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写罗曼史。”
“是噢。”听到那想法,我咯咯笑了一声。
“唉,”P先生说,“你说过不会笑的。”
“我没笑。”
“有,你有。”
“没有,我没有。”
“有,你有。”
“好吧,我可能有稍微笑了一下。”
“稍微笑也是笑。”
然后我真的笑出来了,大笑。
“罗曼史。”我说,“那些东西蛮可笑的,不是吗?”
“很多人,尤其是女性,非常喜欢罗曼史。”P先生说,“她们会买好几百万本,很多作家光靠写罗曼史就赚了几百万。”
“什么样的罗曼史?”我问。
“她没说过,但是她喜欢读那些有关印第安人的。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一种吗?”
是的,我知道。那种罗曼史老是以白人处女老师或者传教士的妻子和印第安人战士发生恋情为内容,封面都会让人笑死:
“你知道吗?我从没见过我姐看那种书。”
“她把它们藏了起来。”P先生说。
哇,我跟我姐还真不一样。我藏着里面都是*女人的*杂志,她藏的是有关*女人(和男人)的言情小说。
我要的是图画;她要的是文字。
“我从没看过她写出什么东西。”我说。
“噢,她很喜欢写短篇故事,短的罗曼史。她不让任何人读,但她老是在笔记本上写个不停。”
“哇。”我说。
我能说的就只有哇这个字。
我的意思是,我老姐因为罗曼史而变成一个山顶洞人,那实在没什么浪漫可言;或许有,或许我姐整天读罗曼史,或许她深陷在那些罗曼史之中。
第五章 希望加上希望(3)
“我真的相信她有一天会成为一个作家。”P先生说,“她笔耕不辍,一直想提起勇气拿给别人看,但是她突然停止了。”
“为什么?”我问。
“我不知道。”
“你一点头绪也没?”
“没有。”
难道她只是抓住当作家的梦,但没有抓紧,后来发生了某件事使她放弃了?
一定是这样的,不是吗?一定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不是吗?我是说,她住在那间糟糕透顶的地下室里。快乐的人才不会躲在地下室。
当然,就这一点来说,我姐跟我老爸没什么差别。
我老爸没有出门狂饮的时候,就一定躲在他房间里。一个人,看电视。
他看的大多是篮球转播。
他从不介意我进去和他一起看,但我们之间很少谈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看球赛。我爸甚至不会为他支持的队伍或球员加油喝彩,他几乎完全没有反应。
我想,他很寂寞。
我想,我老姐也很寂寞。
我想,我们全家都很寂寞。
但是,我还是很想知道我姐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才会放弃了写罗曼史的梦想。
我是说,没错,那个梦想确实是有点可笑:什么样的印第安原住民会写罗曼史?但还是挺酷的。只要想到若能读到我姐的书,或者走进书店看到她的名字印在美丽的小说封面上,就觉得挺开心。
《斯波坎河热火》。作者:落跑玛丽。
那样真的很屌!
“她还是可以写书。”我说,“只要你想,任何时候都可以改变人生。”
说完之后,我自己差点吐出来,因为我刚讲的,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你永远不会有足够的时间去改变你的生命,你根本无法改变生命。结论!靠,说不定在编罗曼史的人是我。
“玛丽像颗闪亮的星星。”P先生说,“但是她年复一年慢慢失去光芒,直到最后你再也看不到她了。”
哇,P先生原来是个诗人。
“你也是颗明星。”他说,“你是全校最聪明的小孩。我不希望你失败,我不希望你消失。你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我并不觉得自己特别聪明。
“我要你说出来。”P先生说。
“说什么?”
“我要你说:你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我哪能说出口?因为那不会是真的。我是说,我当然想要更好的生活,但我不配。我是那个用书去K老师的人。
“你是个好孩子,你应该拥有全世界。”
靠,我快哭了。从来没有老师对我说过这么好、这么肉麻的话。
“谢谢你。”我说。
“不客气。”他说,“你自己说。”
“我说不出口。”
然后我真的哭了。热泪滚下我的脸颊,我觉得自己好软弱。
“对不起。”我说。
“你没有什么该对不起的。”他说,“好吧,除了用书砸我这件事之外;但你不要为哭而道歉。”
“我不喜欢哭。”我说,“其他小孩看到我哭就把我扁一顿,有时候他们故意把我弄哭,这样他们才可以趁机揍我。”
“我知道。”他说,“而我们任由那种事发生,任由他们欺侮你。”
“只有罗迪保护我。”
“我知道罗迪是你最好的朋友,但他,他,他,他……”P先生结巴了,不确定该怎启齿。“你知道罗迪的老爸会打他,对吗?”
