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戚烨不看唐苏,独自一人摇动轮椅行往庭院深处。
唐苏紧拧起柳眉,瞥一眼在一旁的羌浅:“羌浅,你没听到么?烨哥哥想要静一静!你还不快走?”
羌浅看戚烨身形已隐没院内草间,除去忧虑也不知还能如何,垂下头向外走去。唐苏在她身后冷哼一声,也走出了荒院。
……
院落外,唐苏冷眉睨着羌浅:“你还要赖在烨哥哥身边多久才肯走?”
被唐苏如此问,羌浅一下子怔住,发现唐苏眼中怒火渐旺。
“羌浅,我告诉你,你盗走了七心莲,我早就恨不得杀了你,若非烨哥哥一直维护你,你又岂会活到今日!”唐苏狠狠盯着她,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你可知道清风寨中人为什么都看你不顺眼?我告诉你,因为你就是个灾星,只会带给人无穷尽的灾难!”
清风寨中人……羌浅立即忆起了蔚翔丰飞等人看自己时的眼神。是了,她一直都不知道他们为何总是对她冷面相待。
唐苏义愤难平,又道:“你大概还不知道,要不是你的闯入,左愈明的人马就不会追至清风寨,烨哥哥也就不会为了寨中众人的安危而让他们撤离!若不是因为你,他根本无需与左愈明发生冲突,更不会在大漠中受伤!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你!都是你!”
唐苏所说,羌浅一概不知,一时间已无言以对。
然而唐苏越说越激动,已冲她大喊起来:“你若真将七心莲送还也就罢了,可你竟将它丢失了!你大概从来没想到过七心莲对烨哥哥有多重要!烨哥哥和我说你想补偿,但你补偿得起么?!你补偿得了他的生命么?!你知不知道他病得有多重?!他的时间已不多了!”
时间……生命……羌浅的心脏像是突然被无情地捅了一刀。
“唐小姐,你说什么?”她颤颤道。
唐苏在狂怒中觑向她:“你根本不知道烨哥哥都承受了怎样的痛苦!没有七心莲续命,他或许已撑不到来年此时!”
她吼到此处忽而戛止,低眉垂目,口中只发出嘶嘶响声。
“所以……你死一千一万次也不足够!”待她再看羌浅时,眸中已噙满泪光,而脸上则杀气尽现。
羌浅的思绪此刻早化为一片混乱,仿佛四周的景物也从眼前消失。她茫然望着远方,意识已不受自己控制。
她不知自己为何要迈开步伐,也不知自己要去向何方。她只是惘然若失地走着,走向渺远天地。
……
乍暖还寒的春日,杨柳新绿、水色潋滟,太湖之上风平浪静。
可是这些景色在羌浅眼中都似蹉跎成灰,她甚至没能发现自己已走向了水边,靴袜皆被冰凉的湖水浸湿。
有人在背后唤了她一声,她的手臂上突地又多出了一股向后拉扯的力道。她诧异地回眸,却见眼前人剑眉星目一脸焦虑。挽住自己臂弯的翩翩公子,她是认得的。
“雷大哥……”她的神思似还未复。
“羌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未应。你为什么会一个人走到了水中?”雷霆眉宇紧锁,写满忧心。
羌浅低头看看足下,这才发觉自己已至太湖之滨,正与雷霆身处浅滩上,而湖水已没过了脚背。她赶紧窘迫地向岸边走了几步,难为情地问道:“雷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雷霆仍呈关切之色,“我昨日曾和你说想带你游览太湖风景,今日去别苑中却寻你不到。听守卫说你与苏儿及戚公子去了别处,我只有自己先来做些准备。没想到,竟又在这里见到了你。”
他见羌浅眉目低垂,顿了顿又道:“羌姑娘,恕我直言,我看你似乎不开心。是什么事在烦扰着你,可否跟我讲讲,看我能不能为你解忧?”
