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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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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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也有过,有过,但这次不是给她,而是给罗戈任,反正一样,是给罗戈任……甚至也曾给捷连季耶夫先生写过信,是转交的,但是是以A开头的那一位写的,”列别杰夫眨了下眼,莞尔一笑说。
  因为他常常偏离话题从一件事跳到另一件事并且忘记开始说的是什么,因此公爵便保持静默,让他说下去。但依然异常不清楚:信是经过他还是经过维拉转交?既然他自己要人相信“给罗戈任跟给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一个样”,那就是说,多半不是经过他转交的,如果是有书信的话。而现在信是通过什么方式落到了他的手里,这一情况仍然完全没有解释清楚;最可能应当设想是他用了什么办法从维拉那儿偷走了信……悄悄地偷了,怀着某种用意去给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这样设想,公爵终于明白了。
  “您发疯了!”他极为慌乱地嚷了起来。
  “不完全是这样,深深敬爱的公爵,”列别杰夫不无恶意地回答说,“真的,本来我想交给您,给您,交到您本人手中,为您效劳……但是考虑结果觉得还是为那边效劳好,把一切都告知最高尚的母亲……因为以前有一次我曾写信告诉过她,是匿名信;刚才我预先在小纸片上写了,请求在8点20分时接见,落款也是‘您的秘密通信者’!立即就准许了,马上,甚至还特别急促,让我从后门进去,见最高尚的母亲。”
  “后来呢?……”
  ‘在那里的情况您已经知道了,差点没揍我一顿;也就是说只差一点点;甚至可以认为差不多是揍了。她把信扔还了我。的确,她想把信留在自己那儿,我看得出,我注意到这一点,但是改变了主意,扔还给了我,说:‘既然人家信托你这样的人转交,那你就去转交吧……’她甚至生气了。既然在我面前说并不觉得不好意思,那就是说,她是生气了。她是个火爆性子的人!”
  “现在信在什么地方?”
  “一直在我这里,瞧。”
  他把阿格拉娅给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诺维奇的便信递给了公爵,这正是当天上午两小时以后加夫里拉洋洋得意地给妹妹看的那封信。
  “这封信不能留您这儿。”
  “给您,给您!就是带来给您的,”列别杰夫热烈地接口说,“在有过瞬息的背叛以后,现在我又是您的奴仆了,整个儿都是您的人,从头到脚,从外面到内心!您就痛斥心灵,宽恕这一把胡子吧,就像托马斯·莫尔……在英国和大不列问说过的那样。而照罗马教王说的,则是Mea cu1pa, mca culpa*……也就是说他是罗马教皇,而我把他叫做罗马教王。”
  “这封信应该马上送去,”公爵操起心来,“我来转交。”
  “最好是不是……最好是不是……最有教养的公爵,最好是不是……这样!”
  列别杰夫做了个怪诞的谄媚的鬼脸;他忽然在原地手忙脚乱起来,仿佛突然被针刺了似的,一边狡黠地霎着眼睛,一边用手做着动作表示着什么。
  “怎么回事?”公爵威严地间。
  “最好是先拆开来。”他似乎是推心置腹、巴结而动人地低语着。
  公爵顿时暴跳如雷,列别杰夫本已开始逃开,但跑到门口又停了下来,想等等是否会有宽恕。
  “哎,列别杰夫!怎么能,怎么能坠落到您这样低贱无耻的地步?”公爵痛心地大声说。列别杰夫的脸容变得开朗了。
  “低贱,低贱!”他马上走近来,一边捶着胸口,一边淌着眼泪。
  “这可是卑鄙!”
  “的确卑鄙!是实在话!”
  “您这是什么习性……喜欢这样奇怪地行事?您……可简直是间谍!为什么您要写匿名信去惊扰……这么高尚、善良的妇女?再说,为什么阿格拉娅·伊万诺夫娜没有权利爱给准写信就写信呢?您今天是去告发,还是怎么的?您指望得到什么?是什么促使您去告密?”
  “纯粹是出于令人愉快的好奇心以及……为高尚的人热心效劳,就这样!”列别杰夫喃喃说,“现在整个几都是您的,又全是您的人了!哪怕把我绞死也是!”
