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说了个令大家惊异的事实:这篇文章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加拿大中学课本上的课文,描述的是加拿大都市女性在五十年代的生活画面。劳伦斯说他找到这篇文章,先拿回去给妻子读。他停顿了一下,大家着急地问,你妻子怎么说?
她朝我看看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复印的文章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劳伦斯说。
大家又狂笑———是有共鸣有响应的笑,好像劳伦斯的老婆表达了大家的心声,其实男女生笑的内容各不相同:男生的意思是劳伦斯老婆的行动又一次证实了如今根本就没有这文章里的妻子了;女生的意思是劳伦斯老婆表达了女生共同的心声:我们不可能做文章里的妻子了,他们养得起我们吗?还有女生小声说,我一直都有工作的,他还气喘吁吁呢。
尽管下面议论纷纷中夹杂了中文、西班牙语等不同语言,劳伦斯却很明白大家的意思的,他笑得很理解,然后说理解他妻子也理解大家,男生的、女生的想法都有道理,就像他自己虽然有工作,可是光靠他一个人的收入也养不了家的,而且他还兼职做两份工呢。然后就说GRANDFATHER(祖父)们是幸运的,他们曾经拥有文章里那样的女人做妻子,现在的男人是没有这个福分了。男生们发出一片赞同声。
这时,就有女生说,我也很想做文章里的妻子,有老公养着多好,谁想当女强人啊?在家里多自在,用不着跟人竞争,用不着看老板脸色……可是,现在有几个男人能够让咱们安心待在家里呀?
劳伦斯开始做“民调”:
一、想要文章里的妻子的男生请举手。
“哗啦”举起一片,全体一致想要文章里的妻子。
二、想做文章里的太太的女生请举手。
居然也是一片,虽然举手速度略低于男生,但竟然也是绝大部分响应,其中有两个洋妞平时穿的低腰裤低到髋骨和股沟都露出来了,居然比华裔女生更强烈希望做文章里的妻子呢!劳伦斯大概也有点不敢相信,用食指推了把鼻梁上的眼镜,特别叫了那两个低腰裤的名字问“ARE YOU SURE?”(你们确定吗?)低腰裤坚定地说“YES”。
在之后的有关二次世界大战到五六十年代世界婴儿潮的单元测验中,很多同学选择了其中这样一道问答题:假若有时间飞行器可以载你时光倒流,你愿意回到哪个年代?
选择该题目的同学不约而同地选择回到五十年代。
劳伦斯翻了翻考卷说,他也想回到五十年代。
哦,五十年代,在国内的时候,常常听到父母那一代的人的话语充满对五十年代(反右之前)的怀念,好像那个时候“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再说回到女人做太太,虽然当时新社会把社会底层的劳动妇女解放出来,她们和男人一样都出去工作了,不过那时的女人还是要比现在中国的女人更多几分太太的心情和气质。从“文革”前的国产的黑白电影里也可以看出那时的女性说话还是软软的,一定有影迷记得白杨的细声细语,绝不像现在的老婆那么冲,那么泼辣。
女人何以这样的变化?深刻的社会经济原因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记得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思想解放运动”那阵,曾经有不少人质疑“妇女解放运动”对妇女到底有多少正面的意义,甚至有人认为“妇女解放”根本是个圈套,令女性要承受工作和家庭双重压力,女人也因此变得不像女人了。所谓不像女人更多是指婚后依然要奔进奔出、工作家务两头忙的妻子,是抱怨做不得在家里的太太。
别叫我太太(4)
很多次听到有人抱怨 “妇女能顶半边天”其实是把妇女给害了,顶得住顶不住也得顶,反正那“半边天”是交给了女人,至少在家里是这样,男女双方都得出去工作,才好稳住家里的财政收支。于是不管有文化的和没文化的女人,其实心底里都难免有几分羡慕做了大款太太,甚至做了大款“二奶”的,人家毕竟不用这么辛苦了。你去看看美容院里躺在那里让人家修上上下下二十个指甲的,有几个是忙里忙外休息天还要送孩子去补习的女人?
