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葡萄藤蔓顺着搭好的架子攀爬而上,数排葡萄藤架整齐的排成几列,形成一片极为茂盛的缩小版树荫小道。
小女孩躲在这片葡萄藤的中央。她蜷成一团,两只小手紧紧抱住曲起的双腿,她的下巴轻轻搁在膝盖上,小脸满是泪痕,楚楚可怜。
即使她才三岁,也明白自己曾经是个没人要的小孩。从她有记忆以来,她一直住在“天使之家”,一所孤儿院。她不知道“孤儿院”指的是什么,但她从没见过自己的爸爸、妈妈,在彭家之前也从没有任何人来看过她;单单这两点,即便年少如她,也多多少少懂得自己的身世处境了。
原本以为,进了彭家之后,她终于可以不再是没有朋友孤零零的一个人,可是……
不想被人看见,只是她忍不住自己的眼泪,所以只能躲起来偷偷难过,所以只能躲起来偷偷哭。
“妳找的地方不错喔。”
眼前出现一个穿戴十分整洁,看来比小女孩稍稍年长的小男孩。
小女孩愣愣地抬头望着他,全然不着头绪他是谁。顿了顿,她急忙用双手胡乱擦去还残留在两颊的泪水。
“你,是谁?”她蹩起小小的眉头。
小男孩在唇前竖起食指,神秘地说:“嘘!跟我来,我带妳去一个好地方喔。”
他牵她的手,拉着她走到角落附近一扇极为隐秘的门前,掏出藏在衣襟里的项链,原来项链上的项坠竟是一把看来有些老旧的钥匙。小男孩用钥匙打开那扇门,拖着小女孩的手走进去。
屋里没有灯,昏暗的光线透过合拢的百叶窗熙攘地照着整座屋子,却足以使人看清屋内的设施。这里看来是一间许久不曾被使用的音乐教室,分布四周的座椅都已经布满灰尘,唯有正中央的那台三角钢琴一尘不染,似乎常有人清理它。
小男孩搬来一张椅子用随身携带的手绢擦得干干净净地放在钢琴旁边,示意小女孩坐下;随后他爬上钢琴前的琴师座——虽然不高,但对于还属年幼的小男孩来说,要轻松坐上去也仍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所以他“爬”上座位——打开琴盖,他左右看了看,双手开始在琴键上敲打。
很简单的练习曲,小男孩的指法也还不是很熟练,弹错了好几个地方;不过丝毫不影响这曲子的美,以及它在小女孩心中漾起的温暖感觉。
一曲终了,小男孩从钢琴前探出头,对小女孩咧出有些得意的笑:
“怎么样?”
受到他笑容的感染,她脸上也出现淡淡的笑。
“好听。”她认真地点头称赞。
“不哭了吧。”
“不哭。”
小男孩笑得更开心,让人如沐春风的暖和表情满脸洋溢。
“你,是谁?”小女孩忽然又想起这个问题,她还不知道他是谁。
“我叫程维枫……”他想了想,又说,“妳叫我‘枫’就好了。”
“枫、枫,枫……枫?”她皱着眉,努力想要把这个字音咬凖。
小男孩轻柔地拍了拍她的头,微笑地点点头。
小女孩兴奋地扑到小男孩身上,嘴里重复着:“枫、枫、枫!”她停顿了一下,用胖乎乎的小手指着自己,说,“煜煜。”
“煜煜?”
“嗯!煜煜。”小女孩用力地点头,然后用手来回比划着,“枫、煜煜,煜煜、枫!”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很轻,大概是周围太过宁静,依然很容易就能听见。
“嘘!”小男孩对还留在他身上的小女孩小声说,“好象有人来了,我们得走了……明天再来,好不好?”
小女孩不太明白为什么有人来他们就要走,不过听到小男孩说明天还可以再见,便很高兴地答应:
“嗯,明天!”
小男孩牵起小女孩的手,如同来时一般拉着她向屋外走去。
“对了,”已经走到门前的小男孩突然回头,悄声说,“这是我们的秘密,嗯?”
小女孩的大眼睛里泛着疑惑:什么是“秘密”?
见小男孩又用食指在唇前比划,她也跟着在嘴上竖起食指,似懂非懂地应道:
“嗯,秘密!”
