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小说·09年01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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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小说·09年01期下-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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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我始终是不太喜欢闲聊的。一来我本身比较寡言,二来能真正吸引我的话题也少得可怜。我的内心里,仿佛总有一种可耻的、莫名其妙的清醒,能让我在每段聊天里,迅速察觉到它的沉闷,并为之感到委靡。
  而我一旦委靡了,便会自动抽身进入一种神游太虚的境界。对方说了什么内容,对我都只是一片雾状的模糊。时间的风一吹,便像是从未存在过。
  所以很遗憾的,尽管黄欣为了和我分享这个“正常的校园恋爱”,曾不辞辛苦地爬了将近大半个月的楼梯,但因为分享的过程实在无聊,所以那些有关她爱情的种种,即使眼下的我有心复述,也无法从记忆里拼凑出哪怕一星半点。
  而那段时间里,我真正能清晰记得的,就只有黄欣脖子上的创可贴。
  那个创可贴,位于黄欣脖子的左侧,醒目的粉红色的Kitty猫图案。位置没贴正的关系,可以清晰看见自胶布边缘漫出的、小片突兀的红。
  “贴住,免得被人知道嘛~”黄欣对我说。
  那天阳光很好,她湿了些汗的前额覆了一层薄亮的光,这让她看起来有些动人的意味。她就这样仿佛很动人地立在我们教室后门。一边撩动着粘附在颈间的发,一边朝我解释那块创可贴出现的缘由。
  “可是——”我忍不住提醒,“贴了,那不更显眼么……”
  “呵呵……”黄欣朝我笑了笑,也不反驳。嘴角在笑声里勾出暧昧的弧线。我于是愣一愣神,冒至嘴边的那句“……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吧?”便又重新咽回肚里。

王小立:一个女生(5)
那天之后,创可贴这玩意儿,开始在黄欣的身上频繁出现。
  草绿色的是青蛙图案,樱桃红的则印着兔子,偶尔也会换成正常的肉色。它们色彩缤纷,造型迥异,唯一的共同点,就只有出现的地方——几乎都只集中在黄欣的脖子上。
  很多时候,当我和黄欣在一起聊天时,便时常会有路过的男生,以一种奇异而又包含深意的眼光看向她的脖子。这时黄欣就会下意识地,将聊天的声音提高两个分贝——我于是知道,她是察觉得到那些目光的。但我不知道的是,她究竟知不知道那些目光所蕴涵的内容。
  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
  '家'
  和黄欣变生疏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没有再来找我了。
  既然是“变”生疏,之前自然也曾有过一段颇熟络的时间。尽管我依旧没能真正将黄欣视为“朋友”,但“朋友”之间会做的事情,我们倒确实做过不少——除了一贯教室门口的聊天外。我们也还打过几次电话,吃过几次饭,逛过几次街。
  甚至还去过一次黄欣的家。
  去她家的原因已经模糊。我只记得是黄欣硬拉着我去的。“串门子”这种事我从小就不太习惯。长大后,除了几个死党,也极少会去其他同学的家。所以那天被黄欣拉进她家时,我一度有些莫名的惶恐。直到我走进黄欣的家,发现她家的客厅,面积只够得上一般人家的卧室后,这惶恐才正式转变成了惊诧。
  黄欣的家,真的,真的非常小。
  印象中那是一套一厅两房的格局,没有阳台,杂物全都堆在屋内,将整间屋越发挤得狭窄和脏乱。两间房一左一右地挨着客厅,房门全敞着。黄欣走进靠右手的那间,转头朝我招招手。我于是跟过去。
  那是一间,跟会在裤尾装上拉链,并将睫毛电得又卷又翘的黄欣,完全不搭调的房间。
  首先是床,上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衣服,皱的或是不皱的,五颜六色地覆着床单被子,像是调色盘上被笔撩混了的颜料块。墙上有水粉剥落的痕迹,可以瞥见里面泥黄色的土胚。门边靠着扫把和垃圾铲。墙角则是巨大的水桶,据说里面放了一年份的大米……如果不是贴在柜子上那几张陈冠希的海报,我想不会有人相信,这其实是一间属于十七岁少女的闺房。
  “很乱哦——”走出门后,黄欣说。分不清是疑问还是陈述的语气。
  “……还好啦。”我回。与其说是刻意的敷衍,倒更趋向一种条件反射。
  “家里就我跟我爸。是惨点啦——”黄欣忙着将大门反锁,钥匙有些难拔,于是她皱一皱眉,嘴角却始终勾着笑。这让她看上去有些诡异。
  而比起她的表情,更让我不自在的,还是她说的话——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突然朝我冒出这样的一句——是随意地拿这种话题闲聊,还是故意地想要表达些什么?而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她是希望从我这里收获一些安慰,还是想我能继续这个话题,继而从她身上扒出什么狗血八点档的家庭悲剧并寄予同情?
