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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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族-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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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路小跑到了医院,城里的医生就是不一样,他们把茹慧带进一间病房,做了好几番检查,又是量体温又是验大便的,最后一个医生出来问我:“你是病人的爱人?”
  我木木地点了点头。
  医生说:“你爱人的肠胃有问题。”
  我正想说话,医生却叹了口气接着说:“你还是把她背回去吧。”我不明白医生的意思,却不敢上前多问,那个民兵比我胆大,跟着医生进了他的办公室,过了一会他出来了,对我说:“梅仍,我看还是背回去吧。”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问他:“茹慧的病严重吗?”
  民兵说:“不严重,开了些药,说回去后把那些药吃了就会好些。”
  我想医生既然是要我把茹慧背回来,那应该是说茹慧的身体没有大问题,这样一想我的心算是放下来了,当时就坐在了医院门口冰凉的台阶上狠狠地舒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是民兵背着茹慧,不是我偷懒,我实在是没力气背了,到最后我甚至连腿都迈不动了,那个民兵看看天色,说:“我先把人背回去,你在后面慢慢走。”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又想,医生说不严重,说不定真的没什么大问题。当时我怎么也没想到,茹慧回家后没过多久就死了。多年后王机场的女儿也经常拉血,后来到医院一看,医生说是直肠癌,不出两个月就死了。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茹慧得的其实也是癌症呀。
  茹慧从医院回来后,天下起了大雪,一夜之间整个村庄就被大雪盖住了,白茫茫一片,早上我开门从屋里出来,雪光刺得我的眼睛发痛。 。。

大家族 第六章(9)
我卖掉了刚打的胡基,到肉铺上和鹿屠夫讨价还价买了个猪肝,同时又去买了些红枣,我想给茹慧补补血。等我把红枣猪肝汤煮好了,东山和西山两个小家伙嗅到了香味,扑腾扑腾都从外面跑了回来,流着口水问我:“爹,你在煮什么?”
  我怕两个家伙要吃,就说:“给你娘煮的药。”
  两个小家伙不吱声了,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我把汤端给茹慧,便出去打胡基,我想这段时间我必须得多打些胡基,要不拿什么给茹慧看病。我嘱咐我奶奶说,一会等我回来再做饭。
  我甩开膀子在腊月的天寒地冻里打了一下午的胡基,热汗淋漓,后来我就脱了棉袄,只穿了里面的灰色衬衣。王机场牵着他的狗打猎回来,肩上扛着土枪,枪头上挂了一只带血的兔子,看到热气腾腾的我,他喊道:“梅仍,你小子不要命了。”
  我说:“我要是光要命的话,茹慧就没命了。”
  王机场嘿嘿地笑了,笑完后也不说什么,唱着秦腔走了。我当时在他背后骂道,这狗日的王机场真舒服。
  天擦黑我才回家,一回家我就看到东山那小子鬼鬼祟祟地往奶奶屋里躲,我喊住他:“你跑什么跑?”这时西山从厨房走出来,脸上全是黑,他正在帮我奶奶烧锅呢。
  “爹,东山喝了娘的药。”西山说。
  我的手僵住了,站在当院喊道:“东山。”
  东山胆怯地走出来,说:“那不是药,药是苦的,可爹你熬出来的是咸的。”
  听东山这么说,我再进门看了看炕沿上的空碗,脑子中忽地升起一股怒火,上去就给了他一个嘴巴,也许是我这一耳光用的力气太重了,也许是东山年纪小,他被我打得一屁股撞在门框上,又被门框弹了回来,一屁股坐在了门前的泥地上,过了半分钟才知道哭。
  我骂道:“你哭个屁。”
  东山一哭,茹慧和我奶奶都急了,我奶奶正在擀面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举着一双沾满面粉的手跑出来,与此同时,我听到屋里传来“咚”的一声,像是重物扑倒在地时的声音,紧接着我就听见西山喊道:“娘摔倒了。”
  我连跑进去,看到茹慧跌坐在炕沿边,额头上有血,可能是刚才磕到了炕墙。
