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68》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我的1968- 第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我的1968》 第一部分(14)
表姑不知什么时候跑到旁边翻谷子了,她那么专注,根本没听见麻子果的话,麻子果火了,上前一把揪住表姑的衣角:“还不走啊?!不要脸的货!也不晓得你们周家的种是哪来的,一个个都是粘人草籽,送上门去的。”
  麻子果的骂声一声更比一声高,妈妈却忍不住笑了:
  “唉,算了,何必呢?你们家金娇、金龙也姓周呀。”
  “是罗,队长嫂,你说话也得顾顾大家呢。说到粘人草籽,只怕哪里都有呢。”
  凤子嫂不冷不热地插了一句,弄得麻子果满脸胀红。麻子果骂表姑时大约把她那段跟着野男人逛县城的经历给忘了。为这事花鼻公差点和她打了脱离,最后麻子果跪在地下发了咒誓,花鼻公才没赶她出门,不过狠狠地揍了她一顿。现在被凤子嫂这么一说,她再厚的脸皮也透光啊,她抓不到凤子嫂的话柄,便将七窃里的那股火一起朝着表姑和福祥发了:
  “你们这些××,操你××,……”
  伴着唾沫星子飞散到空中的,全是些堪入耳的粗话。“把耳朵塞住”。妈妈命令我,我伸出两根手指堵住了耳朵孔,骂声变小、变尖了。
  就跟麻子果的声音刺痛了我的的耳膜一样,麻子果的骂声也刺痛了福祥和表姑的心。表姑仍然平静地干着活,握木耙的双手却颤个不停。福祥的双目随着麻子果越发难听的脏话而变圆、变亮、变红,眉头紧锁在一起,显见得愤怒到了极点。妈妈一见不妙,赶紧和凤子嫂一起把他推到了路口。
  福祥攥紧拳头,默默地往山里走去,临走时丢下一个令表姑心酸的眼色。表姑呆呆地望了会儿杨梅坑口,这才转身问麻子果:
  “我爹叫我干什么活,挑谷?犁田?”
  表姑的口气是陌生的,仿佛并不认识麻子果,麻子果哼了哼:
  “叫你去烧窑,当窑姐。你不就盼着这一朝吗?”
  麻子果说罢,一扭一摆地上去粪寮了。
  “不象话,哪有这样骂自家人的。”
  妈妈又气又无奈,凤子嫂可能是见惯了麻子果的作派,这时早就敛了怒容,坐在树荫下安安静静地奶孩子去了。
  “我真是前世造多了恶,碰上一个这样的黑心肝。”
  表姑低声地哭着,幽噎的哭声凉凉的,冰得我耳疼心疼。
  “玉娇,你装什么死?哪个骂你啦?又不是公主小姐,说你几句都说不得,掉什么蛤蟆尿?还不脸红,亏得大家都看着,不晓得的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了你呢!你爸叫你回家做饭,大队的李书记要到我们家吃饭,快去啊!”
  麻子果耳朵真尖,表姑的耳语她也能听见,接着她粗砺的声音从臭烘烘的粪寮里飘了出来。
  “广林?他来你家干什么?”
  妈妈许是想起了那个花鼻公要把表姑嫁给广林的传言,敏感地问道。表姑摇摇头,抽抽答答地回去了。
  “广林那流子才好玩呢,听说他有一次去赴墟,见一个卖韭菜的妹子长得靓,就假装买韭菜,买了又嫌不好,左挑右挑的,挑得那妹子烦了,顺手把菜夺过,不卖了。你猜广林怎么着,他扔下十块钱就要走。那妹子还钱给他,他说不是他的。妹子一听,把钱往兜里一塞,挑起菜就要走。广林不干了,拉住人家的扁担不放,说要她去一趟大队。妹子不去,广林就涎着脸说:我是大队书记。妹子讥笑他:大队书记听讲叫广林呐!你晓得他做什么叫广林呢?你讲给我听我才信你。广林一听高兴死了,忙说广林就是麻子的麻字拆开来啊,不过我的麻子还不算太大,远一点是看不出的,吓得妹子赶紧跑了,广林觉得没看够那妹子,好几日闷闷不乐呢!”
  凤子嫂把孩子重新背上,饶有兴致地把广林的故事说给妈妈听。我和夏发这时偷懒坐在一旁,被这故事逗得直笑,夏发还笑得栽了个跟斗,妈却没笑,而且脸上的阴云越来越重:
  “这个卵人,他哪配当书记呢?哎,听说过他和玉娇的事么?”