  “您到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那里去,也像现在这副样子?”公爵厌恶而又不无好奇地问。
  “不……要干净些……甚至体面些;我已经是在受辱以后才弄得……这副模样。”
  *拉丁语:我有罪,我有罪。
  “嗯,好吧,让我安静一会。”
  “不过,这一请求必须得重复好几次,直至客人终于下决心离去。”他已经完全打开了门,重又回过来,随着脚走到房间中央,又开始用双手做手势表示拆信;他已经不敢用话说出自己的建议来;后来他走出去了,露出安详温和的微笑。
  听到这一切心情是异常沉重的。所有这些事中显露出一个主要的不同一般的事实:阿格拉娅处于极大的不安、极大的犹豫、极大的痛苦之中,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是出于嫉妒,”公爵暗自低语。当然,也是源于有些居心不良的人搅扰了她,而非常奇怪的是,她竟这么信任他们。当然,在这个没有经验的、但急躁而高傲的头脑中酝酿着某些特殊的计划,也许是极有窖的……极不像话的。公爵异常惶恐,困惑中甚至不知道该拿什么主意。一定得采取什么预防措施,这点他是感觉到的。他又一次瞥了一眼封了口的信上的地址:哦,这里他没有什么怀疑和不安的,因为他相信阿格拉娅;这封信的另一方面使他忐忑不安:他不相信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诺维奇,但是,他还是决定亲自把这封信转交给他本人,为此他已经走出了家门,但是在路上他又改变了主意。几乎就在普季岑家门口,就像故意安排似的,碰上了科利亚,于是公爵就委托他把信交到兄长手里,仿佛就是从阿格拉娅·伊万诺夫娜那里直接转交的。科利亚没有多问就送去了,因而加尼亚根本就想不到,信已经经过了多少中转。回家以后,公爵请维拉·鲁基扬诺夫娜到自己这儿来,对她说了该告诉她的情况,并安慰她,因为她到现在一直在找这封信,急得直哭。当她获悉信被他父亲拿走,惊恐异常(公爵后来从她那儿知道,她不止一次秘密为罗戈任和阿格拉娅·伊万诺夫娜效劳;她怎么也想不到,这里会有什么对公爵可能不利……)
  公爵的心境终于坏到了极点,两小时后,当科利亚差人到他这儿来通知其父病倒时,最初一刻他几乎不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正是这一事件使他恢复了常态,因为它强烈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在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那里(病人自然被送到她这里)差不多一直耽到晚上。他几乎帮不上什么忙,但有这么一种人,患难者在艰难的时刻只要见到他们在自己身边,便不知怎么地会感到宽慰。科利亚惊吓得不得了,歇斯底里地哭泣着,但是他一直在当跑腿:跑去找医生,找了三位,又跑药房,还去了理发铺。*总算使将军死而复苏,但是没有恢复知觉;医生表示,“无论怎样,病人处于危险之中”。瓦里娅和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寸步不离病人,加尼亚感到窘困和震惊,但不想到楼上去,甚至怕见病人,他绞着自己的双手,在与公爵语无伦次的谈话中他能表达的就是,“这样的不幸,仿佛故意似的,偏偏在这个时候!”公爵觉得,他能明白加尼亚所指的是什么时候,在普季岑家里公爵已经遇不到伊波利特了。到傍晚时列别杰夫跑来了,在上午的“解释”以后他一直睡到现在没有醒过。现在他差不多是清醒的,在病人面前哭洒了真诚的眼泪,犹如哭自己的亲兄弟似的。他哭诉着,自责着,但是并没有解释是怎么一回事,他还一再缠着尼娜·亚历山德罗夫问,不停地要她相信,“是他,他本人就是原因,不是别人而正是他……纯粹出于令人快活的好奇心……”死者“(不知为什么他这么固执地称还活着的将军)甚至是最具天才的人!”他特别认真地坚持将军是天才这一点,仿佛因此能在此刻带来什么不同一般的好处似的,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看见他的真诚泪水,终于不带任何责备,甚至几乎是温柔地对他说,“好了,上帝保佑您,好了,别哭了,好了,上帝会原谅您的!’;列别杰失彼这些话和说话的语气震惊得整个晚上已经不想离开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的身边(所有后来几天直至将军死去,他几乎从早到夜都在他们家里度过的)。