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捅娄子?」
要不是此次伤的甚重,苏提灯也断不至于要这么种方法出来,此刻听闻沉瑟讽刺的言语,反而怒极反笑了,轻巧从他手里直接扯过锦袍,苏提灯又沉回水里穿衣服,再露出水面的时候,已可见花纹秀丽繁复的丝带轻轻飘在了水面之上。
他不答话,伸出单只手去,「拉我上去。」
沉瑟冷哼一声,他一上来就瞧见苏提灯敢让薛黎陷给他把真实的脉象了。
他是非得吓着薛黎陷不可?
非得继续捅娄子?
已经让南宫家查出倪端了……就不能收敛些?
「你当枕骨是白死的?他一死,南宫家到底是不会就这么放过这事的。哪怕……枕骨已经被逐出南宫家很久了。」
苏提灯借力攀着沉瑟的手臂上来后,双腿还是虚浮的,因此索性靠在了沉瑟身上,淡声道,「麻烦沉公子用内力替我暖下衣服?」
沉瑟一边动用起内力暖了,却一边恶声恶气道,「你又是突然想闹哪门子幺蛾子了,突然想给他看你真正的脉象?你又想怎样?」
一阵轻微又压抑的笑声从沉瑟怀里传出。
青天白日之下硬生生笑出沉瑟一身鸡皮疙瘩,要不是这次他真是受伤甚重,沉瑟一定考虑重新把这个往死里作的货再度扔池子里头去。
抓过最不易干的袖口也察觉到有温热的暖意后,沉瑟卸了内力,顺带嫌恶的推开苏提灯,苏提灯捂着肚子都笑的快断气了,没了支撑便摇摇欲坠的往地上坐去。
沉瑟无奈又向前一步扯住了他,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咬牙切齿,「你个疯子,又莫名其妙笑甚么?傻了么?」
「哈哈哈,哈哈哈……」苏提灯用没被沉瑟扯住的那只手擦掉眼角笑出来的泪,「我只是,只是觉得造化这东西……实在不能再有意思了……哈哈哈……」
「嗯?」
「沉瑟,」苏提灯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索性把脸都贴在了沉瑟衣领边,单手扯住了他垂在胸前的发,断断续续道,「不行,你,你等等再带我下去,我要先缓一缓。」
沉瑟果断的松了手,苏提灯拽着他的衣袍一路往下跌,沉瑟从善如流的脱掉外袍,看着苏提灯那个妖孽货二了吧唧的抱着自己的外袍笑的满地打滚。
这是伤又不疼了,冥蛊又不发作了,五感还在了,於是继续往死里作了?
沉瑟白了地上那人一眼,却也在他不远处坐了。
苏提灯笑了半天终于止了音,嘴角还是略微咧开的,眼睛却空洞洞的盯着天空。
沉瑟一概不理会,其实他有时候已经习惯了苏提灯间歇性作死症发作,莫名其妙的笑起来,又莫名其妙的沉寂起来。
正如此刻,他就像是一具被抽空三魂七魄的尸体,是一种器皿罢了。没有思想,也不敢有思想。
许多事,深思不得,越深思,越恐惧甚深。
可他更不巧的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因此一个词眼或一个不起眼的动作,足够他掂量出日后所有的局势和布局。
越是不得深思,却又越想深思。
哪怕明知结果不得善终。
「冤冤相报何时了啊。」苏提灯突然开口,叹息般的慨叹了一句。
「十年前的恩怨局,竟然要我这样的后辈来替他们收拾残局。」
「沉瑟,佛家有一句箴言,甚的我欢喜。」
「叫做——凡事不可太尽,凡事太尽,缘必早尽。」
沉瑟单手托腮目光深邃且认真的盯着池子里的花枝碎骨看的起劲,完全没把苏提灯的话语放在心上。
这厮作死症发作一回,总得有这么几句人懒得听鬼懒得懂的妖言了。
且罢且罢。
惊天动地的魅惑笑声又传来。
沉瑟是晓得苏提灯功力的,笑声都能异常的吸引人,尤其是大笑的时候。
「沉瑟,且拉我起来罢。」
沉瑟走过去再度扶起他,准备搀扶着他往山下走了,忽觉那人身上惯有的药香气息迫近,沉瑟有点不舒服的偏了偏头,斜低了眼,看着突然凑过来,眨着一双无比认真双眸的苏提灯,略有不解道,「怎么?」
「你说……薛黎陷万一正好是我原先要找的那个人呢?」
