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的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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暧昧的日本人-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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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东西论对,送礼送双,视二、四、六、八(尤其六和八)为吉利数字,形成鲜明对比。
  日本的国技相扑,比赛不分级别,所有选手参加同一个级别、也是惟一一个级别的比赛,庞然大物的巨无霸经常与不起眼的小个子相遇,给比赛增添无穷兴味。日本人特别迷恋这种大小对垒、四两拨千斤的比赛。对于他们来说,力量悬殊的较量比起势均力敌的对峙更加激动人心,尤其是当小个子选手凭勇气和机敏将庞然大物掀翻在地的时候,全场总是爆发出暴风雨般的掌声。
  日本的俳句、短歌及长歌,格式都是不对称的,俳句由五七五三个句子、十七个音节组成,短歌由五七五七七五个句子、三十一个音节组成,长歌也是类似的格式,只是规模更大些,既不押韵,也不对仗。这与中国的诗歌,不管四言、五言,还是七言,都遵守严格的对偶韵律,又是一个对比。
  日本风格的小说不注重故事情节,没有开头,没有结尾,常常处在吟味细节的过程中,与中国小说那种按时间顺序讲故事,从头到尾,或者是花开两头、各表一枝,最后大团圆式的结构完全不同。
  日本的绘画以构图的奇巧著称,通常不取全景,不求纵深,而是抓住自然的一个角落,以特殊的构图画出,追求奇特的装饰效果。这与中国的山水画,强调“三远”(平远、高远、深远),追求浑厚华滋、严整有序的艺术效果,是大异其趣的。
  日本的庭院总是顺乎自然的地理形势,巧妙利用空间,所以不会出现那种完全对称、规则的结构,与欧洲的庭院由人工剪裁而成的几何图案、分布均匀的喷水、花坛和草坪截然不同。
  日本的神社格局也是不对称的,这与中国的寺庙、欧洲的教堂刚好相反。一般来说,宗教建筑总是以庄严稳健为特征,多采取对称结构,然而日本却是例外。
  甚至连天皇居住的皇城,其建筑的布局也是不对称的,这与中国的宫殿严格的左右对称、层层叠进的格局判然有别,皇城的正门居然不是开在皇城的正中,而是开在左侧,城中诸建筑的排列,也是错落有致的。
  还有一个特别值得一提的现象:日本绳文时期(公元前七八千年至两千年前)出土的陶器,其海滔纹图案,就是不对称的,而同时期的中国彩陶图案,基本上都是对称的结构。这表明,在文化发展的源头上,中日两国就表现出不同的平衡感与平衡观。
  不妨比较两首主题相同的咏月诗——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白《静夜思》)
  望着十五夜的明月,终夜只续着池走。(日本佚名古俳)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不匀衡的世界(2)
前者从主题内涵,平仄音韵,到诗脉的起承转合,都严丝合缝,前后响应,构成一个完整的整体,后者却是一个朦胧不确、充满暗示的片断的世界。
  再来看两首同样以“禅意”著名的诗——
  古池呀,——青蛙跳入水里的声音。(松尾芭蕉)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王维《鹿柴》)
  应当说,王维的这首五言绝句与日本俳句的意境很接近,但比起芭蕉的《古池》来,仍然显得过于完整,有“说尽”之嫌。前者只有两个意象:“古池”、“青蛙”,显得高度洗练,后者却有“空山”、“人语”、“返景”、“深林”、“青苔”五个意象。然而对于中国诗人来说,这已经是最简洁、最低限度的文字,再少就不成其为诗篇。有意思的是,中国古诗中的单独的一句,拿出来看往往就像一首俳句,比如王维的“漠漠水田飞白鹭”这一句诗,就是很地道的俳句的意境,然而在中国,仅仅这7个字,绝对算不得一首诗,它意境虽好,但太短促,无法将诗意深深印入人的头脑,所以只能作为一首诗的一部分,就像一幅全景山水画里的一角小景,作为点缀,同时起发展的作用。王维的整首诗是——