  茹慧这个样子可把两个儿子吓坏了,东山被吓得立马不哭了,西山却被吓得掉起了眼泪。茹慧声音细弱地为东山开脱说:“这不怪东山,是我让他吃的。”
  我伤心地说:“猪肝不好买,是专门给你补血的。”
  茹慧说:“不就是个猪肝嘛。”
  茹慧的身体从这次摔倒后就变得彻底不行了,饭量小得不能再小了,馒头已经基本上吃不动了,我用小麦换了点小米回来给她熬粥喝,谁知她连半小碗都喝不完,而且喝了还总是会吐出来。
  我总是把粥往她嘴边送,无助又无奈地劝茹慧:“你可得多吃点。”
  茹慧很痛苦地摇着头,示意我她是真的吃不下了。
  东山被我打了那一耳光后,在我面前好几天不敢说话,有时茹慧喝不完粥想给儿子喝,他也不敢伸手去接,缩着脑袋看我的脸,也怪我那巴掌打狠了,孩子的左脸肿了有半个星期。后来我看不下去了,对两个儿子说:“每人喝两口。”
  两个儿子不在时,茹慧埋怨我说:“我还没见过你发那么大的火。”
  我说:“那孩子真是太气人了,一点也不懂事。”
  “东山还是孩子,以后再淘气你也不能打他。”茹慧说。
  我点点头,说:“不打了,打了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春节前几天,天气忽然变得暖洋洋的,阳光明媚温和,也没了风,大家多日不见太阳,中午吃饭时都端着碗出来了,靠在南墙上一边嘻嘻哈哈地吃饭聊天,一边享受那久违的阳光。我心里想天气阴了这么久,也该让茹慧出来晒晒太阳了。人都说腊月的阳光比金子贵比人参好,有营养能杀毒,茹慧一个病人,更应该让她出来吸收吸收营养,去去身上的毒气。那时候茹慧已经没有力气下炕了,我只得背着她下炕,把她背到南墙下的椅子上。
  晒太阳的人看到茹慧,脸上的表情都变了,他们纷纷惊讶地问我:“茹慧怎么瘦成了这样?”
  也有人说:“你看茹慧的脸,白得都没血色了。”
  我对他们说:“茹慧胃里有病。”
  茹慧晒了一会儿太阳,嚷着阳光照得她头晕,站起来要回去,我就连忙上去要背她。这时村长王成文来了。我平常没怎么和村长打过交道,只知道他是村东王铁匠的儿子,在部队上当过兵打过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还没等我问候他,他就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朝我递过来,说:“茹慧这是有病了吧?” 。 想看书来

大家族 第六章(10)
“胃病。”我回答,却不敢接那根烟。
  王机场在我后面说:“梅仍你没看到村长给你发烟吗?”
  我嘿嘿笑着,对村长说:“我不会抽烟”
  村长王成文就把烟叼到自己嘴里去了,抽了一口吐出很多烟,然后说:“有病可要去看医生,别把病耽误了。”
  “要有什么困难你来找我。”村长还说。
  听到村长这么说,我心里流过一股热流,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木木地点头。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村长可真是个好人。
  也许是因为那天出门受了风,第二天茹慧竟然开始发烧。起先我不知道茹慧发烧,还熬了小米粥给她喝,我在粥里加了一点胡萝卜块。我们都说做菜讲究色香味俱全,这话说得没错,小米粥配上胡萝卜块,看起来诱人了许多。
  我把粥送到茹慧嘴边,茹慧吃了一小口,马上就吐了出来。我连忙取了毛巾给她擦嘴,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嘛?”
  给茹慧擦嘴时,我碰到了她的脸,她的脸滚烫滚烫的,我心里一惊,说:“你发烧了。”茹慧却抓住了我的手,可是她的手比脸还要烫,抓住我的时候就像烙铁一样烙着我的手。我说:“这可不行,得赶紧去找医生。”
  茹慧拉着我不让我走,眼睛里充满了腊月里天上的太阳才有的那种光亮,这光亮一点一点闪烁着,最后就变成了眼泪,一滴滴往下落,落在了我的手背上。
  “没用了。”茹慧抓着我的手说,声音微弱而吃力。
  “你又说胡话了。”我说。
  在我漫长的一生中,茹慧的死的那天晚上是我最难忘的记忆,那记忆就是根锋利而坚硬的针,在以后的岁月里,每每扎着我的心,扎得我疼痛难忍,有时万箭穿心,有时又一剑毙命,而我却呻吟不出来。这种痛苦不是每个人都能体会得到的。
  茹慧发烧的那天下午,我去请梅镇医疗站里的那个年轻医生,他提着药箱来到我家,又是听诊又是看舌头忙了一通,最后开了十几粒白色的药片给茹慧,嘱咐我说:“每天三次,每次一粒。”
  我看着那堆药片,心里一千个不放心,我问年轻医生:“这能治好吗?”