  这种擅自揣测人心的习惯,就像是某种源于潜意识的病症,尽管我对这感到相当的厌烦,却始终无法确实地纠正。而它导致的结果,就是让我在很多场合里会莫名其妙地感觉别扭——所以当时,出于某种微妙的别扭,我既不愿意安慰黄欣,也不想去追问些什么。抿一抿嘴,淡淡回了一句“哦……”,便带过了这个话题。
  现在想来,如果当时我因好奇而追问的话,那这个关于黄欣的故事,大概也会变得更为高潮迭起或是赚人热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流水账般地平铺直续——又或许,我应该自己伪造一些伏笔或是悬念,一如我所擅长编写的那类小说般,开头结尾遥相呼应,一条引线暗伏全文,然后在最后爆炸出绚丽,或不那么绚丽的火花来?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王小立:一个女生(6)
或许这样写会更好。
  但我想讲的,始终还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而故事的女主角究竟有着怎样的家庭和过去,直到现在,我也是一片空白,无从描述——黄欣自那次之后,便再没有和我聊过这一类的话题。而我也乐得轻松。平时光是听她那些爱情烦恼,就已经够让人伤脑筋了,又哪里有那个闲心去八卦别的?
  事实上也没什么机会能让我继续八卦。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黄欣就再没有来找我了。
  '最后一面'
  现在想来。黄欣对我说的那么多话里,最有印象的,应该是那一句——
  “男人,最重要的还是要有钱。”
  当时我们的关系已有些冷却,但尚未断交。某天晚上她打电话找我,约我明天中午一起吃饭。当时我正严格执行着“中午只吃一个茶叶蛋”的减肥守则。想也不想,便丢下一句“找你男朋友啦!”算是拒绝。然后,就被对方“……我没给你说嘛,早就分手啦!”的回应,砸出大大的一声“啊?”。
  “……啊??‘早就’?有多早??”
  “不记得咯。”没心没肺的语气。
  “……干吗分手啊。”
  “总之……哎——”我听见电话的那头叹了一口气。“总之,男人,最重要的还是要有钱!”她说。
  这句话,对于当时还将男性标准停留在“183!内双眼皮!有刘海!”的我而言,无疑是飞跃到了另一个境界。我不明白黄欣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在此之前,她明明就是个只会纠葛于“帅”或“不帅”的正牌花痴,为什么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就能大彻大悟般地变得如此功利而现实?
  我不知道黄欣究竟遭遇了什么。也懒得去问——对于黄欣,似乎很多时候,我都是抱持着这样一种“不知道”和“懒得问”的心态。这有点莫名其妙,却又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之后因为扛不住黄欣的软磨硬泡,我终于还是和她一起吃了饭。煲仔饭。
  我还记得那天天很冷。我和黄欣挤在小店的某个角落埋头苦吃。彼此没有说什么话。煲仔里滚滚而出的白烟混进饭的香气,将原本冰凉的空气裹得温暖厚实。
  我没想到那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简单'
  可能是交了别的朋友吧。
  可能是觉得我太无聊吧。
  可能是又谈了新的恋爱吧。
  总之,那天之后,黄欣再没有找过我。
  ——一个人搭出来的积木,只要自己不满意就可以全盘推翻。
  ——只靠单方面维持出来的关系,只需要单方面的退出,就可以完全分崩离析。
  就是这么简单,我和黄欣。
  '退学'
  现在想来,当时自己这种被动而冷漠的交际态度,确实相当不好。但,我始终不觉得自己是做错了。
  对于黄欣,我既没有喜欢到想去主动亲昵的地步,也不至于要讨厌到摆出拒绝的脸。而无论表面上的来往多么密切,她在我心里,终究只是个熟识的陌生人。我没办法将她当做真正的朋友去贴心。所以之后的生疏,对我而言,不过是兜了一条小径重又走上大路的自然,勉强地想要挽回,反而只会显得刻意。
  事实上也没有挽回的必要——在我终于知道黄欣不再来找我的真正原因后。
  那是某一堂体育课。
  因为学校调课的关系,我们班和另一个班被合并到了同一节课时。虽然黄欣从未向我介绍过她的同学,但在同一座教学楼里窝了将近一年,他们班里几个特别起眼的同学,我多少也是有些印象。
  我认出了那些人。于是知道一起上课的就是黄欣的班级。视线顺着扫了一圈,却没有在人群里找到她。

王小立:一个女生(7)
到那一天为止,我已经将近两个多月,没有见到黄欣了。
  可能是出于自身的无聊,也可能是难得对黄欣产生了好奇,终于在自由活动时间里,我拍了拍身边某个她们班女生的肩膀。
  “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叫黄欣的?”我问。
  对方挑着眼角朝我打量了一眼,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冷淡地丢下了一句反问,“你是她朋友啊?”
