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灯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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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灯录·中-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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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苏提灯不悦皱眉,抬头看向他。这人跟薛黎陷一个毛病,也不喜欢敲门。
  辰皓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云姨给你的蛇魄,叫你扔了?」
  「怎么舍得。」苏提灯笑了笑,一脸慈悲的看着辰皓。
  辰皓收了笑,歪着头上上下下打量了苏提灯几眼,尔后由衷的叹道,「真是恭喜大祭司,近些年身体越来越糟糕了。」
  苏提灯权当没听见,自顾自提了笔展了宣纸,把他当空气。
  辰皓也不介意,他是打心底里讨厌面前这个清秀的男子,不是因为他们南疆人都长得像壮汉一样,而这人太弱鸡,而是因为面前这个人,太恶心。
  像是难解心头恶似的,辰皓突然一拳垂在苏提灯面前的纸墨上,哪怕苏提灯侧头再快,白皙的脸上和脖颈上还是被溅了点点黑墨,辰皓慢慢俯下身来,冷冰冰道,「你甚么时候死了,南疆才能算平安。罗迦师傅的死,我辰皓早晚有一天要在你身上讨回来。」
  苏提灯相当平静的脱了罩衫,顺道拿它擦了擦脸,然后平静的抬起头来,对着辰皓雄赳赳气昂昂离去的背影,慢悠悠的开了口,「辰皓,如果没记错的话,你们族人是誓死效忠大祭司的。更不巧的是,现在的大祭司,是我。」
  辰皓握着禅杖的手紧了紧,他的职位就是大祭司的护法之一,是,他们效忠的是这个位子,并非是这个位子上的人,每一任主他们都发誓将以性命来守护,誓死效忠。可,可他偏偏是知道内幕的……於是手中的禅杖比起保护这个人,总是忍不住想用来打死这个人。
  苏提灯轻轻叹了口气,「辰皓,当年,是罗迦求我杀了他的。不是吗?」
  辰皓牙齿已经开始咬的咯咯作响了,这个人到底是甚么妖孽?是,就是因为这个人天赋过人,最有可能成为那百年一遇的最诡异强大的蛊师,所以罗迦就愿意以死来作为引子,好来引领他走上这条路?
  苏提灯双手互揣了袖子,神色也有些幽远,「来这儿了不要叫我大祭司,我估计你也不怎么想这样称呼我,直呼我名字就好了。或者随绿奴他们唤我一声先生也行。」
  轻微的咳嗽了几声,苏提灯倦声道,「成了,门口跪着吧。」
  「你!」
  「大祭司是我,不要让我重复很多遍,我也不爱这么在你心里反复扎刀的。」
  辰皓重重摔门走了,可一想到他们族人的誓言……终生效忠于大祭司是他们族人血脉里刻进的荣耀,因此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呆在了门口,跪着是肯定不会了,索性把禅杖重重一杵,盘腿坐下了。
  苏提灯也不去过加刁难,真把辰皓逼急了,万一让他发现自己现在其实并没多少还手之力才是更可怕的事,因此也自顾自想自己原本要想的事去了。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被他引的想起了旧事,苏提灯虽然努力的提笔想写些东西,可墨水都快滴透宣纸了,也下不了笔。
  该怎么说那种情愫呢……
  苏提灯也有些恍惚。
  好像,搞得他愿意去杀掉罗迦似的。
  ……
  「比起成为一个最诡异强大的蛊师,有可以成为这么优秀的人的天赋,我却只想拿它来和上天做一场交易,让我有个正常人一样健康的身体就好了。」
  他只是想安安静静的陪着月娘罢了。
  可当初……
  师傅,你是以死来成全我不假,却也是以死来相逼啊。
  苏提灯无声的笑了笑,为甚么,就从来没有人真心待过自己呢?