「嗯?」沉瑟用鼻子冷哼了声,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到底指的甚么。
「我是说,我的哥哥,如果正巧是薛黎陷呢?符合那两点的人,他可具备了啊。就差个……能证实的掌法了。」
不及沉瑟答话,苏提灯收了倾出去的半个身子,自顾自点了头,「极有可能是他。」
沉瑟怔住。
如果那人真的还存在……
「他大我两岁,年龄也符合。」苏提灯继续自言自语道,「啊,对了,自从给他喂过一次我的血之后,他……嗯,怎么说,兴许以前他也能这样,只不过他自己没发现。蛊铃大作的时候,他捂着我耳朵也管用、银银也不会对他发动实质性的攻击,反而会被他唬到。那可是蛇魄啊……沉瑟,想当年我真是日夜念叨着将你捧在心尖上,可银银一见着你浑身杀伐气的靠近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对你发起攻击,估计它是怕你的杀伐气激起我体内的冥蛊翻腾……虽是为我好,可是薛黎陷有一次是真心想对我动手,银银却没第一时间发觉……哈哈哈哈……哈哈……我要找的那个人,当真便是薛黎陷?!」
「他便当真是我的哥哥?!」
「哈哈哈,造化弄人,造化弄人!老天爷果然有趣!」苏提灯笑的又诡异起来,眼睛里也闪烁出奇异的光芒,「难得遇见这么有趣的敌人,不好好的整一下再弄死,怎么对得起这么多年白遭的罪?」
沉瑟从刚才的种种反复变故中回过神来,他不是未曾想过,只不过,他倒觉得,苏提灯的哥哥应该是书南那种人……怎么说呢,薛黎陷,薛黎陷他……他无论外表还是气质都,都跟苏提灯差太多了啊……
一个是世家公子的感觉,一个……一个大概是从山上下来的土匪……
当然,抛开这些不提,他们只作最有利的打算,沉瑟展合了几下扇子,路过柱子的时候顺道把那妖异诡蓝光芒大亮的灯笼给拿手里握着了,淡淡分析道,「他若真是你大哥,这一次老天爷还真玩不过你了。你赢的几率太高了。你一定会活下来的,苏提灯。」
「嗯,要是他真是我哥哥,他的血……」苏提灯低下头来笑了笑,尔后抬起头来,一脸小孩子抢了糖豆吃的兴奋神色,「沉瑟,我一定能娶月娘过门了……一定能了……一定能陪她长命百岁了……」
沉瑟没有笑,眉宇间还有一份忧愁,闻言倒也是展露了几分笑意,「嗯,如果能确认下来,那你简直无后顾之忧了。」
「只是……」沉瑟犹疑了一阵子,还是开口道,「在真能走到最后一步之前,你有想过,万一被薛黎陷发现你真实的身份了又该怎样么?」
「嗯?」
「抛开你需要他是你哥哥这个身份不提,只按照我们原先想的,所想利用的……」沉瑟轻轻叹了口气,「薛黎陷毕竟是和你站在对立的位置上的,而且,还是最对立的位置。」
苏提灯嘴角还挂着那抹诡异的笑,眼睛里闪烁出猎人发现猎物的光芒,「如果他真的是,我总有法子叫他甚么都听我的。总有法子的。」
「薛黎陷……他毕竟不是一般人,他的城府也很深。」沉瑟忧虑的再度蹙眉,他总觉得薛黎陷这个人不简单,很多事往往揣着明白装糊涂,倒不知苏提灯这般一多想会不会托大了,万一……
「沉瑟,如今有个活生生的法子站在我面前,告诉我,我哪怕把自己蛊化,也能顺利的活下去,大不了最终五感尽失,可我能作为一个『人』继续活在人间了,继续陪我的月娘……还能陪她一起游山玩水,赏花观月……你叫我不要去试,我怎么可能忍得住?」
「你该知道,十年前我毫不犹豫的用了那个法子来留住月娘的命时,我就抱了必死的决心了!我等不了了沉瑟,我急切的想要看到月娘再对我笑,再同我说说话,我还想再听听她的真心……」
「小生自幼一身沉疴缠身,我做不了最后的阵势,但若有与我血脉相同人的鲜血……那便不一样了!」
「沉瑟,沉瑟!」苏提灯情不自禁的抓住了沉瑟的双肩,胸膛都起伏个不停,「老天爷这都是怕了我了……哈哈哈,他怕我拿整个中原和南疆的人命为月娘做魂引……他怕我毁了整个人世间……」
「我告诉你沉瑟,这件事便是你也拦我不得!我才不管甚么天下人,我只要我的月娘!」