在这一天内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两位差人到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这儿来探询病人的健康状况,晚上9点公爵来到叶潘钦家已经宾客满座的客厅,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又立即开始向他询问病人的情况,既关切又详尽,她也郑重其事地回答了别洛孔斯卡娅的问题:)病人是谁?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是谁?”公爵对此颇为满意。他自己在向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做解释时,谈吐“非常优雅”,照阿格拉娅两位姐姐事后形容的那样:“谦逊,平和,没有多余的话,没有手势,庄重得体:进来时风度翩翩;衣着非常漂亮”,不仅没有像上一天担心的那样“在光滑的地板上摔到”,而且显然给大家留下了甚至愉快的印象。
  从公爵方面来说,他坐下来并打量了周围,马上就发现,所有聚集在这里的人绝非如昨天阿格拉娅用来吓唬他的虚构的样子,也不是夜间他做恶梦见到的可怕的样子。一生中他第一次见到的被冠以可怕的名称“上流社会”的一角。由于某些特别的打算,设想和爱好,他早已渴望着深入到这个颇具迷惑力的人圈里,用此他对第一个印象有苦强烈兴趣。这初步印象甚至是迷人的。不知怎么地,他突然觉得,所有这些人仿佛生下来就是这样呆在一起的,仿佛叶潘钦家今晚没有举办什么“晚会”,没有邀请什么宾客,所有这些人全是“自己人”,而他自己也早已是他们的忠诚朋友和志同道合者,现在是小别之后又回到他们这儿来,优雅的举止、纯朴的为人和表面的坦诚几乎具有迷人的魅力。他怎么也想不到,所有这一切纯朴、高雅、机智和高度的自尊,也许都只是富丽堂皇的艺术精品,大部分宾客,尽管有着令人肃然起敬的外表,却是些相当空虚贫乏的人物,不过,他们在自鸣得意之中自己也不知道,他们身上的许多优点只是糟巧的装饰品,而且这也不是他们的过错,因为他们是不自觉地继承遗产得到它们的。公爵因为沉缅于自己得到的美妙的第一印象之中,因此甚至不想去怀疑这一点。倒如,他看到,这个老人,这个达官显要,论年龄可以做他的爷爷,甚至中断自己的谈话来听他这么一个涉世不深的年轻人说话,不仅听他说,而且显然还看重他的意见,对他这么和蔼可亲、这么真诚温厚,而他们素昧平生,才初次相见。也许,这种礼貌的细致周到对热情敏感的公爵最有影响。也许,他事先就对这种美好的印象过于好感,甚至偏爱。
  *从前理发铺兼用放血等土法治病。
  不过,所有这些人虽然无疑是“家庭的朋友”,彼此之间也是朋友,刚才把公爵介绍给他们并与之结识时,他也是这么看待他们的,然而无论对叶潘钦家来说还是对其余人来说他们远非是朋友。这里有些人无论何时无论怎样都不会承认叶潘钦家哪怕多多少少有一点跟自己平起平坐。这里有些人甚至完全是互相敌视的。别洛孔斯卡娅老大婆一生都“瞧不起”那个“达官显要老头”的妻子,而后者照样也完全不喜欢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这个“达官显要”,即她的丈夫,不知为什么从叶潘钦夫妇年轻时起就是他们的保护人,在这里也是个头面人物,在伊万·费奥多罗维奇眼里他是这么一位庞然大物,以致在他在场的时候伊万·费奥多罗维奇除了敬仰和惶恐竟没有什么别的感受,假若有1分钟把自己与他等量齐观,而不把他奉为奥林匹亚山上的宙斯,伊万·费奥多罗维奇甚至会打心里蔑视自己。这里也有些人互相已有几年未曾相逢,彼此没有什么感情,如果不是厌恶,那也只是冷漠,但是现在相见了,他们的神情仿佛昨天还刚在最友好、亲密的伙伴中见过面。不过,聚集在这里的人为数并不多。除了别洛孔斯卡娅和“达官显要老头”确实是要人外,除了老头的夫人,这里首先要提到的是一位仪表威严的武职将军,也是个带日耳曼姓氏的男爵或伯爵。此人异常沉默寡言,以其对政府事务的令人惊讶的丰富知识而着称,甚至几乎还有学问渊博的名声;他属于道貌岸然的行政长官这一类人,“除了俄罗斯本身”,他们无所不知;他还是个每五年就要说一句“深刻非凡”的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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