  小时候,苏鹤是想对自己好,而不能对自己好。
  苏瞳呢,打自己出生就没抱过自己一次、正眼瞧过自己一眼。
  父母的疼爱他统统没享受到,他有那么多哥哥姐姐,却从来连他们的面都见不得。
  後来长大了些,就觉着,苏鹤千方百计想留住自己的这条残命,千方百计的想法子对自己的好,都好像是因为留在自己身上母亲的残影罢了。
  自己……就更像是个物品,是个摆设,是个可以供苏鹤好好放在屋子里用来怀念的活灵位一般。
  再後来,随着年纪增长,自己的眉目反而更像是苏瞳了,又加之出了那档子事……苏鹤大概也是害怕再错认,再在自己身上受到伤害了吧,於是急匆匆把自己塞给了苏景慕。
  怎么说呢,二叔是个很好的人,只不过满天满眼的都是云姨,哪里会记得自己身边还有这么个小东西,又急匆匆把自己抛给了罗迦。
  师傅……
  师傅也是个很好的人,很慈祥。
  可是……发现自己有那么好的天赋之后……
  苏提灯无意识的揪了揪衣摆,他到现在还能记得罗迦日后那种看向自己越来越崇拜的目光,那种看见自己,好像看见了『神』一样充满了欣赏的目光。
  这种目光,却让他心生厌恶。
  他不想作为一个物品,但他从小就好像是一个摆设,还是一个异常漂亮的摆设。
  他想做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也想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去地里滚一滚,闹一闹,你追我我追你跑一跑的,可是,所有人都能在他身上发现不一样的价值,而更不巧,这种价值好像在某一个领域都能造成一个巅峰,於是,自己就被期盼成了能站在这巅峰上的人。
  从小到大,除了月娘拿一种看正常人的眼光看过自己,拿一颗热忱的心对待过自己之外,还有谁呢,还能剩下谁呢?
  苏提灯烦躁的扔了笔,他到现在,有时候仍能想到罗迦死在自己面前的表情,那足以称得起四个字——一脸满足。
  是的,那种满足的表情简直和发泄尽了欲望的人得到最飘飘然的享受之时没任何不同。
  布满了情欲的脸怕是也要比罗迦死在自己手里的表情更好看些吧。
  原来竟然是有人连死在自己手里都能开心的,到底是他疯了,还是自己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苏提灯下意识的捂着胸口,觉得那种恶心感再次萦绕上心头,一张嘴就能把所有肺腑尽数吐出来一样让人难受。
  「你一定会成为最诡异强大的蛊师,杀了我,杀你的养父……杀了所有你亲近的人……你一定可以的,我以我最后大祭司的身份诅咒你——你,我最得意的一位徒弟,你一定可以创造巅峰,创造奇迹的!」
  多年前的话,多么一语中的。
  原来,诅咒这个东西也是有点魔力的。
  苏提灯呵呵笑了几声,如果罗迦死之前那个诅咒是真的,他真是会比以前更千百倍的恨罗迦。
  要不是他当初骗自己炼蛊术能修补好他自己那一身经脉——他一开始真没想多求些甚么别的,让他像个正常人就足够了,像个正常男人一样能搬得了重物,能活蹦乱跳,能爬上屋顶修缮房屋,这就足够了。
  他有足够的把握能劝月娘跟他躲个僻静乡下一起安稳过日子。
  要是她实在想去做甚么女侠,那大不了自己就亦步亦趋,也是行的。
  可是罗迦却拿了最戳中自己心事的事儿来诱骗自己,学蛊术,炼蛊,一步一个脚印,尔后,万劫不复。
  哪有这样的老师!
  苏提灯吐出口浊气,他起初几年,在杀了罗迦的时候,确实快意的不得了,虽然罗迦自杀的成分更多,但是後来他知道,他越这么想,他就又在这条『诡异』路子的蛊术上攀登的更高了。
  而真回了中原,错手害死了月娘……
  苏提灯疲倦的倒回椅子里,阖上了双眼,是啊,多么恭喜,他终于万劫不复了,站在这冥蛊之术的最高峰、最最最最高峰,无人可及了,足以颠覆苍生,逆了轮回了。
  他还能记得,罗迦那时候成天总嘀咕,你那一身经脉是好的就好了,那你就是真正最强大的人了……
  可是师傅,你知不知道,最强大的蛊师,也是最恐怖的蛊师。
  谁又会喜欢恐怖的人呢。
  你现在满意了吧,罗迦?
  可是你又知不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想要第一的。
  苏提灯握了握拳,看了看他拼尽全身气力,也感受不到任何气力的拳头,又慢慢松开了手。
  他虽然一方面恨着罗迦,可却一方面,也是赞同罗迦的……
  因为,这身经脉无法恢复,他确实只能靠蛊术保护月娘。
  可是,月娘却又是因他而死,因蛊术而被救。
  因也,果也?
  造化,变数,天命,生死?
  苏提灯无声的笑了笑,被人误会甚么的,他已经不在乎了。
  或者说,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别人的在乎。
  月娘在乎他,就足够了,只要月娘,只有月娘。
  公孙月,你会……想要见到我吗?