  “听是听人讲过,说不定是玩笑吧?”凤子嫂疑疑惑惑地说,正在这时,她背上的小七“嘟噜噜”拉了一泡尿,搞得她满裆尽湿。她“嗬哟”一声,在小七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掌:“你个没心肝的,我刚把你背上,就拉了我一身。”凤子嫂用手摸摸自己的裤裆,好气又好笑,一边有节奏地抖着身子,想止住小七的哭声,小七可不管大人的心思,他嗷嗷地大声叫着,把几只偷谷子吃的麻雀给吓跑了。
  龙女村的天气多少有点儿怪。不管天怎么热,夜里照样要盖棉被,而且雾大,常常是日光还挂在山顶上,背阳的山谷里已弥漫起白雾来。
  这天晚上,雾又起来了,还很浓,月儿便显得淡淡的。月辉下,村庄似乎疲惫了,八点半钟,公社的有线广播刚刚结束,各家各户统统闭门关窗。梅姨为避开到龙女村蹲点的公社革委会主任、上海阿拉罗波,下午收工以后就到我家来了,说是晚上要在我家搭铺。妈打发小文跟我和奶奶睡,我们仨躺在床上搔胳肢窝,笑得很痛快。
  “睡吧,早点歇息早点起。明朝天紫还得跟奶奶去割草呢。”
  奶奶吹了灯,从缠着青藤的木窗里泻进的月光蓝幽幽的,屋子里飘着神奇的蓝雾,仿佛是一片湖。屋外的蛤蟆鼓噪得欢,有两只萤火虫在房间里飞来飞去。奶奶给我们盖好被,然后坐在床头上轻轻摇着蒲扇。许是在想心事,扇子摇得有轻有重,凉风一忽儿大、一忽儿小地拂过面颊,又水似的流到我们伸出的脚丫上,惬意极了。
  “月光好哩!唉。”
  奶奶忽然喃喃地说。说罢,她抬起屁股往下蹭了蹭,半靠半仰地坐在床头上,用她沙哑的嗓子哼开了歌子:
  桃花红,杨柳青。
  两眼泪淋淋……
  奶奶的歌声软适、悲凉,每句的尾音都颤颤的,宛如受压的花瓣,使人感到沉重,但不哀滞,听后反觉像吃了颗橄榄,酸甜味儿一丝丝地沁出,融进人心里,融进凉凉的空气里,也融进那蓝幽幽的月光里,一时间,便连皮肤下的草席和不知倦怠的萤火虫,也仿佛变成了这歌声的一部分,我渐渐地沉入了梦乡。
  半夜,我被尿憋醒,喊了两句“奶”没人应,我便摸黑走到外面去屙尿,很惊异地发现妈妈的房里竟然亮着灯光!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我的1968》 第二部分(1)
搞什么名堂呀!我克制住恐惧,往亮光挨去。房门没关紧,从那巴掌大的空隙里,我看见了妈妈、梅姨。她们俩坐在床上,眼睛盯着我这边的墙。那儿准是坐着别人。我走进去,果然发现莫叔叔坐在门边上,旁边还坐着头发蓬乱的麻子果。见我突然出现,妈妈和奶奶有些不高兴,特别是奶奶,说我管多了闲事以后会变成只有三堆牛屎那么高的矮脚妹。我不理她,挨着梅姨坐下,不多会儿又趴在了她腿上,这时我已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是玉娇表姑失踪了!难怪麻子果这会儿神态这么恭敬,求人到底还是不同的。
  “巴婆,平日里玉娇到你们家多,你讲她会去哪里?”
  麻子果这话一出,奶奶不知为什么皱起了眉尖。她摇头说不太清楚,妈和梅姨也摸不着头脑,麻子果有些着急地醒了醒鼻子。我好奇地想看她的哭像,不料却挨了妈轻轻的一掴子。
  “那得喊醒全村人去找哩。这么晚,一个花朵样的客女仔,容易出事的。”奶奶神情焦灼地说。
  “不用喊,队长家有锣,敲几下就把大家喊醒了。我来打锣吧!”莫叔叔到底是男子人,想法就是不一样。他说着站起来,麻子果也跟着起身,这边喋喋地说着一些肉麻的感谢话。梅姨和莫叔叔对望了一眼,唇边露出蔑视的神色。
  “现今不是讲客套的时候。找人要紧,玉娇她爸是不是到下塅喊人去了?那我们就这样好了,小莫到上塅找老泉,他跟福祥熟,问问他有没有玉娇的音讯。要是没有,就请他和有宝几个一起到这儿来,最好是带上火把、铜锣。雪姬和小梅,还有你。”奶奶指着麻子果,“把金龙、金娇喊我这里来,我帮你看着,你们到村头屋角找寻一下。”
  这时的奶奶俨然象一位指挥官。她果断地分派着任务,大家点点头,分头行动去了。
  “乖,好好带着弟弟。”
  妈走到巷子口了又返回来。她在我额上亲了又亲,小声嘱咐道。
  “表姑会死吗?”我怪耽心地问道。
  “嘘!”妈和奶奶不约而同地嘬口嘘了起来。
  表姑是三日以后,被几十里路外的山坑村人送回家的。
  原来,麻子果那天把她从晒场喊归屋下并不仅仅是要表姑烧火做饭招待李广林,而是花鼻公急着要和表姑摊牌。表姑做梦也没想到她爹竟狠心把她嫁给广林这个二流子。她自然不答应,在家里又哭又闹的,还当面骂广林流氓。花鼻公生怕她得罪了广林这棵大树,更担心他和广林讲好的一千二百块钱彩礼会吹灯,便不由分说地暴打了表姑一顿。打表姑时麻子果和金龙也帮了手,广林则坐在腾椅上抽烟,等花鼻公他们打累了,广林才冷冷地问表姑福祥出不出得起同样数目的礼金,玉娇表姑情急之下竟点头说可以,广林的眼睛一下亮得跟盏一百瓦的电灯似的。
  “哦,他哪来这么多钱呀?”