原本以为女人普遍做不得太太仅仅是中国的国情,可是劳伦斯拿到课堂上的文章和劳伦斯妻子的举动以及该文所引起的课堂反响,显然表明“太太”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后的加拿大也是风光不再了。
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加拿大,和美国等参战国一样,人们在战后深切地渴望和平,渴望恢复经济。而回到家里生儿育女,享受天伦之乐便是人们最切实的愿望。那时城市向郊外扩展,大量建造住宅,以满足更多家庭的需求。那时丈夫一人在外工作养活全家,而且有能力养育更多的孩子。因此,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到六十年代初出现的世界性的婴儿潮,绝对和当时男人有足够经济能力养家有直接关系的。如今的加拿大大多数家庭都不可能依赖丈夫一人工作就可高枕无忧了。虽然政府给孩子有牛奶金补助,但是许多加拿大人还是不敢生孩子。常常碰到有人问我,你想要第二个吗?我说想,BUT(但是)……我一BUT的时候,人家就马上很理解地说“TOO EXPENSIVE”(养孩子费用太昂贵了)。
现代人物质文明越高怎么就活得越累?男人比以前更辛苦却养不好一个家,更别提家里雇佣人了。不知道为什么现代人加倍辛劳地去获得物质文明,与此同时却丧失天伦之乐。有篇报道说对日本年轻夫妻性生活调查发现,越来越多在职场拼搏的女性,“性”致大减,尽管那事是令对方舒服也让自己舒服的,可是精力不济连那“舒服”也不想了。
这样看来,做不得太太是个世界性问题,就像生态平衡、能源短缺等并不只是社会主义或者资本主义、东方或者西方的问题,因而加拿大妇女做不得太太就怪不到“妇女能顶半边天”头上了。
如今做太太怎么就不能心安理得?
原先认为在国内做不得太太,在国外还是有做太太的广阔天地的,特别像加拿大这样的人口稀少、资源丰富的国家。不料做太太在加拿大是更奢侈的事情,这不光是对于新移民来说,对于本地的加拿大人也一样是过去年代的故事,只剩下在电影里欣赏和回味了。
怎么全世界都不让咱女人做太太了呢?社会经济发展到今天,机械化电子化数码化越来越取代了人工,很多男人的手都闲置下来了,那女人的手就该更清闲了不是?闲下来的女人的手应该是做太太的手,怎么丢下针线女红偏偏要到外面拼搏不成?我实在不愿意昧着良心说,女人和男人一样出去工作,男人开战斗机咱也开战斗机,男人把肌肉练得像青蛙似的,咱也把胸脯练得分不清是肌肉还是乳房,这是一种进步———男人能做的女人也能做到。怎么从来就没人说让男人也试试怀孕生孩子呢?
科学家从羊耳朵上取个细胞就克隆出另一只羊,以后或许孙悟空从身上拔根毫毛一吹变出三十七个小猴也不再是神话了呢。如此高度发达了,怎么女人就更累了呢?当然男人就更不比以前轻松。即使做了太太的也没有从前的闲适与华美了,被叫做先生的也没有多少优越与自尊。这实在是一个人类的悖论。人类在发展进步的过程当中就在不断地制造悖论和解决悖论,一旦有一天人类解决不了自身的悖论的时候,可能也就是终极了。我是杞人忧天地疑虑女人做不得太太会是一个什么预兆呢!
