的孩子,没有人敢打她。她抓住爸爸的手。
“爸爸,爸爸,神是爱世人的,您打我吧,不要再打这个孩子了。”
他把皮带丢在桌子上,用手摩擦自己的脸。他为自己、也为了我而哭。
“我一时糊涂了。我以为他在捉弄我,嘲笑我。”
葛罗莉亚从地上把我抱起来的时候,我已经昏倒了。
恢复意识的时候,我正发着高烧。妈妈和葛罗莉亚在一旁轻声安慰着我;客厅里很多人来来去去,连姥姥也来了。我一动就痛,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本来想叫医生的,但又怕丢脸而作罢。
葛罗莉亚端了她煮的汤来,想让我喝一点,但是我连呼吸都很吃力,更不用说喝东西了。我整天昏昏欲睡,醒来之后疼痛减缓了许多。妈妈和葛罗莉亚一直陪着我,妈妈整晚躺在我身边,直到隔天早上才起身去上班。她向我说再见的时候,我抱住她的脖子。
“不会有什么事的,乖儿子。明天你就会好起来……”
“妈妈……”
我轻轻地开口,说出可能是我生命中最深沉的控诉。
“妈妈,我不应该出生的。我应该像我的纸球一样。”
她哀伤地抚摩我的头。
“每个人生下来各有各的样子,你也是。只是有时候你啊,泽泽,你太皮了点。” 。。
卡洛塔女王陛下
过了一个礼拜以后我才完全康复。我无精打采的;不是因为痛,也不是因为精神上的
打击。家里的人变得对我很好,好到让我有点疑神疑鬼的,但是总是感觉少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让我不再是从前的我——也许是对人的信任吧。我不再相信人性本善。
我变得很安静,什么也不感兴趣,大半时间都坐在米奇欧身旁冷眼看人生,对一切漠不关心。我不和米奇欧说话,也不听他说话,大半时间只是温柔地看着小弟在我身边整天上下滑动那一百辆扣子缆车,因为我箱他这么小的时候也喜欢这种游戏。
葛罗莉亚对我的沉默感到担心,她把我收集的照片和装弹珠的袋子拿来放在我身边,有时间我连碰都不碰。我不想去看电影,也不想出去擦鞋。事实上,痛苦仍不断在我心里扩散,就像一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痛打的小动物……
葛罗莉亚问起我的幻想世界。
“已经不在了。走得好远好远……”
没错,佛莱德*汤普逊和其他朋友都已经离开我而去。
葛罗莉亚没有发现我的内心革命。我已经下定决心以后要看别的电影,再也不看西部牛仔片或是印第安人那一类的东西。我要看浪漫爱情片,那种有很多亲吻、拥抱的电影,每个人都深爱对方。我唯一的用处就是挨打,但至少我可以看其他人相爱。
我可以回学校上学的日子终于到了。我走出家门,但是没有往学校去。我知道葡仔在“我们的”车子里等我等了一个礼拜,他一定很担心我怎么不见了。就算他知道我生病了,也没办法来看我。我们约定过,要以生命保护两个人的秘密。除了上帝,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们的友谊。
我走到车站前的糖果店,那辆美丽的大车停在那儿。欢乐绽放出第一线光芒,我的心迫不及待飞驰向我的想望。我真的可以见到我的朋友了。
就在这一刻,车站入口响起悠扬的笛声,把我吓了一跳。曼哥拉迪巴号——凶猛骄傲的铁路之王——正奔驰而过,车厢神气地摇晃着。乘客靠在小小的窗口往外望,每个旅行的人都很快乐。我小的时候喜欢看着曼哥拉迪巴开过,不停向它挥手道别,直到火车消失在铁路的尽头。现在换成路易去挥手了。
我在糖果店的桌椅间搜索——他在那儿,坐在最后一张桌子边。他背对着我,身上没穿外套,漂亮的格子背心衬托着干净的白色衬衫长袖。
我觉得好虚弱,连走近他的力气都没有。拉迪劳先生帮我通报。
“你看,葡仔,是谁来了?”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绽开一朵快乐的微笑。他张开双臂,抱着我许久。
“我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你今天会来。”
“所以,小逃兵,这么长的时间你都到哪儿去啦?”他仔细打量着我。
“我病得很重。”
“坐。” 他拉过一张椅子。
他向侍者示意,他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但是服务生把饮料和糖果送上来的时候,我连碰都不想碰。我把头靠在手臂上不动,感觉自己软弱而忧伤。
“你不想吃吗?”
我没有回答。葡仔托起我的脸,我用力咬住下唇,但泪水仍然忍不住决堤。
“嘿,怎么啦,小家伙?告诉你的朋友吧……”
“我不能,在这边不能……”
拉迪劳先生在一旁摇头,不解这是怎么回事。我决定说些话。
“葡仔,车子还是‘我们的’,没错吧?”
“是啊,你还怀疑吗?”
“你可以载我吗?”
他听到这个请求吃了一惊。
“如果你想,我们可以现在就走。”
他看到我的眼眶更加湿润,便拉起我的手臂,带我到车子里。
他回店里付了钱,我听到他对拉迪劳先生和其他人说的话。
“这个孩子的家里没人懂他。我从来没看过这么纤细敏感的小男生。”
“说实话,葡仔,你真的很喜欢这个小鬼。”
“你爱怎么想都无所谓,他是个不可思议又聪明的小家伙。”
“你想去哪儿?”他钻进车里来。
“哪里都可以,只要离开这里就好。我们可以往木朗度开,那边比较近,不会用掉太多汽油。”
“你年纪这么小,怎么这么了解大人的烦恼啊?”他笑了。
我们家实在穷到了极点,所以我们很早就学会不要浪费任何东西,因为每样东西都要花钱,每一样东西都很贵。
短暂的车程中他没开口说话,让我慢慢平复情绪。当一切事物都被抛在脑后,窗外出现令人心旷神怡的绿色原野,他停下车子看着我。他的微笑弥补了人间其他角落所缺乏的美好。
“葡仔,看着我的脸——不对,是我的这张狗脸。在家里他们说我的脸是‘狗脸’。我不是人,是动物。我是皮纳杰印第安人,是魔鬼我儿子。”
“我喜欢看的是你的脸,不是什么狗脸。”
“反正你看就对了。你看我被打到现在还肿肿的。”
“他们为什么打你?”葡仔的眼睛上蒙上担忧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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