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说得油般滚热,到了这次第,反盼着湘琴早些进门了。
不说两个这场欢喜,只说过得两三日,湘琴日渐平复,便要转去,朱润见她病了一场,愈把下巴儿瘦得尖尖的,也不好十分拗了她的意,自教人送了她回去。
湘琴回来便见惠娘两个眼儿肿肿的,一问方知端的。原来那日惠娘去时,刘海石却不在,只知会了小厮,转来恰遇着朱润,惶急间便要往船上报信,早交朱润拦着,只说有事体吩咐,却将她锁在院里。次后倭人犯城,城中嚷乱,又不见湘琴转来,整悬了三四日的心。
湘琴至此方知这段缘由,又气又恨,眼看时候所余无几,想起刘海石,有心托人问个消息,终无颜以对。
思来转去,无有一计,正苦恼,就听刘海石来见,愣了半晌,到底往厅中坐了。
刘海石见湘琴穿着紫罗衫杏黄裙,面上脂粉不施,愈显得风致天然,转盼动人。细看方清减了许多,想起那日光景,心中忐忑,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这厢湘琴也悄自打量,见刘海石迟疑,愈发拿不定主意,踌躇了片刻,只低低问他如何进来的。
原来刘海石一连几次见不着湘琴,也回过味来,这日便塞了些银钱与守门的婆子,婆子眉花眼笑,乐得吃双食,只把眼儿半睁半闭,由他自去。
一语说毕,两个又默然不语,刘海石见湘琴不出声,只得说那日有些事体耽搁了,还请娘子勿怪。
湘琴一愣,越把头来低了,刘海石便说那日合该有事,自家得了消息赶去时,已是人去船空,又遇着倭人来袭,延到今时方解说明白。
湘琴听了他言语,越发羞愧,哪应得出话来,方含糊已对,就听刘海石说道:“不知娘子那日唤我有何事?”
湘琴红涨于面,吞吐了半日方道:“我多方筹集,如今从良之资已略有眉目,不知你可愿助我?”
刘海石并不犹豫,点一点头即笑道:“当日我既答应了娘子,自万无不管之理,娘子不需窘迫。”
湘琴交他一语道破,感激之余不免满心羞惭,低低道:“你放心,我,我日后定会……”
方说到这,就见他嘴角一弯,湘琴只觉那笑意如春风拂面,含了难以言说的温暖安抚之意,喉中一哽,再说不出只言片语。
方呆呆瞧了他双眼,刘海石已抬起手来,轻揉她发顶,一边道:“我知道。”
湘琴一动不动由他揉了两记,刘海石方欲抽手时,就被她抓了手掌,重按在头顶上。
她幼孩般的举动让他忍不住想笑,又觉心底一软,任由她按了半日。
湘琴喜悦非常,不觉倾心吐胆,把心中所想尽与他说了,刘海石只静静听了,间或插上一语。
等两个商议妥当时,已是黄昏光景,湘琴只怕朱润来时瞧见,自约下地方悄悄送他往后门去了。
话分两头,却说城中经了这场厮杀,百姓官兵各有伤亡,亦斩杀了百余名倭人,第二日张县丞便使人将百余个人头俱悬在城墙上,又上表朝庭,把击退敌寇之事细细表了,不几日便交知府唤到跟前,说出番言语来。
张县丞眼见升官有望,喜之不胜,将朱润叫来,只说这遭军民同心抗敌,委实难得。朱润有甚么领会不得的,只道此俱是大人指挥得力,自该庆祝一番,说着便要起身张罗,张县丞拦他不住,索性由他。
朱润不一日便请了几个海商过来,把事体一说,谁人肯落后?各各分摊了些,又挽张县丞在主位坐了,说说笑笑,至晚方陆续散去。
张县丞一则多了杯酒,二则心里高兴,醉中也不管山高水低,扯了朱润,径说往后该多几条海船才是,朱润一壁答应着,一壁送他往后边歇了。
次后朱润俱不得过来,湘琴又寻机与刘海石见了一面。
刘海石一见便说有朋友与官署的主簿相熟,若得此人周旋时,越多了几分把握,又说几日间便有消息,湘琴听罢,欢喜之情自不必说了。
刘海石去后,湘琴便叫过惠娘来,列了张单子与她,交她采买齐全。
惠娘方走到城门口,就见许多人挤在墙根处,把石子扔向城头,喃喃咒骂。
挤前看时却是许多倭子的人头,方吐口咂舌,要出来,猛见就中一个脸儿,顿把眼儿揉了又揉,果见那人额角一个胎痣,当下大叫一声,挺在当地。
众人团团围拢,就有人把手掐她人中,惠娘须臾醒转,脑中转得几转,也不敢答众人问话,只强抑悲痛,挣起身来,一路走将回去。
归到房中方放声大哭,悲号了一夜。第二日却起个绝早,往市集将湘琴所嘱之物尽数买了,方到县衙后,请人写了状纸,走到衙前,叫起屈来。
衙役接了状子,把眼看时,正见其中几行言语,猛把手一抖,倒像接了个烫手山芋。
登时把脸一变,将惠娘赶将出来。惠娘想着头颅,心中发绞,连往衙中去了几趟,只交人呲牙咧嘴地嘻弄,哪有人搭理?
