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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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1968-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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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气的喊了两句“阿姬妹子”,见屋里没回音,她便把脸一抹,恶狠狠地搡了小文两把:
  “×你祖宗的,你敢打我崽,看我以后不抽了你的筋来点灯!”
  说着,她瞪了我几眼,那多得出奇的眼白吓了我一大跳。
  “紫妹子,你可不能太狠了,一个妹子学得这么会打架,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麻子果的脸色忽然和缓下来。她走到我面前,端详着我,慢腾腾地说。我瞧着她,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觉得她满脸的麻子大得出奇,并且都窝着汗水,像掘了一口一口浅浅的井。
  “你在看我的麻子,是不是?我是人丑命好,不象你妈长了一张害人精的脸!”她顿了顿,出其不意地揪住我的头发狠劲往上拔。我疼得哭不出声,倒是小文张嘴嚎啕起来:
  “妈妈,奶奶,快来啊,姐姐要给人打死了!”
  说也巧,这时妈妈、奶奶,还有梅姨、表姑正从门楼口过来。
  “女、崽,打你哪儿啦?”奶奶先奔过来,抱着小文就摸。
  “她没打我,揪了姐姐的头发。呜呜,金龙推了我一巴掌,把我的屁股摔肿了。”小文委屈地哭诉着。受了惊的我,直到这时才顺顺当当地哭出了声。
  “邬金兰,你也是有儿女的人,怎么出手这么狠呢?”
  妈妈拿着缕被麻子果扯下的头发,气得浑身发抖。她那双黑得象梦的眼睛此刻有些红,放着灼人光。
  “是嘛,太不象话了。”梅姨在一旁帮腔,表姑站在中间,非常为难。
  “我厉害?你家女儿才厉害呢,昨日才来,今朝就敢动拳头,啧啧,搞武斗搞到我们贫雇农头上来了,这还了得?”
  斗大的字识不得一担的麻子果,说起这些话来倒顺溜。妈妈冷笑一声,招呼金龙过来。金龙的眼珠子转了转,撒腿往他家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天紫是用木棒打了我,我脑上的疤比钵头还要大!”
  “我们家有教招,不会冤枉人的!”
  麻子果望着金龙的背影,有些得意地说。妈妈从上到下地打量了麻子果几遍,轻蔑地点点头:“这种教招,确实不错,不过先跟你说清楚,要是以后你再这样打人,我也不客气的。”
  许是气过了头,妈的声音和神情反而平和下来,嘴角上仿佛还隐隐挂着些笑意。麻子果一看,趁机下台,她突然嘻嘻一笑,没事人一般地说:

《我的1968》 第一部分(8)
“唉,小孩子的事么,免不了的,嘴唇牙齿还有个磕碰呢!算了算了,我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懒得跟你们计较!”
  说着,她又招呼梅姨到她家去吃蕃薯干,还嘱咐表姑下午要推谷做米,然后转身便要走。
  “妈,她吓我,骂我和姐姐是地主崽,是右派女,还说你长了一张害人精的脸。呜呜,金龙的头撞到我这里,我都要吐血了。”
  脸上恢复了血色的小文,这时忽然捂着胸咳了起来,神色很痛楚。
  “哪儿,给奶奶看看。”
  一直敢怒不敢言的奶奶,这时急忙撩开小文的衣服来看。小文胸口上确有那么一块红印痕。这一下不得了啦,奶奶跳起身,直扑麻子果,活象只被激怒的母老虎。
  “你想干什么?我没空闲,要回去做事。”麻子果说着,想从奶奶身旁绕过去。奶奶却象“抓小鸡”游戏里头的老母鸡,把麻子果这只“老鹰”拦得死死的。
  “你想打架么?死人,你还不过来帮忙。”麻子果有些火,冲着表姑尖声嚷道。表姑望了望大家,没动。
  “是又怎么的?就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麻脸婆,麻子精!当初你讨饭到龙女村,不是我舍些饭菜给你,你骨头都当鼓槌了!瞎你的双眼!”
  奶奶骂着,和麻子果扭做一堆。奶奶毕竟年老体衰,哪斗得过力大如牛的麻子果?眼看奶奶要吃亏了,我和小文不约而同地跳上去,一个抱住她的腿,一个扯住她的手,张嘴就要咬。
  “不要再打了!”
