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农村女人的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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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农村女人的史诗-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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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做小老婆的母亲
珏儿出生的地方叫明溪,是距离县城一百多里的一个偏僻小村。像湘西很多地方一样,那里三面环山,而发源于长青山深处的一条小溪,又把这个巴掌大的村子生生切成了两块,也让这个封闭的地方有了可以眺望的视角。横架于小溪之上的是一座木桥,却盖成了亭子的模样,它也就成了村里最佳的休闲场所。

  杨氏祠堂就在桥东头。祠堂就是珏儿那秀才爷爷主持修建的,因为村子小,资金不足,祠堂就略显寒碜,这让那个秀才多少有点遗憾,但更遗憾的还是他儿子都娶妻三年了,他还没抱上孙子!第四年上,他儿媳妇的肚子仍不见动静,这个白发苍苍的老父亲就再也坐不住了――他不能让这个五代单传的老杨家在他的手上断了香火!

  后来就有了珏儿她娘——梁淑贞,淑贞娘家远在外县,是个没落的大户人家,她远房表舅骗她过来时狠赚了一笔,却害惨了她的父亲――梁家族长用“搬杠子”的家法惩罚,说是他竟然让梁家的闺秀给人做小!那晚,森严的梁家祠堂灯火通明,须发皆白的老族长一摆手,淑贞父亲就被按倒在早已准备好的门板上,又有人马上抬来了那根粗如宫廷门闩的“家法木杠”,老人有点发福,杠子压在肚子上时不平衡就往一边倾,负责摆杠子的人似乎真生了气,一拳头砸下去,那微鼓的肚子一哆嗦,杠子居然就摆平了,平得还不偏不倚!执行家法的两个彪形大汉就玩跷跷板似的在杠子的两端跳舞,直到老人的大便从上下两头狂飙出来······

  20岁的小家碧玉糊里糊涂地就成了杨春辉的妾。好在那时的女人容易认命,而且男人也儒雅有理,早年还在县城读过两年洋书,算是这山窝窝里的凤凰了,识文断字的淑贞也算找到了知音。春辉的大老婆王氏常年生病,淑贞只在她煎药的时候能看到她,王氏几乎不说话,淑贞也就只得默默地帮她烧火,心里总有点害怕。有一次她竟主动到淑贞的房里来了,淑贞慌得手脚都没处放了,王氏嗫嚅了半天才知道是要借“马鞍”,就是用烂衣裤等做成的布垫,两头缝上带子,月经来时“骑”上布垫,再把前后的带子分别捆在裤带上,作用就同现在的卫生巾,只是旧时的女人却需反复使用。用脏了再洗,洗了却不敢拿出来晒,那自然是肮脏而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天,淑贞连忙从门背后取下了那个东西,迟疑了一下,又挂回了原处,“我给你做个干净的吧?很快!”她急急的说,似乎生怕王氏认为自己是小气不肯借。

  那天,梁氏翻箱倒柜,给王氏做了一个“马鞍”。后来她才知道王氏一个月竟有一半时间需要用到它。

  来明溪的第三个月,淑贞便怀孕了。家里自然很重视,那老秀才更是一再嘱咐儿子:“去溪里多趟趟,弄些个鱼儿来!”春辉闲暇时便去弄鱼,以确保怀孕的妻子多沾点荤。

  那时,春辉正在桥头的祠堂里当教书先生。杨保长是个有远见的人,说是自己大字不识一个,希望娃娃们能认几个字,就找到了杨春辉,受过新式教育的他自是找到了用武之地。只是几个小日本鬼子早已把个偌大的中国搞得民不聊生了,会跑的孩子就要放牛做工,谁还能读书?杨保长和这个准老师几乎磨破了嘴皮,终于有9个娃娃走进了祠堂。春辉就一个人既教语文又教算术,孩子们学累了就唱唱歌,算是音乐课;下午上体育,他也常教他们如何挖战壕,如何躲避枪弹······

  淑贞差半个月就要临产了。这天,灿烂的阳光总算赶跑了持续月余的恼人梅雨,她把自己先拆洗好的尿布挂满了竹竿,尿布全是旧衣服做的,还打着各色补丁,越发地斑斓了。下午,去收那些斑驳的尿布时她看见斜躺在竹椅上的公公头上竟蒙着块红尿布,叫他,他不应。原来老人就那样憧憬着永远地睡着了······是不是那些随风飘拂的他的孙辈的尿布让这个辛酸的末代秀才过于激动?不知道他安详的神态里有没有深深的遗憾?