“多谢雷大哥关怀。”羌浅讷讷地摇首,“我只是听唐小姐说起了一些关于戚公子的事,心存愧疚。”
“原来又是苏儿说了什么。面对戚公子时,我也常与你有同感,也会为他的不幸存有疚意。”雷霆惋叹,带羌浅至岸边的亭子内坐下,“其实苏儿对戚公子的关怀,我们都看得出。可苏儿年纪还小,有许多事她不懂。唐姑父也是一直不赞成她与戚公子来往的。”
“为什么?”羌浅抬眸。
雷霆双目微沉:“戚公子年少有为,令我十分敬佩,但他的身体毕竟不似常人。若他是健全之人,今时今日所能取得的成就绝不仅限于此。不过苏儿是唐姑父最疼爱的幼女,她想做什么,唐姑父也无法反对。”
听了雷霆之言,羌浅的心情却并无好转。雷霆欲与她游览景致,她也将他的好意推却。雷霆无奈下将她送回了别苑,并相邀明日再见。这次羌浅再没理由拒绝,只得应允。
……
天色渐暮,羌浅踏上小桥,戚烨也已回到苑中。
“你去了哪里?”他音色清幽。
羌浅听见这声音,发觉自己竟不知该如何面对戚烨。她在小桥上了站了好一会儿,垂首低声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戚烨看着她,目色宁远。
“你的身体,你的病!”羌浅的积郁终于爆发。
片晌沉默,戚烨似有一声轻叹:“是十三与你说的,对么?”
“她说没有七心莲,你或许撑不到明年春天!”羌浅扬起泛红的双眸,浑身都在颤抖。
晚风过隙,将苑内树枝上的花絮吹落于羌浅的乌发,也扬洒于戚烨的肩头。戚烨的清躯看来竟无端多出了几许落寞。
羌浅强忍着泪道:“我与你同行了这么多时日,可对你的事仍旧知之甚少,难道就连你的身体境况我也无权知晓么?!”
“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即使告诉你,也不能改变什么,我的身体已成定局。”戚烨黯然垂眸。
“我不明白,既然是这样,那当初你为什么要将七心莲让与我?!”泪水已冲破羌浅的眼眶。
“因为这世上,总有些事要做,比我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事。”戚烨的声音似染上了寒霜,“我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对你解释。”
“那你和谁解释?和唐小姐么?!”羌浅从桥上奔至戚烨身旁。
“十三只知我的病情,剩下的事,她所了解的远不如你多。”戚烨侧首不去看她,独自调转轮椅行至楼阁前。但他话音未落,又已开始不住地低咳。
羌浅听在耳中,只觉揪心难捱,似对戚烨的痛苦感同身受一般,刹那间便忘却了片刻前自己还在对他叫嚷,一步追到他身边,轻抚他的背脊。
戚烨咳声渐止,却默然无言。羌浅站在他身侧,悔恨万分。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她已无话可说。
冗长的沉寂过后,戚烨方道:“你放心,我还有许多事未完成,是不会那么轻易死掉的。”一语言罢,他驱动轮椅回到自己房间,将房门紧合。
☆、第24章 湖心的岛
这一夜,羌浅辗转反侧,用尽一切办法也没能把自己催眠。
脑子里浑浑噩噩一团糟,耳畔不断回荡着唐苏的怒吼与雷霆的叹惋,但眼前萦绕不去的始终是那张清逸而苍白的面孔。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会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反反复复地思索,她仍是不懂。非但不懂,而且还猜不透。与戚烨相识后,她遇到的事就一件比另一件更扑朔迷离……
忽地,她想起了上元节的那一晚,烟花璀璨但稍纵即逝,却使人感动无限。于是她又似是想通了一些事,在心底暗暗下了决心,誓要珍惜一切短暂而美好的时光。
……
又过一日,微风阵阵,天气倒比前一日要暖和了些。羌浅走出房间却不见戚烨,问了下人才知道他已前去拜会霹雳堂堂主雷厉。
望着苑内杏花吐蕊,羌浅孤单一人坐到了正午。直到回廊内响起脚步声与车辙声,她方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
与戚烨一同回到苑中的,还有雷霆与唐苏。雷霆向羌浅微微笑笑,简要说明了上午之事,并告知她其父寿宴就在明晚。戚烨只淡漠地看一眼她,没有说话。而唐苏抛下轻蔑地冷哼,推着戚烨行至远处。
雷霆见羌浅仍郁郁寡欢,很是关怀,又问羌浅是否愿与其赏景散心,并说自己知晓唐苏对羌浅误会极深,此事便没同唐苏提及,但可请戚烨同来。雷霆盛情难却,羌浅没了拒绝之辞,只有点点头,同时用余光望了望戚烨。
戚烨坐于远处树下,唐苏却已听到了雷霆所云,神情倨傲地走到雷霆身边:“霆表哥,你要去游湖么?怎么这事我不知道?”
雷霆略有尴尬,也只能道声“是”。
“那太好了!”唐苏促狭一笑,“我也甚少到江南来,同样想去欣赏那湖上景色!”