惠娘无法,含了两泡眼泪回来,正没情没绪,就见朱润过来,向湘琴说起桩事体来,脑中一闪,不觉已有了计议。
原来张县丞任命下来,恰在端午那日,众人俱说择日不如撞日,合该在当日与民同乐。
朱润想到这场热闹,走来问湘琴,湘琴想着脱身在即,也不违他,随口答应下来。
到得那日,半夜便有人在衙前搭起个彩棚来,中间两边俱摆了桌儿椅儿,对着个台儿,早上便有些瞧热闹的挤挤挨挨,交众差役圈在一边。
湘琴到午时方过来,自随朱润到边上的楼里,往隔间里坐了。眼见楼下人头攒动,又一时方见张知县出来,向正中的椅儿上坐了。
惠娘在湘琴身后,只把眼盯了高台,一会乘湘琴不见,悄悄往楼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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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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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张知县方往台上一坐,就见四下里敛声静气,几百双眼睛一起盯将过来,心下得意,把胡须一捻,只道此次军民同心,退敌有功,朝中嘉奖不日下来,趁了端午,更该与民同乐。
话音方落,就有人扬声道大人临危不惧,救黎民于水火,得父母如此,实乃地方百姓之福。张知县连连摇头,如何肯应?推委几番,又说了小半个时辰,方往台下去了。
众人方拥他往台前坐了,就有人抬了桌儿,在台上一张张叠将起来,须臾连楼上诸人亦要仰头观看。
湘琴见桌儿竟有十七八张之多,方自咂舌,就有小童从底层一路翻将上去,到绝顶跳起舞来。
众人但见那小小身影转侧有余,筋斗连翻,正眼花缭乱,小童又打了个忽哨,将身一仰,如乳燕投林,径直跃入台下的绳兜里,众人恍过神时,绳兜兀自颤动不绝,一时掌声雷动。
湘琴手儿还拍不到两下,就见一人走进阁中,把眼看时,却是林玉甫。
方吃了一惊,朱润已迎上前去,两个相挽而坐,杯来盏去,且是亲热。湘琴心中惑突,老大一个疙瘩难解,只把眼瞧了林玉甫。
林玉甫如何不知,等朱润起身吩咐小厮时,便向她点一点头,悄声笑道:“娘子见笑,无非彼一时,此一时罢了。”
湘琴会意,倒觉自家好笑,自把此事丢开不提。
林玉甫坐不到片时,便往楼下去了。台上早换了拨人手,湘琴见一人仰卧台上,两脚竖起,一脚顶了根朱红的长竿,不一时便有孩童爬到竿顶顽戏。那人只将竿儿往两脚间颠挪不已,小童稳稳立了,又取笛儿吹出支曲子来,众人兴头,叫好不绝,越将台儿围了。
湘琴方瞧得有趣,冷不防有女子扑到张知县座前,叫道:“求大人与民女做主!”只把头一下下磕在地下。
众人吃她一嚷,齐齐移过脸来,台上那人不防,把脚一滑,小童便直直跌将下来。
湘琴啊的一叫,方把手遮了眼,就被朱润捉了手笑道:“他没事。”
湘琴把眼在他指缝里乱扫,果见小童跌在绳兜里,方才松出口气来,又见女子抬起头来,不是惠娘又是哪个?当下只半张了嘴儿,愣在当地。
张知县心里嘀咕,面上不免做出些姿态来,只温声道若有冤屈,但请讲来,自有本官与你做主。
惠娘听了,眼中泪花闪闪,一时千言万语哽在喉中,开口不得。
张知县见了,愈发和言悦色,惠娘抽抽噎噎,把始末说了,末了只说求大人开恩,取下兄长人头,说罢连连叩首。