  妈妈,梅姨和表姑一见这架势,赶忙把我们几个拉起,不料麻子果爬起来后二话不说,劈脸就揍了表姑几巴掌。表姑又气又羞,眼泪夺眶而出,但她不敢哭出声,也不敢有一点反抗的表示。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还不滚回家做工夫!“
  麻子果恶狠狠地将表姑拽走了,一边走一边高声地咒骂,她的声音那样响亮,用词那样污秽,妈妈命令我和小文捂住耳朵,这时我听见奶奶叹了口气,妈的眼里有暮霭一样的愁色。原本绚烂的日头骤然间褪去了光芒。我那颗沉浸在新奇与喜悦中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我忽然发现,龙女村的生活并不像我想像的那么美好。
  龙女村是一个没有秘密的地方,到那儿不久,我就晓得表姑和在杨梅坑那边烧窑的浙江佬福祥好上了。他俩经常在屋后的苗竹窝一带幽会。阿林、夏发还看见过他俩亲嘴呐。不过福祥若是到老寨这儿来见表姑的话,倒是蛮规矩的。他每次来都会挑上一担好炭或是背捆木柴放到表姑的窗后,然后吹一支旋律奇特的口哨,表姑便会悄没声地从门楼那块或是我家灶房这边绕过来,两人隔着一丈远说话,由于声音小,他们的头都往前伸,看上去好笑。特别是福祥,个子那么高,脖子那么长,头那样往前伸时他乌黑发亮的头发披到额前,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从发隙里露出来,熠熠闪光。也许是常年躲在深山老林里的缘故,福祥比表姑白晰,加上他的高鼻梁长脸,人看上去蛮靓。
  但是,麻子果和花鼻公却不喜欢福祥。有一回福祥来看表姑被花鼻公发现了,花鼻公咒他“流氓”,麻子果骂他是绣花枕头,表面溜溜光,肚里一包糠,还为此打了表姑。不过那回她是在屋里打的,表姑不丢脸,委屈的哭声绸子似的飘出了窗外,其中间杂着金娇、金龙姐弟俩的笑声。这时候奶奶便会自言自语地骂自己当年瞎了眼,居然去搭救麻子果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住在楼上的莫叔叔则气愤地从大板楼梯上下来,脚步踏得山响,然后走到表姑窗后,吹起那支烂口琴。要是梅姨也在的话,他和梅姨肯定要站在院坪上小声而急切地谴责花鼻公、麻子果夫妇一通,尔后隔着窗子劝表姑想开一些。这些人中妈最大胆,好几回麻子果打表姑时妈到她家去了。妈劝麻子果要积点阴德,否则会遭报应。麻子果嫌妈多管闲事,结果和妈妈吵了起来,气得妈妈后来只要一听见表姑的惨叫便气呼呼地用手指去塞耳朵。有一回银娥婶婶带着阿林来窜门,正巧麻子果又在借故打表姑,银娥婶婶看见妈的动作后笑痛了肚子。许久她才作了一个抹眼泪的手势,细声细气地说:

《我的1968》 第一部分(9)
“雪姬啊,这事你可莫要气,这山里天高皇帝远的,人糟践起人来更厉害。这点子小事都要生气那不是要气破肚皮?不过她也打不了多久玉娇了,听讲她要把玉娇许配给广林呢!”
  银娥婶婶讲这些话时正坐在灶前烧柴火,梅姨和莫叔叔在做饭。梅姨想吃辣椒,妈便从菜园里摘了些回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热闹。特别是听到这个消息后,众人更是感慨。不料奶奶见了银娥婶婶却耷拉着一张脸,还故意把她提着的半桶泔水重重地往下一挫,结果泔水溅了银娥婶婶一裤脚,奶奶非但不道歉,还说银娥婶婶的裤缝太直,不像个当家主事的人,银娥婶婶一听脸变了颜色,昼也不肯在我家食了,拉起阿林就走。急得妈赶忙过去留她,谁知银娥婶婶连她也不理了,扭着腰,噔噔地走了,背影里透着股怒气。妈平白吃了这一记闷棍,火当然往奶奶身上燎。
  “你发什么神经?人家银娥惹了你还是抢了你?每次见她都这样冷嘲热讽,怪不得别人要骂你地主婆!”
  妈这话一出,奶奶的声音也高起来。
  “我就是看她不顺眼,成天打扮得跟个小旦似的,引哪只野猫*啊?要不是她,文心会回来搞泥卵吗?”
  奶奶讲完这句话后长叹一口气,眼神也跟着迷朦起来,脑子里不知转些什么念头。但我想她多半在替文心大叔抱不平,她觉得文心大叔娶这个老婆娶得太亏了!
  文心大叔是阿林的爸爸,听奶奶讲全村就他家和我家最亲,还未出五服。他原先在县剧团当编剧,银娥婶婶和妈一样是演员,不过妈那时还在文艺学校,等妈毕业分配过来时,文心大叔和银娥婶婶已经因为未婚先孕双双被开除工作。他俩结了婚,回到了龙女村,当起了地道的农民,所以奶奶才为文心大叔可惜。
  文心大叔是个蛮有趣的人,他除了不戴眼镜、不会画画以外,其他方面和莫叔叔蛮像:吹拉弹唱样样能干,讲西天可以讲一整日,一说到下田或者上山就脑盖疼,力气也不大,挑水时缩着肩,看上去有些滑稽,但他脾气顶好,对细鬼和老婆最好。村里好多人都羡慕银娥婶婶,说她嫁了个好老公呢!