  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淄。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积雨辋川庄作》)
  中国诗歌与日本诗歌的差别,犹如一轮圆月与一钩残月,一条大河与一抹溪流,一座建筑与一间茅庵,一座桥与一根独木。前者体现着执拗的造型意志和强大的理性,形式上钩心斗角,犬牙交错,后者则飞动着瞬间的灵感,率性而为,形式上朴素单纯到了极点。对于中国诗人来说,“漠漠水田白鹭飞”后头,假如不接上“阴阴夏木啭黄鹂”,“疏影横斜水清浅”后头,假如没有“暗香浮动月黄昏”,是一件令人不得安宁的事情。这方面的例子实在太多。总之在中国,对于对偶、完整的迷恋,不只局限于文人雅士,连目不识丁的老百姓都是如此,世代相传的中国民间年画,从来都是构图饱满、对称,表现为“超稳定结构”,而每年春节来临,家家户户都要贴表示吉利的春联,从前是“财源茂盛达三江,生意兴隆通四海”、“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之类,后来就是“保卫果实,学习文化”、“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全靠毛主席”什么的。总之,不管哪个朝代,哪个政权,在哪个地方,它都是不可缺少的生活的点缀。这说明,追求对称与完整的观念已深入到中国人的潜意识。
  不过,中国人对于对偶的妙处确实特别能领会,平平常常的事情,一用对偶的方式表达出来,立刻变得很有兴味,民间流传的顺口溜、精彩的政治笑话大抵如此,比如时下人们常说这句俏皮话:“男人有钱就学坏,女人学坏就有钱”,这两句话如果分着说,并没有特别好玩的地方,放在一起,味道就大不一样,有种弦外之音,可供人咀嚼。还有这样一个笑话:一对上年纪的人结婚,有人搞恶作剧,送去一副这样的对联:“两个老家伙,一对新夫妻”,颇有点调侃的意味。
  日本书人内山完造对中国人迷恋对偶深有感触,曾专门论述过这个问题。在讲中国的福神《福禄寿》这篇文章里,指出中国人后来在“福禄寿”之外,又凭空加出一个“喜”,纯粹是出于对偶数的喜爱,他这样写到:“*人喜欢偶数,例如结婚、葬式以及其他种种场合,包封贺仪时,日本总是一元、三元、五元,*则总是二、四、八等偶数,……财神菩萨由三人变成四人,大概也是有上述的原因罢。”
  中国大陆幅员辽阔,历史悠久,从地理上看,北向浩瀚大漠,西靠世界屋脊,东南面临大海,形成一个半封闭的地理结构,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容易形成从容不迫、安详自信、以不变应万变的性格,也容易养成一种崇尚稳定、对称、充实、圆满的审美情趣,中国人对偶数的喜爱,对对称的执着,对对偶的迷恋,都是出于这个根源。这与日本形成鲜明的反差。
  

飘散的樱花
日本人无常观的另一个美学特征,是对瞬间之美的迷恋。这典型地表现在日本人对樱花的崇拜上。
  樱花是日本的国花,樱树被尊为“圣树”、“神木”。自古以来,日本人对樱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怜。古谚云:“花数樱花,人数武士”。樱花与武士,构成“大和魂”阴阳互补的两极。
  据史书记载:日本很早就有赏樱活动,公元七世纪,持统天皇特别喜爱樱花,每年都要到奈良的吉野观赏樱花。有一天,天皇泛舟行乐,忽有一瓣樱花飘落酒杯里,情调甚为浪漫。然而欣赏樱花成为一种全民风气的,是17世纪以后的事,当时的情景是,“或歌樱下,或宴松下,张幔幕,铺筵毡,老少相杂,良贱相混。有僧有女,呼朋引类,朝午晚间,如堵如市。”可见当时的盛况。
  如今,赏樱已成为日本人一年一度的“狂欢节”。每年进入到三月中旬以后,樱花开放的信息随着春天的步伐由南向北悄悄传递,不久,东瀛列岛从南方到北国整个笼罩在一片粉红色的海洋里,岛民的心情,犹如那盛开的樱花,沐浴在春天和煦的阳光里。这时,走出家门,来到樱花盛开的野外聚会,是日本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事情。
  平心而论,单株地看,樱花并不起眼,比起牡丹、月季,它显得太秀气,比起玫瑰、蔷薇,它又显得太柔弱,总的来说,它阴柔有余而阳刚不足,充其量只是一种秀美。而且樱花色彩比较单调,比起别的花来又显得逊色。