张知县咳嗽一声,只叫苦不迭。原来那日真倭人头未满百数,余下的皆是官兵将无主的尸首割了头,剃了顶发,充作倭子模样的,也有些好领赏的,径将些秃发瘌痢的百姓杀了充数的。那惠娘的兄长,不巧正是个秃子。
张知县虽也晓得些影像,却哪里管去?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谁知偏有人硬生生揭将出来,也不知交多少人听了去,心下恼恨自不必题了,偏众目睽睽,发作不得,只把眼儿一瞟,就有个精乖的令吏走上前来,向惠娘说大人自会与你做主,何消说得?且请往里边去。
惠娘哪想到其中关窍,信以为真,感激涕零爬起身来,随那人往里边去了。
朱润早便沉下脸来,待要问湘琴,见她一脸惊诧,猜她未必知情,心下一转,早唤过小厮来吩咐了几句。
小厮还未下楼,惠娘已随人走将进去,朱润面色一发难看起来,叫住小厮,另把话儿嘱咐了。
这里湘琴听了惠娘言语,方自恻然,正听到朱润言语,她本等聪明,略一琢磨,已觉出滋味来,扯了朱润只要他说个明白。
朱润交她缠不过,方道:“我改日另送你两个丫头罢。”
湘琴听他话头不对,愈觉心底发凉,故意道:“不!我就要她。”
朱润说她不转,心头焦躁,未免漏出些话底来,交湘琴抓了衣袖驳道:“知县大人不是说了定会与她做主?我们多等一时,她自然出来了。”
朱润将她一看,只微微笑将起来,也不答话。
湘琴脑中一闪,瞬时明白过来,想起自家初来时的光景,怒火中烧,良久方结结巴巴说道:“这些人,这些人的良心都交狗吃了?!”
想了一想,只向朱润道:“她已经够可怜了,你帮帮她又怎样……”
连说几声,不见朱润答应,越加恼火,把手一摔,转身便要下楼,交朱润扯着,只问她往哪里去。
湘琴本不欲答他,奈何交他扯得动弹不得,越没好气,只道:“不做甚么,下去领她出来。”
朱润不觉一笑,道:“你如何领她出来?”
湘琴把脸儿一扬,只瞧了他似笑非笑道:“如何领?你不是认得那知县么?”
朱润会过意来,也不知该哭该笑,将她拖到椅儿上,恼道:“你越发长进了!懂得用我的名头了?”
湘琴越翘了嘴角道:“不用你的名头,用谁的?”
端然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朱润瞧在眼中,两太阳一抽一跳,偏又有丝甜蜜漾上来,竟奈何她不得。
半晌方咬牙训道:“真想救她就莫要乱跑!且给我乖乖呆在这!”说着把门一摔,一阵风往楼下去了。
湘琴扒在窗边,见他三两步寻着个人,正是先头开腔的令吏,两人走到一边,也不知说了甚么,那令吏便笑了一笑,自往里边去了。
那人不到半刻就带了惠娘出来,朱润略一示意,小厮就向他手中塞了什么,那人也不托推,随手接了。
惠娘随了朱润走进阁中时,犹有些怔怔的。朱润却没甚好气,只向湘琴道:“今后看好她,少带她出去。”
湘琴方露齿一笑,就交朱润一眼瞪来,也不以为意,自拉了惠娘转过一边。
那日后,惠娘整沉默了三两日,自此对湘琴愈发尽心,湘琴也把心事尽相托付,不时把些金珠宝玉交与她变卖,又备了许多散碎银子在身边。眼见诸事齐备,仍不得刘海石消息,正觉时日好不难捱,就听刘海石来见。
湘琴又喜又忧,也不知那事成也未成,出来见他面色松快,顿把心头一松。
果然刘海石只说主簿稍侯便来,湘琴当即便带刘海石走到爱月屋里。
爱月方起身,还不曾梳洗,见了这光景,只半嗔半笑道:“娘子莫要为难我,那朱大官人是好回话的?”
湘琴如何不知她言中所指,只作不闻,径上前说自家要从良。
爱月早把刘海石睃在眼中,虽在肚里暗赞了一声,却也晓得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