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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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的盛宴-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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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已。
  但我强调过,中文系对于中文学子,有培养特殊的观察能力、认识能力、感受能力、分析能力和理解能力的义务。特殊在什么方面?特殊就特殊在,任何的社会现象,时代潮流,不管多么异态纷呈——在深受过中文教学熏陶的人那儿,无不首先是发生于人,作用于人,演变于人,结束于人的现象。而绝不仅仅是政治家眼中的政治现象,军事家眼中的军事现象,经济学家眼中的经济现象,科学家眼中的科学现象,商人眼中的商业现象……
  在深受过中文教学熏陶的人那儿,有时连一座建筑物都仿佛是有灵魂,有气质,有人性意味的。
  这是一种思维的方式;一种别样的思考的立场。
  它在你们训练自己“织”与“绣”的能力的同时,将会由你们自己感知到,体会到。而靠了这一种能力,你们眼中的社会、时代,是有细节的。从而你们对于自己的人生的掌控和打理,也将是有细节的。
  有细节可言的人生是较有意味的人生。
  这是中文带给学了它的人的一方面益处……
  关于想象之一
  想象是一种人人皆有的能力。
  是地球上 唯人才有的一种能力。
  是与人的大脑共存亡的一种能力。
  除了植物人,连儿童、痴傻病人和精神病人,也都有各自水平、各自状态的想象力。儿童不仅靠各种综合营养,也靠自身想象力一天比一天更加活跃而催发他们的成长;正如老人的想象力退化,往往靠回忆来陪伴时光。对于老人,我认为,回忆是对想象力退化的一种补救。一种唯人的大脑自身才具有的本能。我同时认为,做梦乃是人的大脑对自身想象能力的自动的检验。我的意思是,一个缺乏想象力的人,他的梦境的丰富性大约也是很有限的。
  我们只要这么一想,在我们年轻的时候,也就是在我们的想象力没有被后来的人生诸事所无奈地磨损掉之前,在它像装着满满一袋种子的口袋的时候,充分地运用它,是人作为人的一件多么幸运又多么愉快的事啊!
  但是,如果我们认真观察一下生活就不难得出结论——其实许多许多人的想象力几乎是白白具有了的,是被必然地白白浪费了的。为什么既说被白白地浪费了又说是必然的呢?因为人在青年以后,其想象力往往界临两种截然相反的情况。一种情况是,他或她所从事的职业对其想象力有一定的甚至较高的“使用”要求,所以即使是在工作着同时便也是在想象着,因而想象力越加发达。好比体力劳动者肌肉更加发达;另一种情况是,他或她所从事的职业对想象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而我知道,在没有什么要求的时候,人的一切能力都容易被惰性渐渐抵消。久而久之,哪怕原本具有着较高的想象力,最终也会变成想象力严重缺乏,进而严重萎缩,甚至大部分地丧失了的一个人。
  现实生活之中比比皆是这样的人。
  他们一般的时候并不见得能意识到自己正在或已经缺少了什么。但如果他们的职业发生变化,比如由原来对想象力没有什么特别要求的一种职业,转移到对想象力有一定要求的职业,那么他或她将肯定很不适应,或者根本不能胜任。我所言对想象力有一定要求的职业,并非尽指高级的职业。某些平凡的职业对想象力也有一定的要求,比如幼儿教师。孩子们将是多么的喜欢一位会讲自己所编的童话故事的老师,那是不言而喻的。倘他或她自己就缺乏想象力,那么非但不会给孩子们讲自己所编的童话故事,可能连童话书中的故事,也不愿自己先看了然后再讲给孩子们听。
  大学的中文系,进言之,中文系的文学欣赏与创作课程,说到底,依我之见,乃是为培养具有较高想象能力的人而开的一门课程。
