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到凌霄自有根——读孔祥庚《云根诗词》
今年初春,我与几位艺术家同游云南,一路上他们作画的作画,摄影的摄影,剩下一个四体不勤的我,只好写诗。于是夤缘际会,后来便有一位文友,送给我一本厚厚的《云根诗词》,说写得颇见功力,作者乃是我的本家孔祥庚,请我给轩轾几句。我听了顿生兴趣,一边同意一边道,这可并非仅凭本家之故便答应他也。因为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发觉自己很喜欢云南,这一点似乎殊不可解哉。
本人生长于东北,偏偏对西南文化情有独钟。西南诸省中,我跟多数北方人一样,先是喜欢上四川重庆的,而后来却对云贵两省更多留心。曾有人问,这是不是受了导师钱理群的影响,因为钱老师生于重庆,大学毕业后在贵州“蛰居”十八年,近年还策划编辑过贵州文化读本,每每以“半个贵州人”自居。但钱理群一向鼓励学生,不要受老师影响太深,从学术到为人,都要走自己的路子。为了实践钱老师的教导,我是经常有意跟老钱保持距离的。经过反思,我觉得此事与导师无关。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九章 云到凌霄自有根(4)
那么是跟同学有关了?我考入北大中文系那年,西南三省的文科状元都在我们班,其中云南状元张鹂、贵州状元邓圯都是女生,可我并未像我们班的阿忆那样,见了女状元就跟人家谈恋爱呀。我有一阵跟张鹂同学倒是来往密切,但那是因为她父亲是云南大学著名古典文学专家张文勋,还是北大中文系的老系友,我跟同宿舍的罗文华都是古典文学的爱好者,经常找张鹂聊点学术界的花絮,罗文华还给我推荐过张文勋老前辈关于《文心雕龙》的论著。本科毕业时,我在张鹂的纪念册上用拆字法题词曰:“鸟实丽矣,弓其长乎?”隔了一个暑假,我和张鹂一起上了研究生。张鹂说,她父亲对我的题词评价很高,说这小子不简单,你要留心啊。可是不久,张鹂便有了男朋友,而我做为张鹂的党支部书记,更要跟她保持单纯的革命友谊了。张鹂毕业论文写的是“意境”问题,曾经趁着党支部组织生活的时候,跟我讨论过几回。她觊觎过我的一本好书《文镜秘府论》,是我很不容易淘来的,但我没舍得给她,可见她在我心中尚未达到绝顶的“意境”。所以我之喜欢云南,跟同学也没关系。
那么是跟文学艺术有关吧?我小时候读过艾芜的《南行记》,很迷恋里边的云南边疆风情,以致于看纪录片《美丽的西双版纳》时,幻想要是率领一群骑着大象的土匪,该有多么威风。后来又看过电影《五朵金花》,《芦笙恋歌》,觉得云南人民活得真有意思。特别是《阿诗玛》,我听过多次录音,大学时可以将全剧从头唱到尾,至今还可以唱上好几段。经典影片《摩雅傣》,被我称为“傣族的《白毛女》”,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凭直觉认为该剧的结构源自傣族经典长诗《召树屯》,也就是后来李秀明唐国强主演的《孔雀公主》。另一部题材相近的影片《景颇姑娘》,让我感到云南文化的复杂。我更喜欢听这部电影的戏曲版,特别是评剧《黛诺》,里面那一段“人常说景颇山上云雾深”,虽然是北方的唱腔,却令人仿佛置身云南,那一句“黛诺不是路边的草,我怎么能够任牛踏马踩受欺凌。”唱得直入心扉。70年代有一段云南题材的山东快书《扎义打虎》,我也能说得津津有味:“在祖国西南边疆一个地区,群山连绵多壮丽……层层梯田入云霄,潺潺流水百鸟啼。你要到那里走一趟,真像是进入了,水墨丹青国画里。(白)嘿,真美呀!”还有杨丽萍的孔雀舞啊,以及整整一个系列的云南各族的红色经典歌曲,比如《阿佤人民唱新歌》、《歌声飞出心窝窝》、《苍山歌声永不落》、《撒尼人民心向红太阳》、《哈尼人民热爱毛主席》等等,这些合起来,织成了一张云南文化风情的大网,使我感觉一个云南,比整个欧洲还要博大精深,千姿百态。
然而这些“蝴蝶泉边*蜜”和“燕子双双飞上天”的良辰美景,与平平仄仄的旧体诗词又有什么关系呢?与我们孔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我两次拜谒了建水孔庙之后,才慢慢悟出点道理的。我以前从不晓得,在祖国的西南边陲,居然有天下面积最大的孔庙,而且千百年来,香火不绝。在云南,我看到了保存得极为完好的中原传统文化。从孔夫子到王阳明再到西南联大,中华文明的一条红线,不仅把云南与中原联结在一起,而且把云南各民族团结在一起,所以作为中国民族最多最复杂的省区,云南却没有发生过尖锐到令人头疼的*。这种局面,习惯了单一民族国家概念的西方人非常难以理解,而熟悉孔孟之道的中国人却觉得这就是典型的“和谐社会”嘛。而孔子后人在云南,已经繁衍为相当兴旺的一支,副省长孔垂柱就是其中的一个,孔祥庚也是其一。云南人的厚道朴实,云南人的彬彬有礼,云南人的谦和坚忍,甚至云南人吃饭的长筷大碗,我都觉得像建水孔庙的匾额所书,是“洙泗渊源”。2009年的早春二月,我为建水孔庙赋诗曰:“未卜滇疆有泮池,弦歌千载颂先师。南天一点浩然气,谁谓斯文不在兹?”