  然而樱花自有其独特的美,其魅力与其说来自单株,不如说来自成片;只有集中到一起,樱花方能显示与众不同的气派和风貌。那是一种铺天盖地、汪洋大海般的美。在这个世界里,每一朵樱花并不强烈地表现自己,只是静静地展示自己的一份美。也许看久了,会感到些许的单凋,但不至于感到乏味。因为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充满生机、欣欣向荣的氛围里。正是这种笼罩天地的集合之美,使樱花焕发出一种它花不具备的令人惊心动魄的光辉。当你凝视着樱花树下如痴如醉、集体狂欢的日本人,不难悟到:樱花国的人民,不也正好具备了樱花的性格吗?然而,这还是表层的看法。
  古时代身佩双刀的职业杀手武士,常以樱花自况,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雄强刚烈的武士与纤弱秀美的樱花难道还有什么共性?或曰,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武士粗糙刚强的心亦需柔和清凉的露水来滋润,这是人之常情。这个解释虽然不错,但还没有说到点子上。
  对于武士来说,樱花的真正魅力,在于那种不滞不沾、随风飘零、转瞬即逝的美,它恰到好处地搔中了武士心中的痒处。所谓武士道,就是寻死之道,正如《叶隐闻书》的口述者山本朝常说的那样:“武士道,就是看透死亡。于生死两难之际,要当机立断,首先选择死。没有什么大道理可言。”而樱花成为武士的心爱物,在于它开得干净干脆,完美地绽放之后,就无悔无恨地随风而散。因此对于武士来说,最过瘾的一件事,莫过于目睹一阵狂风吹过,樱花雪花般地从树上纷纷飘落,那是何等的悲壮,何等的美丽,又是何等的富有诗意!
  时过境迁,这种视死如归的精神犹在,构成日本社会一道独特的风景。目前,日本仍是世界上自杀率最高的国家,每年有两万左右的人自杀。日本作家、诗人自杀的不少,可以举出一长串的名字:北村透谷、有岛武郎、芥川龙之介、三岛由纪夫、川端康成、太宰治、江藤淳……而且,日本的作家也喜欢描写自杀,江户时代的大作家近松门左卫门曾写过十五部谈自杀的书,在当时备受欢迎。对此,西方人道主义者颇感诧异。我曾见过一幅西方记者画的讽刺漫画:一家人集体上吊自杀,周围的日本人在热烈鼓掌。
  显然,对于迷信神道、崇拜天皇的日本人来说,死亡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犹如樱花飘落返回土地。二战后期,为挽回败局,日本军部研制了一种“火箭推进式自杀飞行炸弹”,以对付频频光临本土的美国B29轰炸机和强大的美军航空母舰,这种飞行炸弹挂在战斗机下面,接近目标后投下,由关闭在里面的特攻队员操纵。这种飞行炸弹的正式名称就叫“樱花”,机头两侧画有粉红的花瓣。操纵这种飞行炸弹的年轻特攻队员,没有一个生还的记录。一位特攻队员在出击之前,留下这样一首诗:
  我马上要开始突击
  魂归故国
  如樱花散落
  悠久化作护国之鬼
  别了
  我们是光荣的山樱
  将回到母亲膝下开放
  对于那位年轻的特攻队员来说,这无疑是一次报效天皇的绝好机会,也是一次体现“瞬间之美”极致的行为艺术,何乐而不为?
  

感伤与进取
“无常”的生命感受,给日本的文学艺术带来浅唱低吟、含而不露的感伤风格。必须指出的是,这种伤感并不导向悲观消极,反而成为一种特殊的进取的精神动力,因为“无常”的背后,有“有常”——万能的“天照大神”垫底。比如日本的国歌《君之代》,伤感舒缓、哀乐般的旋律里,包含着无限的柔情和虔敬,尽管没有表面的激越与亢奋,却内含无穷的生命张力和决绝的意志。比起中国慷慨激昂的《义勇军进行曲》,这首绵里藏针的《君之代》另有一种催人奋进的力量。当年,日本军人们就是在它的激励下,纵横中国大陆,攻城略池,屠杀生灵,为军国主义侵略扩张立下汗马功劳。
  本尼迪克特在研究中发现,日本小说、戏剧中,很少见到“大团圆”的结局,而这恰好是美国观众渴望看到的结局,他们希望剧中人永远幸福,希望好有好报。如果剧中人结局悲惨,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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