退到戚烨身边小声嗔笑了两句,唐苏便推着戚烨走回雷霆身侧,一副势在必行的样子。而戚烨仍只幽静坐在一旁,一言不语。
雷霆见此也不好拂却唐苏,随即安排人手随行,引领几人来到太湖之滨。
唐苏一脚已踏上游舫,却被身后匆匆而来的下人叫住,原是唐自傲欲见她。唐苏立时火冒三丈,但也不敢有违父命,便将气全部撒在了下人身上。雷霆一再劝解下,她依依不舍地在戚烨耳边嘶磨一阵,又没好气地瞪了瞪羌浅,方才随下人离去。
雷霆无奈摇首,向羌浅笑了笑,带羌浅与戚烨二人登上游舫。
然而唐苏此番离去却没能让羌浅心安,她虽立于船头与雷霆纵观湖景,但仍不时瞥向戚烨,却见戚烨一程只与雷霆偶有交谈,眉宇间似隐含凝思。
远山如黛,水波浩淼,湖面上风浪略急,游舫不时随波动荡,确如人在画中。离岸一段时间后,遥目远望,可见湖中一座孤岛若隐若现于水天交界处。
戚烨望到那岛屿时眸光微凛,随意问雷霆道:“那座岛也是霹雳堂领地么?”
雷霆闻言好似略微一怔,随后点头道:“是,以那岛屿为界,太湖西南归霹雳堂统管。”
“岛上景致可好?”戚烨又问,似是对那岛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不知我能否有幸上岛一观?”
雷霆听了戚烨此问却迟疑蹙眉,稍过片刻后方沉声道:“戚公子,实不相瞒,那岛形似一叶扁舟,是以得名一叶岛。岛上树木葱茏,也有亭台修葺,由岛上山顶瞭望,可纵览太湖全貌,的确是赏景佳境。只不过这岛……”
“这岛怎么了?”水波映入戚烨眼中,似在墨砚中划出了深痕,只教人猜测不透。
“这岛是安葬雷氏先人陵寝之所,除祭祀之际,极少有人踏足。”雷霆沉声道。
“原来如此,是我失礼了。”戚烨垂敛眉目,以致歉意。
雷霆颌首回礼,不再续谈一叶岛,引领羌浅与戚烨二人至湖景别处游览。
……
游舫回航时,天色已渐暗淡。
岸边码头火光闪烁,几名霹雳堂侍从正在此守候。侍从见到雷霆,传报寿宴事宜,雷霆听后欲与羌浅戚烨二人一同返回堂中,戚烨却突道仍想在岸边多呆些时候。
雷霆像是微有蹙眉,但堂中事务紧急,他也不得不在与二人作别后先行离去,岸边一时只剩下羌浅与戚烨的身影。
晚风徐徐,撩拨两人的衣袂与鬓发。羌浅终于找到机会与戚烨独处,但站在戚烨身旁,她心里并不轻松。戚烨自今日起都还不曾与她说过话,她更拿不准他在想些什么。
游移半晌,她才看向他。
“昨日的事……”
发声的同时,她听到了另一个声音。没想到,戚烨竟与她在一同开口,她的脸映进了他幽深的瞳眸。
“对不起。”
他们仍异口同声。
“噗!”羌浅为打破僵局而喜逐颜开,“你不生我的气了?”她蹲下来,趴在戚烨的轮椅扶手旁,杏目含笑地望着他。
被微风吹散的发丝遮挡了她的脸颊,戚烨为她轻轻拂开。
“怎么不是你在生我的气么?你昨日的样子,吓到了我。”他面色宁逸,“我从没想过,原来你也是有脾气的人。”
“是人当然都有脾气了!”羌浅顾盼神飞,唇角得意地扬起,“我敢保证,我的脾气不及唐小姐的十分之一!”
话到此处,她又难以自控地忆起了唐苏的怒颜,刚刚回复神采的眼睛即刻垂了下来:“你的身体,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我说过我不会轻易死掉,就一定不会。”戚烨的答复异常肯定。
……
月华皎皎,洒银泄玉。
羌浅已与戚烨在岸边坐了很久,可当她要向回走时,戚烨却将她拦下。
“我呆在这里,并非是留恋风景。”他的视线从苍苍夜色中移向羌浅,“我要去一叶岛。”
“你要去下午时见到的那座岛?”羌浅不禁诧异,“为什么?”
“因为那岛上安葬着一个人,他要去祭拜她。”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