……
……
原已停下的风又吹起来,吹乱了彭煜的头发,也吹乱了她的思绪。
她摇摇头,甩掉那些回忆,回到现实中来。
她正站在露天平台上,放眼看去,阳光下葡萄藤闪耀着一望无垠的绿意。
品酒阁里更加闹了几分,大约是之前某个不认识的人提到的那个 “下午茶舞会”快要开始的缘故。
一想到舞会,就立马联想到很多人在一个大厅里闹嚷嚷的情形。想到这里,彭煜连一点抬脚走进品酒阁里的意愿都没有了。现在的她,比较更愿意一个人呆在外面直到那个所谓的舞会结束为止。
她一直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眼神没有焦点。
“好无聊的表情喔。”
突如其来的男声狠狠吓了彭煜一大跳。
她回转头,怒目瞪向渐渐朝她走近的不速之客。
“原来挺好看的一张脸,配上这么无奈的表情实在很暴殄天物喔。” 他向她欺近。
“你……”
“笑笑嘛,女生还是比较适合笑脸喔!” 他的嘴角泻出邪魅的笑。
“你……”她仰起头,视线直射进他的眼。
他顺势擭住她的下颚,截去她的话:“林黛玉似的苦脸美人已经不是潮流了喔……”
什么跟什么……
她生气了!
彭煜啪的一下打掉他放在她脸上的毛手,火气十足地问:
“你到底是谁?”
他愣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妳还没想起来?”
“你是……”彭煜试图在脑海中找到模糊的印象,但这些努力似乎惘然,她仍旧没找到一丝丝线索能告诉她他是谁。
“那我再自我介绍一遍吧。”他不以为意,轻咳了一声,棕褐色的瞳直直锁住她的身影,
“我叫程维枫,妳可以叫我……枫。”
一阵强风吹来。
记忆的盒子,一瞬间,打开了……
☆、第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
踮起脚尖,小手努力向上伸、再伸,终于够着偏高的门把——厚!这个门做得真的很奇怪耶!明明开门的锁孔挺低、挺正常的,却偏偏装了一个高得不正常、几乎到门梁的门把!
……
设计这门的设计师想整人是不是?
她气呼呼的想。
用尽力气拧,才发现门锁没有开。
奇怪!平常的这个时候,门都已经打开了丫,今天是怎么搞的?
小女孩转向门旁的窗。
她用力往上跳,想要攀住窗框从窗户看里面。虽然比起刚转到这所学院里的那时候来说,她已经长大很多了,可……要爬上那个看来遥不可及的窗户,对于天生身材较娇小的她来说,还有点……强人所难。
小脑袋四处张望,灵俏的黑眼珠转了一圈,她调头朝教学楼方向跑。
不一会儿,她一个人走回来——身后“跟”着一张课椅。
她把课椅靠在窗下的墙壁放好,踩上去再踮起脚,窗玻璃上终于露出半张小脸,睁大眼睛仔细朝屋里瞧。
没有开灯,屋里一片漆黑,只有那座三角钢琴依稀可见。
小脸透着失望离开窗台。
枫到底去哪儿了?明明有约定每天中午都来这间音乐教室听他弹钢琴的丫。
难道是昨天的伤……?
小嘴突然惊疑地张开,小脸浮现灵光一现般了然的表情。
她是真的觉得很抱歉,连续让他受了两次伤,而且两次都是为了保护她。
第一次,她突发奇想要到公园里荡秋千,可是在荡到高处时失手落了下来,站在秋千旁的他为了保护她不被摔伤,奋力扑到她下方当肉垫,结果不小心撞破了自己的头。虽然伤得不算重,但是右边额角留下一道很深的疤痕,据医生说,这道疤痕大约会跟随枫一辈子了。
再来就是昨天,她在这间每天都和枫见面的空置的音乐教室门前发现一只刚出生的小鸟,经过她细心地观察,发现它应该是从音乐教室前的那个葱绿茂盛的大树上的鸟巢上摔下来的,所以她很好心地爬到树上想要把它送回那个巢。谁知道……
小男孩见小女孩半天没进屋来,有点好奇,便走出屋想看个究竟。最后他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的情景。
她把小鸟送回巢想下树的时候,惊讶地发现竟然她完全不记得上树的路怎么走!于是她两只小手只能紧紧抓住两边的树杈不放,任由自己小小的身体在空中飘来荡去,碰不着地。
他对她鲁莽的举动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可他却是很自然地在第一时间爬到树上帮助她下树。她的小脚胡乱晃着,惹得周围的树枝四处摇曳,很不巧地划过他的耳畔……所以,当他们好不容易总算爬下树来的时候,他的左耳就得到这么一个不深不浅的纪念。
……
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因为昨天的伤,所以今天枫才没能来赴约!