  说起来这话可一点儿也不假,尽管文心大叔不太会做事,但比银娥婶婶还是要强多了,家里的事全由阿林和文心大叔、阿林奶奶包了。也许正因为不做事,银娥婶婶才养得细细的、白白的、软软的,一双手嫩嫩葱葱,每日头发梳得锃亮,衣衫上漾着洋碱的香味,笑起来脆生生的,走起路来一摆一摆的,像风吹杨柳。老一辈的妇娘人看不惯她,暗地里管她叫妖精,可我喜欢她。她从不打骂阿林,阿林在家还能做一半的主。她对我也好,经常给我梳头扎辫子,还教我唱戏。有一回她还给我画眉毛、用红纸给我染了唇,气得奶奶冲到她家里去骂她。谁知银娥婶婶不气,文心大叔倒气了,顶了奶奶几句,奶奶从此以后提到银娥婶婶鼻子里就会哼哼地直出冷气。
  这会子也一样,妈和奶奶为银娥婶婶的事斗了阵子嘴,灶下的气氛有些沉闷。还好梅姨这时起了话头,咳着说:“巴婆,银娥的嘴是有些翻花,不过这次她的话是真的,那天在街上我和她碰见了广林,广林把她拉到一旁,讲了好久的话,还托她带几块衣料给玉娇,听说花鼻公已经用过他的彩礼钱了!”
  梅姨说完把辣椒铲起,莫叔叔接过盘子,一边迫不及待地拈了根辣椒吃,妈看他这样子笑了起来: 。 想看书来

《我的1968》 第一部分(10)
“小莫你可小心,上次你掀饭蒸盖闻香气,结果鼻子上燎了个大水泡,这会儿不要把喉咙烫出泡来了。”
  “他呀,跟没吃过东西一样,猴急!”
  梅姨的笑骂中有股怜爱。莫叔叔唏溜唏溜地吃着,一边发表高见:
  “你们在这儿唠叨没用。依我看,等哪天花鼻公麻子果不在了,让玉娇和福祥把婚结了不就成了?”
  “咦,这小莫好笑人,你当这是过家家呀?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妈哭笑不得,梅姨一噘嘴:
  “我讲你没得脑筋你还不同意,这话连天紫都不会说出口的,亏你想得出来,是不是,紫妹子?”
  我喜欢听大人讲话,妈骂我是“老人骨”,为了多听点事情,我经常自觉地揽下烧火的任务。这会儿我坐在灶门口,用火夹熟练地将灶膛内快要燃尽的柴架起当枕,再将新柴靠在上头,柴与柴之间留出些空隙,这样火会很旺,而且没有烟扑出,火光一闪一闪的,摸得我的脸舒舒服服,加上梅姨这么一夸奖,我高兴得眼睛都笑弯了。
  “没错,我才不象莫叔叔呢!莫叔叔上楼摔了好几跤,他不知道怎样杀鸡,那次他杀鸡的时候喂谷给鸡吃,再把刀扔下,把鸡头剁掉就行了,他也不知道清蒸鸡要剖膛的,好笨!”
  “天紫,没礼貌!可不许这样说别人。”
  妈一声训斥打断了我的话头,我委屈地扁了扁嘴,想哭。妈太不给我面子了!不过我没哭,因为他们又谈起了广林。
  广林是龙女村所在的大队书记,姓李,正式名字没几个晓得,他小时候生过天花,长了满脸的麻子,大家碍于他的官职,不好像喊麻子果那样喊他,就把“麻”字拆开来喊他广林。广林也无所谓,哪个叫他都应。他到花鼻公家来过几次。有一回金娇为了换我一个玻璃弹珠特地带我去看过他。他长得挺高大,脸像一块用旧了的砖格,方正得起了好多角,皮肤上布满了豆大的麻子,眉毛胡子重重的,站在那儿跟电影里的汉奸特务一样。他年纪跟花鼻公差不多老,大崽有玉娇表姑那么大,可看见客女了,眼睛却亮得像盏灯。听讲他搞大了不少客女的肚子,老婆气得上吊,他的官也越做越小,从部队里的营长、到公社的革委会副主任,最后降职为大队书记,每掉一级都是因为生活作风问题,奇怪的是广林她很少为此发牢骚。要是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开他玩笑,他会嘴一撇,发出几声爽朗的笑,然后大声说:
  “做客为什么格?还不是为×!我除职了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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