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脸上露出不认同之色,“赵大人,这袁清年当年就算权势最盛之时,也未绝了以色事君的佞臣非议,赵大人当爱惜羽毛。何况伴君如伴虎,袁清年还是皇上当太子时的伴读,终究也不得善终,为陛下赐了一杯毒酒鸩杀。”
赵甫仍是笑着,这清瘦的人全身上下不过一袭朴素青衫,连头发也为发簪所绾,一缕不乱,上挑的眼眸中也是至清的刚正之色,“王爷知道,我当年进京应试,袁清年是那一届的主考官,我也算他的门生。我曾与恩师把酒论诗,当年年少轻狂说到那句——致君尧舜,此事何难。如今世路行来,赵甫才知世上有事千难万难。”
成王还待要说些什么,赵甫笑道:“王爷不必担心,我只是入宫与陛下陈以利害,陛下就算别的不在乎,也该为了自己的江山考虑。”
成王目送这首辅大人换了官服,上了轿,向着皇宫的方向去。他知道自己这位同僚一旦决定的事,很难改变主意。他看看天色尚早,也不唤车,就走着拐进清正街。
他还未走到督察院的大门,就看见一位穿着白衣的青年站在路边,那人腰侧佩了一把秀长的剑。
成王与轩辕山主是旧识,见那剑眼熟,心道莫非便是素影剑,那这人莫非就是言临素,倒是英气俊俏,心中便有几分欢喜。
言临素站在一个猪肉摊前,在看人砍猪肉。
那人将灰色的袖子卷到手肘上,摆动着结实的腰胯,动作之间尖而利的刀锋自皮下划过,沾不了多少血珠,便已凿开骨头,将红白肥瘦分开。
成王看了片刻,也看出点味道来,这猪肉贩子动作不快,但下手利落干脆,竟让他有一种在看家中琴师弹琴操弦的感觉。赞道:“好腰,喂,小兄弟,这两条腰肉我要了。”
那卖猪肉的应了,刀飞快便自那猪身上削了两条腰肉下来,用油纸包好,又用绳子扎了,递给成王道:“三十个铜板。”
成王自腰间的布袋里数出三十个铜板放入他手中,待到付好账,见言临素已经往回走了,忙提了那猪肉跟了过去。“喂,小兄弟。”
成王见他正是往督察院的方向走去,更多了几分笃定,笑问道:“嗳,敢问这位小兄弟的名讳可是言临素?”
言临素在督察院的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阁下认识我?”
成王不管人家认识不认识他,已经先唤上了,“言贤侄可否请我进去喝一杯茶?”
言临素将手一延,道了一声,“请。”
言临素已经请人将督察院打扫过,破了的青瓦也让人补了,那一副槛联旧的撤下,重新定制,倒也空着。
成王在屋内一转,也有几分满意,“言贤侄可知道我是谁?”
言临素答道:“成王。”
成王听他一语中的,关子没卖成,倒也有几分面子上挂不住,“本王便这么好认?”
“王爷虽然不曾穿蟠龙袍,但腰上那枚五龙玉佩也不是寻常人能用的。”
何况言临素已见过朱永宁,这二人眉宇之间还是有几分肖似。
成王哈哈一笑,对这年轻人更是满意,这言临素又聪明,又有礼貌,还长得俊俏,想起自家的孩子没一个能让人省心的,不觉又有几分添堵。
言临素为他倒了茶,自己在他对面坐下。
成王道:“言贤侄可有事要问本王?”
言临素奇怪地看着他道:“我应该问什么?”
“言贤侄不是该很奇怪为何本王为何会倡议重开督察院,你姐夫不问世事已久为何又会答应你下山?”
言临素道:“山主虽不问世事,但于侠字一脉从未绝情,而王爷心忧国家,会倡议重开督察院也并不奇怪。”
成王心里如猫爪在抓,这言临素全不咬弦,让他今日的关子一次一次没卖成。摇了摇头,有几分丧气地道:“那是当年本王和你父亲,还有轩辕山主的一个赌约。”
第十章 督察院
言临素为他端了茶,将成王手中的肉拿到天井中挂着,又回来坐于成王面前。
成王喝了口茶水差点吐出来,“这是哪年的陈茶叶也能泡茶?”
言临素道:“隔壁街王掌柜茶叶泡了水,十个铜板一麻袋,成王若喜欢,待会可以带些走。”
成王想本王成片的茶山,喝了一口,笑眯了眼,“言贤侄一番心意,本王若推却倒对不起你了。我说到哪了?”