小女孩像是认同自己的想法似的,用力点了点她的小脑袋。然后,她犹豫起来,得知枫可能是因为昨天的伤才不能出现,那……她应不应该去看望他呢?
想着,她从课椅上跳下来,拍拍小手拍掉方才在窗台上蹭到的灰尘,她嘟起嘴,不开心地朝自己的教室走,顺便踹了地上的小石子几脚泄恨。
刚一出了那片葡萄藤蔓,一个和她相仿的小女孩迎面走向她。
她好像是她的同班同学,印象中她曾经在教室里见过她。可是,她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因为从入学的那天起,她就不再理班里的任何一个人。
那个小女孩走过来,一脸与她年纪不相符的凝重神色,她在小女孩面前驻步,冰冷的语调淡然但又显得有些焦急地说:
“听说,程维枫马上就要跟家人一起移民加拿大了,妳不想赶过去再见他一面吗?”
一句话像一颗炸弹,在她脑中轰开。
不!
怎么可能?枫要走了?
不!这是不可能的!枫如果要走,怎么可能一声不吭、什么都不告诉她?一定是有哪里弄错了!这一定是弄错了……
这股信念回荡在她脑海,她甚至不记得她是怎么离开那个告诉她这个讯息的小女孩的。可当她醒神的时候,她已经迈开双腿,用力奔跑在学校通往枫家里的那条路上!
她奔跑着。
她的视线模糊了。
她看不清前方的路,看不清经过的曾熟悉的景。
她的眼眶盈满泪水,随着扑面而来的风四散,毫不自知。
一路上,她只有一个念头:
在枫身边的时候,她依然是那个会躲在角落哭泣的软弱急需保护的小女孩,可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躲在角落哭泣的小女孩了,她已经长大了。
她要勇敢去追,去把那个会保护她的枫追回来!
原本不远的路现在走来却像是有万哩长。
她喘着气,脚步越来越缓。
要到了,再转角,就要到了!她在心里默念。
她扶着街角的墙,然后转弯。
她抬起头,模糊不清的视线没有焦距。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房车,几个成年身影来来去去忙碌着,把行李搬上车。其中一个人朝房里喊了一声,很快走出一个小女孩非常熟悉的人影。
“枫!”
她唤他。
他听到她的呼唤,扭头,看见她单薄的身躯孤单地站在墙角,像是找不到归途的精灵,水灵的眼眸茫然却专注地盯着他的脸,一眨不眨,仿佛一闭眼他就会消失一样。
他走向她,举起手,轻柔地拍拍她的头。
“枫……要走?”她哽咽的声音,怯怯问。
他默然,很久,才低声回答:“嗯。”
“为什么?”
“爸妈突然决定的,我也……无可奈何。”他的手轻轻抬起她布满泪痕的脸颊,瞳中饱含不舍,悲伤的视线扫过她全身,想要把她的影像牢牢刻在心上。
她瘪嘴。因为她明白,他们都还小,都还没有能力自己掌握自己的未来。
“你耳朵……好些了吗?”她担心他昨天为她受的伤,关心地问。
他愣了愣,显得有些不太自在地拨了拨他左侧过耳的鬓发。自从那次他的右额角有了疤之后,他就开始留较长的头发,特别是刘海,方便遮掩那道伤痕。
他避开她伸向他左耳的手和关切的眼光,瞟向一边:“好,好多了……没什么事了,不要担心。”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她没注意到他不自然的态度,她此刻只觉得好难过。枫是学院里唯一一个她愿意和他说话更愿意依偎的人,可是,这个人就要离开她了……
“我……”他住口。
他沉默了。
是啊,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从他家传来叫唤他的声音,他不得不回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