  我再强调一次,这样的一门课程,并不是旨在培养作家的一门课程。一名中文系的学生没必要以后非成为作家。从未培养出过作家的大学中文系,并不是中文系的遗憾。但一名中文系的学生大学毕业以后,甚至取得了硕士学位以后,其想象能力竟没有相应地提升到较高的水平,那么我认为,实在是这样的学生的遗憾,也实在是大学中文系的一种遗憾。
  从前的大学中文系存在着一种普遍的弊端,那就是虽然特别重视中文书本知识的讲学,却相当忽视中文学生实写能力的培养和训练。而这一种忽视,不消说也等于是直接对学生想象能力的提高的一种忽视。现在,许多大学的中文系已经开始改变这一点,但依我看来,普遍的学生在此点上又太缺乏自觉性和自我要求。
  俄国屠格涅夫那个年代,有一位著名的文学评论家叫别林斯基,他对俄国那一时期的文学影响很大。
  他曾这样说:“想象力,这是伟大的潜水者。”
  也许是翻译上的出入吧,这句话多少有点儿怪。我理解,他的话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象力倘超乎一般,便能潜入到人性的、社会的、历史的、现实的和世界的现象海洋的最深处。
  他的话是针对作家们说的。
  大学的中文系,既没有必要旨在培养作家,既以培养具有较高之想象力的人为己任,那么我倒宁愿将想象力比喻得更俗常些:想象力是人的一种有翅膀的能力。
  人在对文学进行欣赏,和在进行文学性的习写状态时,想象力的翅膀带动人的心思,飞往人的思维活动所欲达到和所能达到的境界;并在那里像鲜花一样盛开。好比蜜蜂和蝴蝶的翅膀引它们飞往花丛;小鸟的翅膀引它们飞往树林;雄鹰的翅膀引它们飞上高空;大雁和天鹅的翅膀引它们飞往湖泊和水草茂盛的沼地……也好比仙鹤的翅膀能使它们展现优美的舞姿……
  总而言之,想象的翅膀,能带动我们的思维活动飞往有意思和有意义的方面。有意思是相对简单的思维,即使别人们认为并无意思,自己觉得有意思,亦不失为一种意思。而有意义则是相对郑重相对认真的一种思维态度。想象的成果一经印成铅字,文学化了,发表了、出版了,其有意义或没什么意义,就不是全凭自己觉得怎样的事情了。因为此时“意义”二字,有了不少较为公认的价值的评定前提和标准。
  仅仅有意思而已的想象力的表现,我叫它是“原发性想象力”的表现。这一种想象力,往往仅以有没有意思为有没有意义的前提。最大程度的有意思似乎也就是最大程度地有意义了。这一类想象力,有时也能表现得很机智,很生动,很活泼。手机短信息中某些具有想象力特征的内容,便属此类。体现于大学生诸位,“自娱式”习写,通常也是这样。
  意义是很理性的概念。仅仅有意义而很没有意思的习写,那还莫如不写,或干脆写成某类思想的公开报告。
  诸位既已是大学中文系学生,那么我斗胆进言,劝诸位既用宝贵的时间和精力习写了,何不将有意思和有意义一并作为自己对自己的习写训练的自觉要求呢?
  在这一自觉要求之下习写,我叫它“促发性想象力”的表现。这一种想象力,是比前一种想象力更进一步的想象力,也是对想象力要求更全面的一种习写。
  有的同学或许不以为然,或许会不屑地说:什么意义不意义的!那会限制我的想象力。那样子习写,有意思的事也变成没意思的事了!
  我不这么认为。
  比有意思又多加了一条有没有意义的要求,而且是自己加给自己的要求,当然对于想象力是一种限制。但限制也分两种啊,一种是别人强加给自己的,那时想象力无疑处于痛苦压抑的状态。一种是自己对自己的想象力的主动要求。而能动性必将是主动性的结果。而那是一种积极所求的结果呀。那时想象力只不过处在被筛选的状态。而经过筛选的,当然会是更好的一种。
  是的,有意思和有意义相结合,在这一前提之下,想象力经由必要的筛选,好比筛选良种,之后进行培植,所开之花,当然将比“原发性想象力”的表现是更全面的想象力之表现。
  这便是它高出纯粹“自娱式”习写的方面。
  在未来的时代,对人的想象力具有一定或较高要求的职业,不是越来越少,肯定会变得越来越多,甚至会变得越来越普遍。想象力这一种人的天赋的能力,也将被时代和社会所要求,必须在更多的方面有所表现,经受验证。那时,对于已具有了较高较强之想象能力的人,择业的机会自然不是少了,而是更多了。这一种人和自身想象力和职业的三边关系,也可以反过来说的。
  最后,我强调一遍——培养和提高人的想象的能力,确乎是中文教学很重要的义务和意义之一。而达此目的,对于中文,除了在文学的欣赏和创作中得以实现,还能以另外别的什么方式实现呢?