沉瑟看着面前这个微微陷入一种疯狂境地无法自拔的少年,突然又和当年那个无助的,反反复复的默默对月流泪的小孩面容重合了。
娃娃脸的可爱小孩子哭花了一张水嫩的脸,他缩在角落里,一遍又一遍的小声发问,「我做的哪里不够好,我这么可爱,这么善良,为甚么苏家不要我?」
又是谁在满心欢喜的被骗回中原后,大婚那夜入了魔般的疯狂,泠泠月下只那个一身红衣风华绝代的少年笑的悲天悯人,他怀里抱着一个同样身穿红衣的娇艳女子,明明是一身出世的高洁谪仙气质,眼睛里却闪烁着九幽阎罗的邪魅,「你们欠我们夫妻二人的,我苏提灯会千百倍的要回来,你们不用怕自己还不起,上至涅盘台,下至修罗殿,你们每一个的祖孙三代,我苏提灯会挨个不落的查出来。我告诉你们,我就算逆了苍天,拿整个人世间的人命为月娘起阵,也会在所不惜。」
「只要她醒过来,你们之前加之在我身上的罪恶,我既往不咎,一笔勾销。」
「可她若醒不过来,哈哈哈……」
月下的少年笑起来的声音也尤其冷清,一身喜服活生生穿出了罗刹的味道,他一字一顿道,「她若醒不来,我便带着整个人世间给她陪葬。」
「我苏提灯的女人公孙月,永远不可能孤独的。我能给她的,总归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你们若是良心还在,还能记起想当年对仅一个稚子的我做过些甚么丧尽天良的事,就别拦着我,让我带她走。」
「若是良心没了,不放我带她走,那也没关系。我一己残躯维持几个吞噬小半个中原的蛊阵还不是甚么难事。」
「所以,你们让是不让?」
……
沉瑟掰开苏提灯抓在自己双肩的手,缓缓把面前这个再度笑出了眼泪的男子揽入了怀中,像是当年安慰那个无助的小孩一样安慰道,「错不在你,错不在你……苏提灯……你已经很好了……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中原事一了,我们就回南疆,我给你和阿月主持婚礼,自此就一直呆在南疆,和乌椤他们一起玩乐了,再也不踏回中原这个伤心地了,好吗?」
苏提灯在沉瑟怀里猛的点了点头,过了许久也不见他把头抬起来,又过了许久,听他声音哽咽道,「沉瑟,真是太好了……如果薛黎陷真的是,那我就一定起得了阵,也不怕被反噬了,当初的所有仇怨我都可以放下,我可以不报仇了,只要月娘醒来了,我们就立马走……我放过他们……你看我还是善良的……无论那些事多么……」
「嘘,」沉瑟又按了按他的头,感受到胸膛前那一片衣襟已经湿透彻了,知道是他又想起当初那些崩溃的事了,忙出言断了他的思想,「月娘很快就真的醒过来了,往好里想想。过几天我去给你继续取武器,你便稳住薛黎陷,完事等我回来再做准确定夺?」
「嗯。」
没事了,没事了,都会过去了。
一切都会过去了。
当初是老天爷不开眼,才对你加之许多苦难。
你瞧,如你所说,老天爷一定是怕了你了,怕你小小少年就满腹算计,一眼望去布谋好将来数百步棋局,他怕你真覆了它,让它颜面无存,於是真让你找到那个可以供你血脉的人了,不是么?
苏提灯,苏提灯啊……
祝你求仁得仁。
沉瑟不无欣慰的叹了口气,哪怕前路仍旧险恶,归途仍旧黑暗,但好歹,瞧见点光了不是么?
只是……薛黎陷……
沉瑟内心又渐渐拧出个小疙瘩——万一薛黎陷真是苏提灯要找的那个人,他有一种把自家孩子让出去给别人带的糟心之感,而这种糟心,又不放心别人是否能带好的奇葩情愫,已经在沉瑟心底扎根了。
他不敢放手,他总怕一放手,苏提灯那厮就把薛黎陷一起带坑里去了。别说再见着光明了,俩人一起坠地狱才是可怕的。
可是,如果薛黎陷真的是苏提灯的哥哥,自己又能拦着甚么呢,必须得放手了……
一种苍凉之感突然于沉瑟心底升起。
这么多年,罗迦死了,挚友也就剩苏提灯一个……於是,连苏提灯都不能算是他的了,他自己又剩下些甚么呢?
沉瑟恍恍惚惚间,又想起当年他武学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