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沉瑟刚准备回骂几句,谁叫他扒自己裤子之前不先打声招呼,二话不说上来就扯裤子,他又不是变态没有随便在人前裸露自己的怪癖啊,於是情急之下就想阻止他罢了,没想到这人真是,真是……简直不知该夸他甚么好,半点亏都不肯吃的。
苏提灯慢慢扶着床边坐下了,又瞄了眼伤口,冷笑道,「你说逄荔当时下手的时候怎么不再巧点,直接把你那东西给你去了它。」
沉瑟没理会苏提灯的挑事,像是想起甚么,忽然笑了笑,「正渊盟……果然有趣的很,那人穿了一身招摇的红衣,顶了张钟馗转世的严肃脸,没想到打起来这么不要脸。我可算是明白薛黎陷师承何处了。」
苏提灯挑了挑眉,略微缓过刚才那口痛的他失力的气来,揉了揉手腕又再度撑着床榻起身往桌边蹦,一边蹦一边气息不稳道,「你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薛黎陷。」
「他招你……惹你了。」
「他没招我没惹我?他活在这个世上就是招我惹我的。」
沉瑟略微叹了口气,心说果然是不能和苏提灯置气的,这人有时候小孩子心性一上来真是让人恨不得掐死他。
所以他很早就参悟了这一点,并且琢磨出了一套驯养苏提灯的方法——能动手就尽量别吵吵。
反正他不是甚么君子对方也不是甚么好人,更何况苏提灯还打不过自己。自己还能得了清净,直接把他欺负到没气力骂了多省事,一举两得岂不快哉。
於是沉瑟继续淡定的哼哼着,内心冷静道——你等着我好了的。
苏提灯看了看在桌边的几个背阴处蛊罐,又蹦到阳台边看了几个蛊罐,最后终于扒拉到一个透明罐子里养的透明虫子,那虫子似虾仁似的,弓着腰缩成了一个圆。
视线又扫至阳台上一个纯黑的蛊罐,苏提灯呆了只一个眨眼的片刻,便压下心中所有歪念,继续往回蹦了。
——那个黑罐子里的蛊虫,是可以蛊化沉瑟的。只要他身上带伤,神智略有不清的时候,一举既中。
——如果沉瑟是自己的蛊物,那么……他受自己所控,自己便不用担心被他算计着了,岂不是很妙?
——可是,那人毕竟是沉瑟。是他拿了当朋友看待的沉瑟。而能愿意同他做朋友的,今生今世大概也只能碰上这一个人罢了。
苏提灯在内心缓缓一叹,并没有为错过这个大好时机有过甚么悔恨,他现在满心满脑子,只是想着救活沉瑟才是最重要的。
「你身上余毒大概已入肺腑,」苏提灯本想着一边解释着,一边快让那虫子顺着伤口进去,别再耽搁时间了。
却听得沉瑟有气无力却口气嫌恶道,「你准备把甚么虫子放我体内?我不要和你一样变成那么恶心的东西。」
这一句本就是沉瑟有点烧糊涂了顺口表达出来的,其实他更想表达的是他不想要接受蛊虫的驱毒过程。大不了让苏提灯走针好了。
「我现在没多大力气,行针不一定能扎准了。这虫子吸完毒就出来了,不会留你体内的。放心吧。」
苏提灯答得很快,尔后替沉瑟拉好了被子,起身道,「我再去吩咐绿奴煎几幅药来。」
语毕便又费事的往房门口蹦去了。
及至出了房门,扶着栏杆走了几步,他就停下了。原地猛的吸了好几大口气,仍觉得无形中一只手紧紧箍在了自己脖颈上。
我……不要和你一样……变成那么……恶心的……东西。
苏提灯的眼神黯了一黯。
是啊,沉瑟这句话,也在心底说过很多次了吧。
自己总想着像是个正常人一样和他们一起活着,可是,终归不是,终归没有那个做人的资格。
这么多年了,连对自己如此好的沉瑟其实心底都是隐隐存了这份嫌弃心思的。那么,月娘呢?