  二十天后,珏儿就呱呱坠地了。看来,她那想了一辈子孙子的秀才爷爷的死该是上天的善意安排。中国男人骨子里的儿子情结在春辉的眼里却只那么轻轻地一闪就过了,三十岁才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太珍惜这个孩子了!

  珏儿出生的第10天,王氏又去世了。临死前她颤巍巍地从箱子里拿出一双小红棉鞋送给了珏儿她妈,鞋面上刺绣的凤凰正展翅欲飞······后来,淑贞一直没有给珏儿穿这双鞋,她说怕鞋子会被穿烂,自己会淡忘。

  那天,来给王氏穿寿衣的瘸子大娘临时变卦不肯穿了,“下身那腥臭味儿,谁弄了都得半个月吃不下饭!可不是你给我两吊钱少!”瘸子大娘大声囔囔,淑贞隐隐约约地听到自家男人低低的恳求。

  正坐月子的淑贞只叫人打来了热水,然后她像给自己的孩子洗澡一样地把王氏已僵硬的尸体洗得重新温暖起来,瘸子大娘穿寿衣的时候再也没有说话。

  红白喜事一桩接一桩,春辉只得将祖上几十亩田地卖给了杨保长,更主要的是他要教书也不能打理,所以就仅留了家门口两亩地。杨保长开会时又同村民商量,说是先生要教书,无暇管地,自留的两亩地就让村里代种算是开工钱,还说旧时请先生要管先生伙食,家家去吃饭也不方便,就由村民摊派折成每月四十斤大米给春辉,至此,他就成了类似吃皇粮的人了。

  谁也没想到,隐患也就由此埋下了······

(二)鬼子真的投降了
珏儿满一周岁的时候正是日本昭和天皇裕仁宣布无条件投降的日子。不过,这一爆炸性的消息传到明溪那座木桥上的时候已过了半个月,明溪人个个像是戒备了太久的守卫,突然听到警报撤除了,仍将信将疑,慢慢地卸下枪,靠墙休息一下缓缓神再说!因为就在前几天还有传言,说是小日本都打到乌龟潭了(距此60里),等到证实了消息,明溪人才纷纷从地窖里从山洞里搬出藏匿的粮食物什晒满了打谷场,晚上将这些东西又往家搬的时候,人们似乎因为它的派不上用场而微微有些惆怅,很快又意识到自己更应该庆幸。

  幸免于难的明溪人在木桥上很长时间里谈的都是日本人。烧,杀,抢,掠!那算什么,德兴媳妇的娘家表妹可是个活生生的受害者!据说鬼子进村时,她正背着弟弟同大家没命地逃跑,后来却被鬼子抓住了,十几个禽兽就在荒山上如公鸡踩水般地*了她,已躲进草丛的六岁的弟弟猛地钻了出来,试图做个男人来保护自己的姐妹,却眼尖的日本鬼子一枪打穿了肚子!子弹穿过了他的肚子后又嵌进了身后的古木,死了他都不曾松开手里紧紧攥着的石头!17岁的姐姐随即就疯了,没日没夜地在山上疯跑,嘴里还不停地大嚷:“快跑!快跑!”······

(三)三岁的“入学礼”
珏儿满三岁后,春辉就让她做了自己的学生。小学三年级都没读完的珏儿,现在竟还能看看报纸,该是她父亲的功劳。

  珏儿的“入学礼”很是隆重。三天前淑贞早早地炒了点剩饭,就匆匆赶往十几里外的集市,用背来的大半袋纸币买了一块洋花布,然后又连夜缝好。那天,珏儿就穿着新衣服,骑在她爸的脖子上去了学校,这一天的幸福温暖了她一生······

  珏儿后来才知道,因为那块洋花布,她的父母吃了很久的红薯饭。那时淑贞的针线活已经很难卖出去了,买个鸡蛋就要两百元,谁家开得起银行?家家地里能长出啥就吃啥,不到万不得已大家就绝不去集市。

  淑贞的爱美也可见一斑,爱美的淑贞甚至还想过给珏儿裹脚,因为她自己也裹过脚,只是嫁人后春辉从不让她再裹,所以她担心天天打个赤脚的女儿会长双难看的大脚。谁知一向温和的春辉没等她说完话,就雷霆大发:“将来女子会和男人同工同酬,裹脚?你这是害他!”珏儿就光着脚丫子长到了三岁,并将继续自由地长下去······

(四)秀色可餐的女匪头(1)
当伟大的领袖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庄严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的时候,珏儿已满了五岁。

  那天,漫天的传单在明溪的三面大山上飞扬,小小的明溪沸腾了起来,人人洋溢着明天就当家作主的万丈豪情!春辉尤其兴奋,在木桥上大谈人民当家作主的宏伟蓝图,新的学校 、更多的老师, 更多的学生······春辉太希望孩子们个个都能走进学校!当然,还有淑贞肚子里的新生命,新中国,给人的都是崭新的!