第九章 云到凌霄自有根(5)
带着这般复杂的“先入之见”,我一页一页翻阅着孔祥庚的《云根诗词》。首先我确认,这是一部“斯文在兹”的高水平的诗词著作,不能以“官员诗作”视之,而当以“诗人诗作”视之。云南诗词学会会长张文勋先生等专家已经给予了评点和评论,中华诗词学会名誉会长刘征前辈亲自作序,诗坛前辈张力夫先生誉为“格调高雅”,都说明了这部诗集的分量。我曾经写过一篇著名的杂文《*的旧体诗》,批评一些老干部退休之后无聊涂鸦,胡乱写些只有格律却无病呻吟、歌功颂德的“新台阁体”。但孔祥庚的诗词功底是源于家传,他父亲孔繁猷是当地名医,从识字开蒙一直到讲解诗律,都完成于孔祥庚从政之前。所以《云根诗集》的200多首作品里,你看不见官气,也看不见商气,扑面而来的是一股书生气和隐隐的几分战士气。
孔祥庚16岁参军,当了炮兵,正赶上抗美援越。少年意气,跃然指间。他1971年写的《入伍》:“钢枪手中握,不胜岂能归。未敢轻流泪,恐添慈母悲。”还显得比较幼稚。到1975年的古风《从军行》,“古来军人报国死,岂敢论理讨功勋?”气调开始比较沉稳。1978年当了实习教师,写下“军衣一件换粮票,裤带三提显虎神。”则于幽默中显出,他已经能够根据内容需要,独造诗语。我认为写作旧体诗词,识得格律而运思成篇,属于入门;能够不违格律而独造诗语,才可称为创作;待到自由驾驭格律乃至突破格律而独造诗境,方可算得佳作;佳作成林,令人喜读乐诵,则为大诗人。
1980年在建水朱德故居写的《忆朱德》:“昔日义军曾驻马,今朝依旧有兰香。”虽然尚未达到朱德当年的水平(我在《十大元帅的情缘》中赞赏过朱老总的诗才),但出句自然,读来流畅。1982年的《杜荀鹤》:“民冤向谁诉,天地最穷人。”1983年的《司马迁》:“自信人生终有用,无期何必怨天公。”1984年的《苏轼》:“九死回生怀正义,五州贬逐爱苍天。”则开始显露出正义的政治抱负和平民立场。
1985年的《红烛》:“朱颜玉貌体纤高,黑夜韶光照幼苗。蜡泪轻垂怜学子,此芯不尽便燃烧。”在传统的咏物诗里,别开新意,可与闻一多的那首著名的新格律体的《红烛》进行对比。不过我认为,末句的“芯”字,或许直接就用“心”字更好。古诗“道是无晴却有晴”,隐去“情”字,诱人联想。而这里的“芯”与“心”本为同源字,联想反而有点不大气,不如点透更佳。
1989年后的数载,似乎是作者修身养性的一段时光。古风《游泳歌》:“浪起浪沉自从容,雪打霜冻不回首。”意象天成,令人赞叹。七绝《茶斋》:“人间雅士多清福,静坐能将天下知。”《茶商古情》:“佳人总误茶商意,更惹诗家泪不收。”巧用鲁迅和白居易的典故,羚羊挂角,无迹可求。而上世纪末的一些诗作,如1996年的《垂钓》:“香饵悠悠晃,金钩暗暗藏。游鱼贪美味,岂料送身亡。”1998年的《忆东坡》:“沉浮淡淡随天意,荣辱茫茫任水流。”则无疑来自官场感喟,我想广大干部肯定都有共鸣。
新世纪以来,作者的境界似乎臻于成熟。如2003年的《彝寨穷孩》:“丈夫方去世,农妇忧思长。新愁儿辍学,卖尽度荒粮。女儿命多苦,背柴又放羊。穷根思可断,免费上学堂。”我认为这首诗的人民性思想已经超越了唐代杜荀鹤的《山中寡妇》,作为镇守一方的市级领导,能够如此直面群众的疾苦,不怕给自己的政绩抹黑,写得这般悲惨伤痛,这种精神是绝大多数干部(不论会不会写诗)所缺乏的。更难得的是,杜荀鹤只是一味铺陈那位寡妇的痛苦,最后慨叹“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而孔祥庚没有停留于简单的同情落泪,经过充分调查后,他提出了让山区孩子免费上学的建议,并于2005年通过实施。北大的曹文轩老师有句名言:“写一手好文章是一个人的美德。”当初我不太理解。后来慢慢明白了,文章里边有道德,写文章的同时可以提高自我修养。孔祥庚能够写出这样的现实主义诗篇,跟他的执政为民的良好思想境界是分不开的。我自己的思想境界很不高,但是我为孔家继孔繁森之后还有这样的好干部感到骄傲。