言临素有些后悔,“王爷说赌约。”
“对,当年我和你爹还有你姐夫是莫逆之交,不对,我和你爹是平辈论交,只有你姐夫,你姐夫不仅和我们结交,还娶了你姐姐。那时候,你爹建了这督察院,当时我就劝过他,这是将自己在火上烤,这千里当官为求财,有谁高兴自己头上悬了把利剑。于是那年冬至我们三人在这里喝酒,那时候你才刚出生,你爹和我们二人击掌说不出三年还大宁一个清平盛世,赌注就是你娘的嫁妆十坛女儿红。”
言临素一叹道:“爹输了。”
“也就三年多的时间,内辅被赐死,你爹被问斩,他们死后不出半年外辅也为人暗杀。唉……”
言临素道:“那王爷既然知道督察院并不讨人喜欢,此番为何还要重开?”
成王悠悠一叹道:“本王不甘心啦,如今外辅赵甫连自己都搭上了,本王也就这一把老骨头。如今北燕兵强,若不抓紧做些事,本王怕这江山撑不了多久,百年之后于地下见了你爹,本王这张老脸没地方搁。”
言临素目中微暖,笑道:“多谢王爷。”
成王道:“这桩事九死一生,说不定还害了你。”
言临素道:“临素学剑,无惧生死。”
成王点了点头,道:“好了,本王要回去了,把本王的腰肉拿来,拿一条就好,另一条留给你了,腰肉最嫩,多补补。我看你这孩子就是绷得太紧,都面有菜色了,放松些。这京师之中有的是花花红尘,改日来我府上吃饭,我介绍我家孩子给你认识,永宁你见过了吧,他不如你,但知道玩,我让他陪你在京中走走,你们多亲近亲近。”
言临素听到朱永宁的名字,眉心微跳,很快若无其事地笑道:“多谢成王。”
斜阳照在红色的宫墙上,一个身着太监服饰的人匆匆走至站在滴水檐下的赵甫身前,拱手道:“赵大人。”
赵甫还礼道:“陛下他。”
太监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陛下宣赵大人去清心阁。”
赵甫猛然抬眼。
太监继续道:“陛下口谕,赵大人可以不去。”
赵甫道了声是,他整了整官服,道:“劳公公带路。”
那太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赵大人请。”
清心阁地处皇宫的东南角,这里已经快到皇宫的边缘。
此刻天色已经有些黯淡,一座不起眼的青砖小楼在天幕下飞起一角屋檐。
太监在一池败叶的荷花池边停了下来道:“赵大人我只能送到这里了,你自己进去吧。”
赵甫点了点头,道:“多谢公公。”
皇上正在临窗的案上翻着书,赵甫进来先跪下,“臣赵甫参见陛下。”
皇上的目光自书上抬起,看着一品紫色官服一丝不苟的首辅,“赵爱卿可知这是什么所在?”
赵甫禀道:“此地清心阁,为昔年内辅所在。”
皇上看着他道:“这里也曾是朕与袁爱卿的居处。”
赵甫道:“陛下。”
皇上看着他道:“赵爱卿可知朕唤你来此是何意?”
赵甫声音艰涩,“臣……”
皇帝道:“今日是冬至,朕一杯毒酒送他上路,也是在这间屋子里。已经十五年了,你来做什么?让朕去见那言家的孩子,用他来提醒朕,朕当年杀了袁清年是错得多么离谱!”
赵甫觉得今天的皇帝似乎有点不大可理喻,他有些后悔没翻下黄历,在今天来触龙鳞。
皇帝看着低眉的首辅,靠在椅上,声音有些懒散地唤道:“你既然来了,便留下来侍寝吧。看能不能让我忘了袁清年,若朕心情好,说不定就乖乖听你们的话了。”
赵甫挺直的腰背一颤,手在袖中攒紧,目中露出挣扎之色,“陛下,臣入朝已经十六年,已经年过三旬,容貌姿色都已非少年,若陛下要,容臣为陛下选些……”
皇帝看了他一眼,低笑道:“爱卿不明白么,朕后宫之中要什么样的佳丽没有,爱卿若要走,门就在那边,朕不留你,只不过从此这什么治国的道理朕也不想听了。若不走,便过来帮朕宽衣,总不成还要等朕伺候你?”
赵甫眼前一黑,自早晨就开始痛的胃更痛了,这皇帝竟然用自己的江山来要挟自己的臣子上他的龙床。抬眼看着这九五之尊道:“陛下,这大宁……”
皇帝大笑道:“爱卿是想说内忧外患?”他走近赵甫将唇贴在他耳边低语道:“朕不在乎,江山是朕的,朕高兴怎样,那又如何?”