  医生当着茹慧的面说:“能。”后来他又把我拉到院子里,轻声地告诉我:“病人看起来很危险,你还是做两手准备吧。”我听医生这么说,猜出了医生话里的意思,双腿一软差点坐下去。
  我生气地对年轻医生说:“你这话什么意思嘛。”心中升起的却是无限的恐慌。不过我还是没往坏处想,我想同州城里大医院的医生都没说不行的话,他一个年轻人能懂多少。
  茹慧吃了药片,睡了过去,直到晚上才醒来,可是温度却没降。我安慰茹慧说:“也许再吃两次就不烧了。”
  在我的要求下,茹慧每天吃三次药,一次都没拉下。她每次吃药时,我的心几乎都要悬到嗓子眼,我真怕她会吐出来。
  那些药片吃完后,我以为茹慧的烧能降下来,可是我一摸她的额头,还是那么烫。我焦急而无奈地坐在院子里,心里诅咒着那该死的病,骂着骂着我就想到了老中医,我倏地从地上跳起来,直奔老中医的家。
  老中医比以前更老了,不光腿变瘸了,而且腰也弯得不成样子,双手垂下来几乎都能摸到地面。我红着眼睛告诉老中医,医疗站的那年轻医生说茹慧不行了,那是放狗屁。老中医听了我的诉说,提起拐杖说:“走。”
  我就喜欢听老中医说“走”,这个字从老中医嘴里说出来毫不犹豫,坚定有力,光听这个字就能让我相信,这世上没有他看不了的病。
  老中医不听诊,也不看舌头,他只把脉,眼睛闭着神情严肃。过了一会儿,老中医拿了拐杖就往外走,我想这老先生,看完病应该开药方,他怎么能给忘记呢,我跟着他走了出去。我在院子对他说:“老先生,你还没开药呢。”
  老中医摆摆手,说:“不开了,不开了。”
  我说:“怎么不开了?”
  “不开了,给她吃点好的吧。”老中医最后说,说完就走了。我当时没想明白老中医的话里有别的意思,等我明白过来已经晚了。
  我回到房里,茹慧正靠在炕墙上抹眼泪,我心里也是一阵伤心。
  避过孩子们的时候,茹慧常对我说:“我是过不了这个年了。”
  我说:“不能胡说八道,你最少还能过五十个年。”

大家族 第六章(11)
茹慧凄然地一笑,又说:“我走了后,可就苦了你了,儿子还没长大,还有奶奶,都是负担。”说到这儿她停顿了下,目光很柔和地注视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慌。
  “我这辈子本以为生不出一男半女,可老天厚待我,让我给你生了两个儿子,我对得起你,也对得起梅家了。”茹慧又说。
  我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茹慧,只能劝她别胡思乱想。我说:“不行咱就再去一次城里的医院,乡下医生水平不行。”
  谁能想到事情没隔几天就发生了。
  大年二十九那天晚上,我提前把过年的鞭炮拆了一串,给了东山和西山每人一半。我对两个儿子说:“去放放炮仗,不过得小心手。”
  儿子们牵挂鞭炮很长时间了,听我这么说,乐得屁股都要冒烟,拿了鞭炮就往外跑。我想着炮仗能驱邪,也该把茹慧身上的病驱一驱了。
  东山胆大些,把半串鞭炮提在手里,噼里啪啦就放了;西山胆小,不敢把鞭炮提在手里放,他把鞭炮挂在一根树枝上放,又是一阵噼里啪啦。东山取笑西山:“你个胆小鬼。”西山则红着脸笑。
  等他们都高兴完了,我在旁边教训东山:“以后你不准欺负西山。”
  东山点着头。
  然后我又对西山说:“以后你要胆子大些。”
  西山也点点了头。
  我还说:“你们是弟兄两个,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互相帮助。”
  东山和西山都点头,都点得郑重其事,很像个大人的样子,这让我非常满意。我又说:“好了,再过一天就过年了,到时候你们要给我和你娘,还有祖奶奶各磕一个头,知道吗?”
  两兄弟齐声回答说:“知道了。”
  我便说:“好了,回家睡觉。”
  我们父子三个回到屋里,东山和西山去我奶奶炕上睡。我回到自己房里,看到茹慧还靠在炕墙上,眼睛闭着,双手放在被子上。我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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