第九章 云到凌霄自有根(6)
云南历史悠久,物产丰富,景观奇特,文化深厚,反映在作者的诗里,自然是风起云涌,气象万千。云南之外题材的诗作也颇多意趣,如2006年的五绝《沙尘暴》:“苍天仇怨深,大地心胸小。骤起暴沙尘,民声苦多少。”于自然的沙尘暴感慨中,别有寓意,同时又是一首精致的仄韵诗。
而总体上最值得赞赏的,就是作者热爱日常生活、热爱普通人民的一片朴素的真情,流荡在字里行间。从艺术上讲,驾驭诗句和格律都越来越随兴老到,不时有佳句耀眼。但作为本家,我还是想对作者提出一点不客气的批评,有些语句,未免随便,没有进行推敲打磨,例如“应用新科技,耕田不再穷。”(《观赏烟草》)而有些语句,又拘于格律而显得生硬,如写“嫦娥一号”的:“玉桂芬芳思枉在,中华儿女志相随。”其实这不是作者的水平问题,仔细分析,凡写得不太好的,都是作者不大熟悉的事物或者没有投入深情的即兴之作。我们老孔家历代受礼教约束,诗人不多,老祖宗孔仲尼先生的拿手好戏是整理和评论前人之诗。我非常怀疑他老人家可能在《诗经》里混入了自己的作品,说不定那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是他的得意妙笔。但是圣人也必有凡庸之作,我就不过多责备贤者了。
最后回到书名,孔祥庚为诗集取名“云根”,来自诸葛亮的“石为云根,云为文彩”。我由此想到孟郊《游终南山》的首句:“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韩愈在《荐士》诗里评价孟郊的诗“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孟郊的“盘空险语”深刻感人,是因为他有人性的慧根。所以他的石上不仅能生云,还能生日月。我对云南的好感,本质上可能就来自这种石上生日月的充满原始审美感的神秘的文化奇观吧。而我对孔祥庚的希望,不是一定要越出自己的风格,写几首“险硬之语”,而是想说,不论云飘到多高,都不属于天,云来自大地之水,云永远属于地。这部诗集的最后一首是《母亲去世二十年祭》,从诗中对母亲的一片纯孝里,可以看出作者的人性根基深植于中华传统文化。那么我就借作者《黄山雄峰》中的一句“飞龙瞭望光明顶”,接上一句曰:“云到凌霄自有根。”(本文删节版发表于2009年6月1日《人民日报》)
在台湾度国庆
新中国60周年大庆,谁不想在伟大的首都北京度过啊?但是没办法,为了祖国和平统一大业,孔和尚亲赴台湾祭孔,跟宋楚瑜等宝岛精英人士,共诵圣人之教诲,展望统一之前景。所以今年的国庆,就只好在海峡对岸过了。
在听众达一万多人的中华文化大讲堂上,孔教授做了《中和致美,礼运中华》的演讲。看着坐在台下首排的宋楚瑜先生,孔和尚灵机一动,脱稿发挥道:“宋国是北方之国,楚国是南方之国,瑜乃美玉之意。宋楚瑜先生的名字,组合得非常高妙。北方南方统一起来,才是一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