再回来说说那些有幸做得太太的女人,却也不能够心安理得。
在加拿大的华裔移民中,人们依然沿袭中国过去年代的习俗,在称呼已婚女性时冠以其丈夫的姓氏称之为“某太”。这样的称呼多是来自港台人,因为港台移民来得早,又形成气候,以后大陆来的新移民也就入乡随俗了被人叫做太太和称呼别人为太太了。其实上海对于太太的称呼是不陌生的,虽然经过多次革命洗礼,“太太”的称呼还是活在民间口语当中的。只是职业女性嘴巴上的“太太”多是间接的提及别人,很少自己直接被人叫做太太的。
别叫我太太(5)
我刚到温哥华被人称为“徐太”时,有一点莫名的幸福感,也有一点说不出的失落感。幸福的是自己在别人眼里名花有主了,你作为“太太”之前的姓是那主的,你便理所当然地应该得到那主的呵护,若有需要出头抵挡的事儿,自然是有主出面了,而再不要女人家独自面对独自抵挡了。我知道我的这种幸福感一定令女权主义者嗤之以鼻,但是我实在是知道一些外表女权主义者心里面也是很想找个人家做太太的,而做太太不得便拿来“女权”做辩护,而且可以义正词严。至于被叫做太太的失落感,这就要说到女性自身的矛盾了。
大多数女性的心思都是既家常又不甘心家常的,在外面劈波斩浪的时候就想有个港湾,有了港湾又觉得束缚和失落。本人被叫做“徐太”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失去了原本的独立性,变成一个附属品。于是就想到自我价值等,于是就为自己从职业女性到待在家里的太太而感到自我的迷失;特别是当夫妻两人发生不愉快的时候,马上就会想到自己现在不是职业女性,说到底是没有独立的经济能力了,对方才敢这样喉咙响,于是又伤心又焦虑,感觉在家做“太太”不是件稳当的事,倒像是埋了颗隐形炸弹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
是不是女人太“作”了呢?我倒是不肯认这个账呢。如果男人能够消除女人在家里的危机感———不是仅仅高兴的时候说的好听话哦,是要社会通过经济的手段肯定女人在家中的付出,那么让喜欢待在家里的女人就安心待在家里做她们应该做的和喜欢做的,那女人还“作”什么?至少我是不会“作”的。
从前的女人在家做太太就觉得天经地义,男人在外面奔波养一家妻儿老小也觉得理所当然,没有什么冤枉鬼叫的。男人不觉得冤枉,女人也就自然心安理得了。现在可不行了,那些能赚大钱让老婆在家做太太的男人,太太又不放心他在外面有什么花头;而男人养了家小还有点闲钱,似乎不弄点花头出来就不算“成功人士”。特别是华裔移民中那些能够赚大钱的,多是两地飞来飞去的“太空人”,夫妻分居两地,太太怎么管得住远离身边的丈夫在外面除了生意外还干点别的什么呢?温哥华有个“怨妇村”,指的是那些有钱的华裔移民太太,丈夫常年不在身边,金钱的保障是有的,精神上就很空虚了。虽说有豪宅名车,可是成天在美容院和麻将桌上打发时间也郁闷啊。这样的女人太太是做得了,可脸上却并不见被滋润的光泽。
而另一些在本地拼命工作,靠辛苦的薪水养家的男人,时不时就会有愤怒有抱怨,抱怨家里的太太怎么不能像别人家的老婆什么都不在乎,洗碗端盘子车衣摆摊什么都肯去做。太太伤心之余看看丈夫两鬓白发如雨后春笋,明摆着自从娶了自己回来再弄出个孩子,就活生生从当初一匹金色战马变成了一头拉磨的老驴,也就只好让他发泄一下算了。他不冲自己老婆发泄又能冲谁呢?这是在加拿大啊,你在外面跟谁说话都要托住点下巴,弄不好法院就把你给传了去呢。加拿大是自由的,可是首先是法律的。本人入籍宣誓成为加拿大公民那天,台上穿着黑色长袍的移民官主持典礼时说,他听到几乎每个移民都说选择加拿大的第一个理由是因为这里自由;但是他说你们错了,加拿大首先是法律,然后才是自由。再回头来说自己的男人,也因为这法律,丈夫要缴的税哪个也不能偷漏,到手的钞票是存不到银行多少的,靠一个人的薪水养家总是吃紧的。大凡自尊自强的男人,辛苦了半天还捉襟见肘,心情怎么能得意?在家里的太太除了体谅外,沙发里是坐不住了,赶紧看报上网打电话,然后去面试去试工,且不管是不是自己的专业是不是有兴趣做。
平心而论,女人能不能在家做太太,其实已经不是单单男人努力的问题,这牵涉到一些社会经济学的问题了。假如女人在家中的全职家务在报酬上得到社会的承认,或者她丈夫的收入中包含了她在家务中的付出,是不是男人就可以拥有那文章里描述的五十年代的太太,以咖啡的浓香和唇上的香吻迎接下班回家的丈夫?而女人也可以心安理得待在家里,把家务料理妥帖也把自己保养得体,而不是要么悍妇要么怨妇要么黄脸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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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叫我太太(6)
就算住在别墅里也别叫我太太
还记得小时候读过的童话《渔夫和他的妻子吗》?贪得无厌的渔夫妻子从小茅屋搬到新瓦房,又从新瓦房搬到城堡———那城堡就是很多女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