如果说沉瑟刚才那一句话打击的苏提灯大脑当机,现在回味过来只觉五味杂陈堪堪落泪,他甚至都不敢想象,这话如果从月娘嘴里说出来,他会如何。
会恨不得立马就去死了,会恨不得从未在那个干净纯澈的女子世界里出现过,甚至,会恨不得想要抹去过往所有有关他和她的残幅——生怕哪一张画面不小心就污了她的眼。
「你美好如天上星,月娘。」
「可我……浊如地下尘。」
我该拿甚么和你相爱呢,当我掏出肺腑心头血热,却统统喂了一只虫子的时候。
一张空荡荡的皮囊罢了,你还会爱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7章 卷八,故人歌(九)
当绿奴接到消息匆匆从药房跑到正厅的时候,就瞧见薛大哥还拿着一条毛巾上下直给鸦敷弹身上的灰呢。
薛黎陷瞧见绿奴那一副吃惊的模样,就乐了,「我见到他的时候,我那才是吓了一大跳呢。」
一边说还一边直摇头,「好家伙,你们南疆都是这么玩捉迷藏的么?直接把人塞树里头去?」
语毕又拿着那一条再度成了灰色的毛巾上下慨叹了一番,「不过话说也是,鸦敷你块头也不小,怎么被塞进去的。」
鸦敷挥了挥手,要不是薛黎陷当时又原路返回去找了找,一直拿一种气震山河的气势在吼他的名字,他估计早是要窝在树干里等着开春才能醒来。整个人当时几乎被辰皓扭变形塞进树干里,此刻浑身筋骨就跟被重塑了一遍似的,疼到现在也说不上话来。
鸦敷也愣了愣,心说真得亏着他来来去去反反复复听着薛黎陷走了好几遭路,几乎找到天亮,一直不肯罢休,不然他也没得拼一把靠内力破出来的冲动。
而且,他这内力修为会有突进,也是因为之前得到过薛黎陷指点的……
薛黎陷看到鸦敷动了动嘴,又给他倒了杯茶堵嘴边了,却看鸦敷小幅度摇摇头,似乎是想开口说话,寻思了会儿薛黎陷乐了,「得啦,甭说甚么谢我的话,想谢我就等把筋骨捋顺了去请我喝酒。要大坛的。」
把茶放桌上了,薛黎陷又溜达开了,嘟囔道,「不过话说,苏善人是会给你们发工钱的么?要是你们自己掏钱就算了,还是我请你们喝吧。」
绿奴上前去检查了下鸦敷伤势,就更恨不得去跟辰皓决一死战了。
怎么了?一点伤都看不出来!但是筋骨伤就是往死里疼,都泛在骨子里的那种痛法。
日后就是想跟先生告状,辰皓也容易脱罪……
「对了,苏提灯呢?他不出来看看鸦敷么?」
「先生来鬼市一般都是跟夫人在一起的。」绿奴小声的回了句,就搀着鸦敷想把他送回去了,薛黎陷看到了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来吧我来吧,虽然你俩现在都是小孩子,不过绿奴你真的长得好小哦……」
「薛大哥……」
轻轻松松把鸦敷这个壮汉子扛过肩了,薛黎陷一种高大优越的满足感油然而生,听着绿奴跟屁虫一样的在身后埋怨他,又嘿嘿直乐,「没事没事,男孩子长的晚的日后蹿的更高,你放心。咦,要左拐了么?哦,就那间,好的好的。」
及至安顿好了鸦敷,绿奴再度出房门的时候,就瞧见薛黎陷还站在门口,双手抱臂,一脸怅然的将外面望着,似乎是听到身边声响,薛掌柜又恢复了一张笑盈盈的脸,「嗯……鸦敷身上伤没事,休息几天就好了。」
绿奴点了点头,同薛掌柜一起下楼梯的时候,就听薛黎陷慢悠悠道了句,「苏提灯是不是属仙鹤的,怎么建造个房屋这么喜欢用楼台的形式。喏,最上面那个尽头的房间是不是他的?」
绿奴仰脸看了看,然后就笑了,「薛大哥你真神,那间确实是先生为他自己留的,可他并不住那里。来鬼市一般呆在夫人的房间,而且先生事很多,经常处理起来到深夜,他往往睡书房的,跟伫月楼书房里的格局一样,是那种套间形式的,前面是谈事用,后面就是卧榻。」
薛黎陷拖着步子慢腾腾下楼,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你家先生也真是人世间不可多得的奇男子,他很通机关术啊?刚才我还看到阿炎手里拿着一副图,不过看了半天没闹明白是干嘛用的。」
「哦,你说的那个是先生以前设计的。先生左腿不便,有时候不爱用轮椅,嫌太麻烦了,那是单只的脚撑。只不过……先生的皮肤大概是太薄了,以前用的时候经常会被膝盖那处的环扣磨破皮肤。但是今次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又翻出来了,让阿炎再找人锻造一个出来。」