  第二天,日子仍同昨天没什么区别。当然,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如此。明溪人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时就去木桥上坐坐。

  春辉却在天安门讲话后的第四个月有了巨大的“收获”——淑贞给五代单传的他生了个八斤重的白胖小子!

  中年得子的春辉把淑贞宝贝般地伺候着,连淑贞的内衣裤都亲手去洗,这在当时男人衣裤都不与妇女同洗的年代里实属罕见。

  然而,淑贞的月子仍坐得不平静。在她儿子建华还差3天就满月的那个晚上,明溪却迎来了一伙神秘的人。那时正值新春,一场大雪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整个明溪在冰天雪地里也没了生气。就在那飞鸟都几乎绝迹的雪山上,那晚突然亮起了长长的火把,火把迅速移动,转眼间200百多个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从天而降。一样的军装,一样的长枪短枪,一样整齐的背包,一样湿透的绑腿,一样满身的疲惫······

  桥头的祠堂就成了解放军叔叔的临时指挥部。驻军的第二天,他们分头在明溪附近的各村张贴通告,悬赏缉拿一个叫张准的土匪头目,通告上还附有放大的一张照片,照片是一合影,男子身着国军军装,英姿飒爽;女子是当时典型的洋学生的装束,清秀婉约。看到这张照片,谁也不会跟凶狠残暴的土匪联系起来!原来,这个叫张准的原是国民党军统的一名特务,湖南和平解放后,他与一部分同党隐藏了起来,企图伺机破坏,扭转乾坤。*的王牌军挺进湘西剿匪时,无意中得知了张的阴谋,并得到可靠情报,知道张现已潜进长青山腹地,与当地的小股土匪结合了。眼下,这一个精兵连就驻进了离山最近的明溪村。他们的任务就是抓住张准,并找出张藏匿的十箱枪支弹药,一举捣毁他的阴谋!

  明溪背靠的长青山绵延数百里,大山深处的确有股土匪,“大当家”的据说是1944年四川大竹县发生集体“烘营”时逃出来的一个壮丁,身手敏捷,使得一手好刀,为逃避国军的追捕,带着十几个逃兵逃入了湘西,后来就在长青山落了草。还有些就是附近的村民,生活不下去了,一咬牙,也成了寇。这些“村民土匪”中,有些人的妻子孩子都还在村里,所以有的就过着“半匪半民”的生活,逢着山上有“买卖”,他们就上山,其它时候就做他地地道道的农民。长期住山上的“专业土匪”只不过20来个。人手不多,所以他们一般不会直接地去打家劫舍,惯用的伎俩就是绑票,找十里八乡有钱的地主富人家,踩好点,然后出其不意地去绑票,这些人家老太爷或小孙子是他们的首选,绑着了,掳上山,然后开出天价叫赎人······某种程度上,这还有着劫富济贫的味道。

  三年前,明溪就遭遇过一次匪患。

  那天正好是腊月初八,当地流传“腊八不喝粥,明年会更穷”的说法,每年的这天家家户户晚饭都喝粥。这天傍晚时分,就在明溪人家家户户喝着黄豆红枣等熬成的“腊八粥”祈求明年不会穷的时候,长青山上的一伙人悄悄地围住了明溪唯一的大地主杨寄身家,还没等人明白过来,杨寄身四岁的孙子就被一黑脸大个子骑在了肩上,满嘴粥糊糊的孩子还以为是自家的长工大叔逗他玩呢,抓住大个子的脑袋“驾——驾——驾”地骑起马来,直到看见又有人拿着白晃晃的刀指着自己时才吓得哇哇大哭起来!端刀的放出话来“明天带300块大洋翻山到青云庵赎人,否则就叫你老杨家断子绝孙!”

  晚上,老杨家就闹腾开了,这个放牛娃出身,最后竟买下了明溪三分之一土地的老地主说什么也不同意儿子去卖地筹钱。三百块大洋,就等于是要卖了自己这么多年省吃节用好不容易买下的田地心血呀,老地主心里空空的痛。

  “明天,我亲自去青云庵!”老地主的话如一颗颗钢钉钉在了堂屋。

  第二天天还没亮,杨寄身就只身翻山去了青云庵,天擦黑的时候,他才回来,却不见他那三岁的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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