他手顺着赵甫的肩头滑下,去解他腰间玉带。大宁朝的官服体面,皇帝扯了几下扯不开,有些性急,运上了内力,咔嚓一声将腰带扯断。
皇帝年轻之时也曾戎马仗剑,赵甫一介文人如何强得过他,目中转过悲愤之色。
抬头望进一双眼中,皇帝眼底含笑,眸光却是冰冷。
赵甫与他对视片刻,终于低下头去道:“陛下,容臣自己除去官服。”
皇帝淡淡点头道:“可。”
他退开一点,看着赵甫解开官袍,露出月白中衣,这首辅的身体修长,腰只堪一握。
皇帝忍耐力到此也差不多了,将他拉入怀中,扯开衣襟手就摸了进去,然后将桌上的书扫落在地,一把将他推倒在书案上,扯下他的裤子,便送了进来。
赵甫痛得浑身发抖,抬头看皇帝眼睛发红,脸上神情竟有几分痴狂。
昏昏沉沉之间,赵甫心里悲愤寒凉,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与袁清年长夜把酒,他当时在灯下对那人轻轻一笑道,致君尧舜,此事何难。
待到赵甫昏沉醒来,入眼窗纸发白。
不知皇帝何时尽了兴,已经离开,只剩自己一身狼藉躺在床上。他捡起衣服强忍着痛楚一件件穿上,待到拿起官服时,抑郁在心头的一口血终是喷出。
皇帝睡了自己的首辅,上朝时心情终于好了。
下了旨着吏部配合督察院选人,更令下月宫中饮宴,命言临素进宫见驾。
成王见百官队列之前,平日赵甫所站的位置空着,微微一叹。
皇帝下了旨,吏部却犯了难,这督察院摆明了是个烫手的山芋,派谁去都不够厚道。
待到第七日上,终于有一位外放期满,刚到京城中候职,还没摊上差事的人被送到都察院来。
言临素一看竟然认识,正是江州的刘知县。
刘知县一看见他,立刻悲从中来,絮絮叨叨说了一通京中如何势利,怎么人如飘蓬被各部欺凌。
言临素无奈,只得让他留下。刘知县任了督察院的书案,品级倒长了一级,是正六品。
“志贤,有劳你拟一份告示。”
刘知县姓刘,名志贤,据他说他爹见过最大的官便是知县,于是给他取了这个名字,不曾想他儿子竟一路飞黄腾达,当上了正六品。
督察院既然有纠察百官之责,自然不能凭掌院一人去当打手,吏部说这打手,哦,不,捕头应由刑部出,刑部说他们刚损失了一个总捕殷扬,这皇帝生辰纲丢失,江州镖花丢失的案子还没法破,人手也不够用。
吏部想了半天,给言临素传了个手信,说允他便宜行事,也就是说只要言掌院看上的人,便可招进来当捕头,直接领正六品的衔,这么优厚的条件名额自然也有限制,四个。
刘志贤接了令,他也是三榜中的,正经的进士出身,不到片刻拿了拟好的告示过来。
言临素看了看,将出身清白划去,改成出身不限,道:“我在用人之际,江湖豪杰不问出处。”
刘志贤应了,刚要拿出去贴。言临素又唤住他,将招男子四名划了,改成可男可女四名。
刘志贤道:“掌院这?”
言临素道:“江湖之中侠女在所多有,论武功不在男子之下。”
刘志贤道:“正是,我娘打起我爹来,我爹每次都为她打得落花流水。”
刘志贤见掌院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了,拿了告示贴在大门口。
不到半日,便有人来应聘,言临素见正是在门口抡大刀卖猪肉的屠夫,刘志贤悄悄道:“掌院将他收下来,我们就可以连厨子都不必雇了,就是看他那身板,不知平日吃得多不多。”
言临素低斥了一声,“胡闹。”
让那屠夫耍了一次刀法,才收了下来。
屠夫姓江,有个很霸气的名字,江山。
过了三日,督察院又多了一个来应聘捕头的,言临素一看竟是在江州分别的书生谢若之。
谢若之还背着他那书篓,青色的衣衫上沾染着尘土。
第三个捕头是成王送来的。
那人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眼眸妍丽得不似男子,声音也不似男子,偏生眼中带着冰冷的杀气。
成王笑道:“这是画刀,原是宫中之人,本王身边最得力之人,可助言贤侄一臂之力。”
画刀拔出他的兵刃时,言临素还面带微笑,画刀的兵刃是一把黑色的戒尺,冰冷、沉重。
待到画刀使出第十招时,言临素长长吐了口气,敛容对成王道:“多谢王爷。”
画刀原是个宫中的太监,非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