薛黎陷继续默默点头。
「那个,我先去的伫月楼,看你们都不在才过来的,怎么,伫月楼出事了么?」
「不是,是夫人在鬼市,所以先生才来的。」绿奴答完这句话才发觉薛大哥好像在四处找话题不愿走一样,因此有些不解道,「呃……薛大哥是想看看先生再走么?」
问完这句话又有点怪,薛大哥干嘛想看先生呢……
「没,我一大老爷们闲着没事想看另外一个男人干吗。」薛黎陷挠挠头,他难道真是一个掩藏不住表情的人么……
想了想,薛黎陷突然垮了肩,耷落下脑袋,也不装甚么精神了,「说实话吧,我不敢回济善堂,也不敢回分部了,本想着来问问苏提灯有没有心情收留我,不过看他早跟他媳妇小别胜新婚去了哪里还记得我这个救命恩人的茬儿……而且在伫月楼还好说,在鬼市这里我就更不方便了……」
「薛大哥哪里的话,」绿奴仰头笑了笑,刚想开口擅做主张,忽然又想到先生之前很气的说以后连薛黎陷的名字都不能在他面前提起,於是也一瞬间尴尬了起来,想了半天才小声喏喏问道,「薛大哥为甚么不敢回去呢?」
要是有正当理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先生大概就会谅解吧……先生其实很好说话的……还有,先生这次脾气发起来的好没征兆啊,薛大哥明明没有得罪到先生。
殊不知,在苏提灯眼里,薛黎陷的存在就是对他最大的挑衅了。
「欸,要挨揍呗。你都不知道,那群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太,那下起手来叫一个狠呀。我的妈呀,造了甚么孽。」
「薛,薛大哥还会挨揍?」绿奴不可置信的回头,觉得薛大哥一定是在跟他开玩笑,可看薛黎陷那一路走一路扯头发的模样又不像是假的。
「嗯,惩戒室。别看正渊盟有我这么吊儿郎当的人存在,实际上他们的规章制度非常严。嗯,非常严。」薛黎陷呼出去一口长长的气,寻思着也不去打扰别人恩爱了,也别给绿奴添麻烦了,就准备抱个拳然后潇洒转身走人了。
「呃,呃薛大哥……你,你要不先留下吧,以前有长途跋涉而来的客人,生意谈的比较久,先生也是会好心留宿他们的……呃……那个,我也可以不告诉先生,等你们那边的人把事情调查清楚,或者气消了你再回去?」
薛黎陷挑了挑眉,然后惊讶的往后跳了一大步,「不是吧绿奴,我要是个甚么坏人你岂不是给你家先生捅出大篓子来了。」
「呃……可薛大哥你不是坏人……」
薛黎陷又咧嘴笑了笑,还是摇了摇头,「不是的,我留在鬼市这里,才会给我自己惹来更多的麻烦。我现在回去顶多挨一顿罚,再跪跪祠堂甚么的就完事了。你别忘了,我是正渊盟的人,正渊盟的人留宿鬼市的客房,可想而知……」
「你少他妈那么虚伪了,咳咳。」
几声压抑的低咳和熟悉的冷冰冰嗓音直接听的薛黎陷打了个寒颤,慢慢慢慢仰起了头,果不其然看到在第三层回廊上正俯视他们的沉瑟。
看到那人用熟悉的轻功飘落到他们面前时,薛黎陷心里只一个想法——沉瑟是怎么了,落地的脚步好虚浮。
沉瑟此刻是很不想展露自己受内伤严重的,但是他刚把那恶心的虫子从自己伤口处掏出来就疼的直打激灵,耳朵里又听见薛黎陷那客套又虚伪的说辞就更加火大,加上他一直想吃了药早点再度入眠,可药又迟迟不拿过来。
「想留下就留下,你大可以找个甚么监视苏提灯的理由。哪来那么多唧唧歪歪婆婆妈妈的事。」沉瑟骂完了薛黎陷就直接向绿奴伸手,语气也极差,「药呢?」
薛黎陷一开始以为沉瑟是要赶他走的,没想到沉瑟竟在留他,因此吓得又是一个往后大蹦。
绿奴也叫沉瑟那十分恶劣的语气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眼瞧着沉瑟脸色越来越差,又醒悟到沉瑟十分不喜这种没有男子汉气概的表现,於是大着胆子尽量保持语调平稳道,「甚,甚么药?」
沉瑟那好看的眉头彻底打了个死结,「苏提灯说要找你再给我煎几幅药……」
刚揉了没几下眉头沉瑟就突然断了话音,「等等,苏提灯没找你?他人呢?」
「先生说要去看夫人,我就再没见着先生……」
「咦!」薛黎陷倒抽了一口气,往后蹦的更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