  苏提灯再度垂下头来,揪了揪衣服,然后抬起头来,莫名其妙就笑了。
  我很想见到你呢,月娘。
  我记得,你说我笑起来很好看,喜欢我笑的样子。
  那我就笑给你看,你也一直喜欢我好不好。
  我……真的好想你。
  好想好想。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5章 卷八,故人歌(七)

  倒不知是不是先前被辰皓闹了不愉快,苏提灯在室内恍惚了半天也集中不了精神,甚至到了最后更觉一口气一直囊在喉间,直憋的他恨不得如上了岸的鱼那样大口喘息起来才可放松。只是优雅如他又怎会那么失态,也不过深深吐纳了几口,苏提灯揉了揉眉心,颓然的窝在椅子里,他忽然就寻思,这么多年,到底为了甚么呢?
  到底是……为了甚么呢?
  明明,明明他只是小孩子心性一般的想将那个把自己放在了心尖上对待的姑娘复活过来而已。
  可是,在这样漫长又不知归途的歧路上走了这么久,到底是并未孤单,得了一个挚交沉瑟。
  然后呢,又怎么了?
  为甚么现在,便是连沉瑟也要被自己算计了?
  苏提灯忽然就陷入一种深深的惶然里头去,他只觉得,生平头一次,这样难以呼吸。
  而这种强迫的窒息感——仅仅是因为他想事情想的太通透了。
  一方面时时刻刻想要放下算计,一方面却又时时刻刻靠着算计才能活下去。
  苏提灯,苏提灯……
  他忽然扶桌起身,神色有些茫然的将四周望了又望,这伫月楼内书房里的每一处摆设,其实都是暗含了阵法的,便是连房梁上都没叫他放过,扣生阵的,押死阵,夺死灵的,害生性的,他统统没有放过。
  可是……为甚么这一切这么陌生呢?
  他又恍惚的抬起了自己的双手,看了看那双玉一般素白的手,好像就从这手上,莫名的看到道道血痕于左手手心交叠着出现,又好像于右手上,看到了观音坐前的滴露缓缓形成了一滴一滴的泪珠。
  是啊,一手救赎,一手荼毒,说的可不就是他吗?
  可是,他又是谁呢?
  有些踉跄的走到镜子前,他只那般默不作声的望着镜中人——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长相,可怎么陌生到,他几乎都不认识这个镜子里的自己呢。
  「你定是甚么妖魔鬼怪吧。」他忽而又笑了笑,指着那镜子里的人,那个同他一样有着最悲天悯人笑容的陌生人。
  又盯着那熟悉的笑容许久,久到喉头梗咽再难发出只字片言,他终于忍不住喟然长叹——原来,这苟且二十六年间,竟是片刻都不曾为自己活过的。
  而现在,等他发现这个道理的时候,他却已然无法为自己活了。
  「沉瑟,」苏提灯突然喃喃出口,「苏景慕曾经跟我说过,你命格里是注定孤苦一生,我不信,却偏偏要与你做了这朋友,自作主张替你改了这命轮。」
  跌跌撞撞的向门口奔去,他嘴里仍不肯罢休的小小声念道,「但你瞧我呢,我红颜可得,知己可得,肝胆可得,人间可得。可我都得了,又怎样呢?又有甚么了不起呢?」
  他猛然间推开门,倒是把原本在门口老老实实坐着发愣的辰皓惊得一跳,辰皓目光疑惑的盯着那个跌跌撞撞继续向外走的瘦削身形,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粗声粗气道,「你,去哪。」
  「鬼市,你爱跟便跟着,不爱跟便算了。」
  苏提灯挥了挥手,似乎是累的极了,又疲倦极了,可却不肯罢休的一步三摇着向外走去。
  绿奴本是在厨房忙着煎几幅药材的,分别时虽然薛大哥走的雄赳赳气昂昂的,但是偷偷塞给了他几个方子,说是对先生体虚有好处的,此刻听闻辰皓好像又跟先生吵起来了,便连忙出来看看,一看便有些慌,先生竟然连灯笼都没提就已然快走远到门边了。
  虽然不知道先生又在闹哪一出了,绿奴还是快手快脚的去书房提了灯笼,然后赶到了门边扶住了先生,苏提灯一开始正费事的想要跃过门栏,看到灯笼时愣了一愣,静立了半晌忽然就笑了起来。
  声音不免有几分凄厉,他也不接灯笼,只是那么靠着门板,笑嘻嘻的看着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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