  中文教学的另一义务和意义,乃是培养一种特别的思想方法。那一种思想,我们叫它“人文思想”。
  但是,倘一名中文学子对于提高自己想象能力都缺乏自觉意识。那么他或她一定也是拒绝对“人文思想”的自觉接受的。如果他或她既获得着中文学位,无论学士或硕士,中文之写作水平又很差的话——那么,我以为,差不多等于白学了多年中文!
  成了中文系学生并非什么憾事,更不必自感沦落。但若真的成了以上那么一名中文系大学生,那才对不起自己,才真的是很遗憾的事了……
  关于想象之二
  我的一名学生写了一篇作业,姑且认为是一篇短小说吧,约3000余字,题目是《铲“她”的故事》。
  我在课堂上请同学们猜,那“她”可能是什么人?或什么动物?
  有同学猜是小猫小狗。
  我说大了。
  有同学猜是鸽子、小鸟。
  我说还大。我提示往有翅会飞的虫类猜,大家猜是蝴蝶、蜻蜓,以及其他美丽的昆虫,如金龟子什么的——当然都未猜对。
  文中之“她”,乃一雌蚊——秋末的一只雌蚊,自然,它的时日不多了。但它腹中怀着许多“宝宝”;“宝宝”们需要血的孕养,它要寻找到一个可供自己吸血的人;一点点人血,不是为了自己能继续活下去,它早已不考虑自己,是为了它的“宝宝”们才冒险的;那是一种本能的母性使然的冒险,体现在一只雌蚊身上……
  我的那一名学生在秋末的教室里居然被蚊子叮了一下;他拍死了它,即而倏忽的心生恻隐,浮想联翩,于是写了《铲“她”的故事》。
  我认为,证明我的那一名学生是有想象力的。起码,证明他能从想象获得快意。不消说,是“悲剧性”结尾——雌蚊刚刚为“宝宝”们吸到一点儿血,旋即被人“毁灭”,连同腹中未出世的宝宝……
  我提出的问题是——想象力是可宝贵的;时间也是可宝贵的。将宝贵的时间和宝贵的想象力用以去写一只蚊子,值得么?
  这个问题的提出,是以“有意义”的写作为前提的。
  倘言《铲“她”的故事》没什么意义,那么总还有点儿意思吧?起码对于我的那一名学生,否则他根本不写了。他不但写了,遣词造句还很用心。
  这是典型的“自娱”式写作的一例吧?
  对于自娱式写作,往往的,有意思不也是一种意义么?
  何况,从理念上讲——蛇可以大写特写,可以写它的千古绝唱的爱,可以成为文学和戏剧和影视的经典;老鼠也可以,比如日本动画片中“忍者龟”们的师傅,便是一只生活在下水道的大耗子;比如米老鼠——为什么蚊子便不可以一写呢?若写了仿佛就有点无聊呢?何况写的是母性,母性是无聊的主题么?体现在蛇身上就神圣(白娘子后来也怀了孕),体现在蚊子身上就浪费想象力么?
  我在课堂上说了《铲“她”的故事》有点儿浪费自己时间和精力的话;我的学生能从正面理解我的话的善意,都并不与我分辩。
  我只不过在课下一再反诘自己,而且使本来自信的自己,也困惑了起来。
  我举这个例子,仅想说明——有意思的写作和有意义的写作,常呈多么不同的现象。
  但我还是确信,将有意思的写作,导向有些意义的写作,乃是我的义务之一。而对于同学们来说,超越“自娱”写作,思考文学写作的更广的意思和意义,乃是学中文的动力。
  如果《铲“她”的故事》,写得更曲折,更起伏宕荡,一波三折,更折射出母性的深韵,另当别论也。
  总之,自己对自己的想象力,要合理用之,节省用之,集优用之。像对待我们自己的一切宝贵能力一样;对他人的想象力,比如同学对同学,老师对同学的想象力,哪怕仅仅有意思,也应首先予以鼓励和爱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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