  广林的麻脸在烟雾里迷蒙出几许阴沉,表姑想了想,说了一个来源:“他借来的。”广林又“哦”了一声,抽几口烟后突然断言福祥是个打抢佬。
  “晓得啵,大队供销社的出纳前天被人抢了,抢走了一千五百多块钱。”
  听到这一消息表姑愕然,忙改口说福祥没钱,是她随口打乱哇。广林什么也没说,只嘿嘿一笑,接着转身回墟上去了。他走后麻子果用最难听、恶毒的话骂了表姑一下午,表姑实在忍无可忍,这才到鸭嬷潭去寻死。可她在那儿坐了半日,最终却没敢跳,便跑到炭窑那儿找福祥,谁知福祥赴墟卖炭去了,表姑不想归屋,便到山坑同年家里住了二夜。

《我的1968》 第二部分(2)
以上这些经过,是表姑回来后告诉我们的。几天不见她好象一下子老了。梅姨帮她梳头时从她辫子里抽出了十来根白发,那些头发放在桌上,尤如一绺被风吹来的雪花,闪着逼人的白光。
  我小小的心忽然被悲伤充塞。我把脸紧紧地贴在表姑背上,眼泪倏地淌了下来。
  “啾—啾!”
  我听见后面的菜园那儿有只鸟在叫,跟人哭似的,只是不知在哭谁?是在哭我们大家的苦命么?
  妈妈这几日被龙女镇供销社“借”走了。因为妈妈从剧团出来后还在房产公司当过会计,算盘打得呱呱叫,听说这次供销社就是请妈去打算盘查帐的。供销社一天给妈八角钱,还管一顿中饭,妈说要是干得好,也许可以长期在供销社打零工,每月能拿二十四块钱工资,妈妈和奶奶为此高兴了几天。
  “要是做得长久,一年下来还能存点儿钱,到时我们再把这屋顶翻修一下。”
  奶奶每日早早起来为妈妈做朝,等妈匆匆走后她就看着屋顶发愣。屋顶的确有些残破了,原先在我公爹手上做的承尘已经腐朽,裂开道道口子,从口子上可以看见瓦隙和瓦隙中露出的蓝天。
  “奶奶,妈妈要是有了钱还可以给我买驳壳枪。我要铁皮做的,能打火子的,要打得啪啪响的。”
  小文有他自己的憧憬。至于我那想法可就太多了:我想要一条花裙子,一件红灯芯绒上衣,还想拥有两对扎头发用的绸子,一对粉红的,一对湖蓝的,扎在发梢上像两只喇叭花又似两只蝴蝶在飞。
  可是,我只和妈妈说了绸子的事,而且告诉她我只要一对粉红的,因为妈妈太辛苦了!她一早一晚赶那么多路,不几日下来人就瘦了一圈,她似乎也不太开心,眉头皱得起了个深深的“川”字。奶奶问她怎么了,她说帐很难查,然后就重重地叹气,似有什么心事。
  “供销社的出纳是真的被人抢了么?”
  奶奶想起广林说的那件事,忙问妈妈。妈妈说是真的被抢了,她有些担心福祥。
  “福祥怎么会打抢呢?那是广林乱讲的。”奶奶不以为然,妈妈再叹一口气:
  “正因为是他乱讲的才可怕!广林这个人手腕厉害得很,只要哪个碍了他,他下手又快又狠。福祥和他争玉娇,哪是他的对手?”
  让妈皱眉头担心的好像不止于此。她有她自己的心事。有几次我听见她在和梅姨嘀咕,说供销社的主任是广林的亲戚,人不太好。
  “……跟广林一样,一双眼睛豺狗似的……”
  我偷听到了这么一句。我有些奇怪,人的眼睛怎么会像豺狗呢?我问奶奶,奶奶的脸上就现出了担忧的神色。一日凌晨我起来屙早屎,路过灶下时听见奶奶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