  “我……”拿不准是该给出“否定”还是“肯定”的回答。我犹豫了一下,“我算认识她咯。”
  女生点点头,“哦”了一声。
  “她啊,退学好久啦。”然后她说。
  我愣一愣,等大脑消化出“退学”的意思,才意识到要继续追问“为什么?”。
  “为什么?鬼知道为什么啊,退都正常啦。她都没朋友的。”对方的回应毫不含糊。然后她朝我瞥下一眼,仿佛意犹未尽地,飞快补充了一句。
  “你不知道吗?我们班,好多人都好憎她的啦!妈的,那个女人很贱的!”
  '这样的人'
  花痴、愚昧、自说自话、幼稚、自恋、虚荣,更难听一点的形容词,甚至还可以找到“淫荡”。
  黄欣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会被讨厌也是很正常的事。像这样的人,没有朋友也是很正常的事。
  所以她被班草拒绝,追不到帅哥,和男朋友分手,甚至直到退学,我也都能在得知之后,以极快的速度接受下来,并觉得“也的确有理由会这样”。
  的确有理由会这样。
  除了那句“妈的,那个女人很贱的”。
  当时是给出怎样的反应,我已经不大记得。一片模糊里,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当时的自己,并没有接着追问“为什么要这么说她?”。
  我之前说过,对于黄欣的事,我几乎永远都保持着一种“不知道”和“懒得问”的态度。
  但那一次不同。
  和懒散无关。和别扭无关。那一次,是我真真正正,第一次对于黄欣的事,产生出“我不想知道”的心情——确切一点地说,是“不想经由对方的嘴里知道”。
  我不知道那究竟和什么有关。
  '不知道'
  重看这篇文章时,我发现自己用了很多很多个“不知道”。
  在写一个为自己所熟识——至少算是曾经熟识过的人时,居然需要靠“不知道”才能丰满对方的形象。对我来说,这实在是始料未及的事。
  尽管我努力克制着不将这三个字带上纸面,但一旦继续往下写,那些关于黄欣的“不知道”和“不清楚”,就像是空杯子倒扣进水里后涌出的泡,以无法捉摸的速度,飞快地自水底成形、上升、浮现。最终在水面炸出小片空落的水花。
  我不知道黄欣的生日,不知道黄欣的家庭,不知道黄欣很多时候的想法,不知道黄欣为什么突然退学。甚至连黄欣的电话号码,我也只是随手记下就不知道扔到了哪里,找也找不回来。
  关于黄欣的,很多很多。很多很多个“不知道”。
  而我知道的。
  我所知道的是——
  '知道'
  花痴、愚昧、自说自话、幼稚、自恋、虚荣,更难听一点的形容词,甚至还可以找到“淫荡”。
  黄欣是这样的人。
  而她之所以会成为这样的人。不过是因为她的内心,比一般人要更为直接和纯粹。
  这未必能称得上是褒扬。却是我所知道的、关于黄欣这样一个女生的事情。
  '终'
  ——当我将她的故事写到这里时,就突然莫名其妙地,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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