“是啊。”我说。每次他黑着熊猫眼圈来学校,准会随便挑两个小孩,把他们揍得同样鼻青眼肿。
“罗迪只会变得越来越恶劣。”P先生说。
“我知道罗迪脾气不好,成绩也不好,但从我们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对我很好,打从我们还是小baby的时候就是这样。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知道,我知道。”P先生说,“听好,我要跟你谈别的。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你不会跟任河人说。”
“好。”我说。
“答应我。”
“好啦,好啦,我答应,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谁都不说,就算是你的父母也不能说。”
“谁都不说。”
“好吧。”他说,然后他靠近我,因为他连树都不想给它听到。“你必须离开这个保留区。”
“我待会儿要跟我爸去斯波坎市区。”
“不,我指的是你必须永远离开保留区。”
“你的意思是什么?”
“你用书砸我一点也没错,我应该为我对印第安人所做的事受到处罚,每个保留区的白人都应该被赏一巴掌。不过,我跟你说,所有的印第安人也都应该被赏一巴掌。”
我很震惊,P先生火大了。
“你们这些孩子学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放弃。你的朋友罗迪,他已经放弃了,所以他喜欢打人,他要大家跟他一样难过。”
“他不会打我。”
“他不打你,是因为你是他生活中唯一美好的事,他还不想放弃。这是他唯一还没有放弃的事。”
P先生把我的肩膀拉近,他的身体紧靠着我,我都可以闻到他的口气。
洋葱加大蒜加汉堡加羞耻加痛苦。
“所有的孩子都放弃了。”他说,“你所有的朋友,所有会欺负弱小的人,他们都放弃了。而他们的爸爸、妈妈、祖父母、曾祖父母也都放弃了。我跟其他所有的老师,我们全都被打败了。”
P先生在哭。
我不敢相信。
我从未见过一个没喝醉的大人在哭。
“但是你不可以。”P先生说,“你不能放弃,你不会放弃。你之所以会往我脸上扔课本,是因为你心里有某个地方拒绝放弃。”
我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或者,我根本不想知道。
天啊,这样会给小孩很大的压力,你知道吗?我背负着我们族人的沉重负担,这样我会背痛的。
“如果你继续待在保留区,”P先生说,“他们会毁了你,我会毁了你,我们全会毁了你,你无法一直对抗我们。”
“我不要跟任何人作战。”我说。
“你一生下来就在作战了。”P先生说,“你战胜了大脑手术,战胜了那些癫痫,你战胜了所有的酒鬼和毒瘾鬼,你保有你的希望。现在,你必须抱着希望,前往其他有希望的地方去。”
我慢慢有点懂了。他是个数学老师。我必须把我的希望加在别人的希望上。我必须把希望乘以希望。
“希望在哪里?”我问,“谁有希望?”
“孩子,”P先生说,“你离开这个悲惨、悲惨、悲惨的保留区愈远,就会找到更多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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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走”的意思就是离开
P先生离开后,我在前院坐了很久,思考我的人生。哇类,我该怎么办呢?那种感觉就像人生刚朝我的屁股猛踢了一下。
因此,当我看到爸妈打工回来时,不禁松了一口气。
“嗨,小鬼头。”爸说。
“嗨,爸,妈。”
“二世,你怎么看起来脸色那么糟?”我妈问。她看起来了然于胸。
我不知该如何启口,所以干脆从最大的问题问起。
“谁是最有希望的人?”我问。
爸妈看了彼此一眼,研究彼此的眼神,你知道,就好像他们头上有天线在互传讯息。然后,他们同时回头看着我。
“说嘛,”我说,“谁是最有希望的人?”
“白人。”我的父母异口同声。
我知道他们一定会那样说,因此我说出了这辈子以来对他们说过的话当中,最惊人的一句。
“我要转学。”我说。
“你要转去杭特中学吗?”妈问。
杭特中学是原住民保留区西边的一间学校,学生都是贫穷的印第安人和更穷的白人小孩。没错,天下就是有这么个地方,那里的白人比印第安人还要穷。
“不是。”我说。
“你要转去春谷中学?”爸问。
春谷中学是保留区边界的一间学校,学生都是最最最穷的印第安人和更更更穷的白人小孩。没错,天下就是有这么个地方,那里的白人比你极尽想象的更穷。
“我要转去雷中。”我说。
雷尔登是个务农白人的富裕小镇,位于小麦田正中央,距离保留区正好二十二英里远。它是个乡巴佬镇,我猜,里面住着农夫和老粗,以及带有高度种族歧视的白人警察,他们会拦检每个开车经过的印第安人。
我们小时候,有一个星期之内,老爸被警察拦检了三次,原因不是醉态驾驶,而是“印第安态驾驶”!⑥
但是雷中有全国最好的一间小型学校,里面有电脑教室、很大的化学实验室、戏剧社和两个室内篮球场。
那里的学生是全世界最聪明、最有运动细胞、最好的孩子。
“我要转去雷中。”我重复了一次。其实我不敢相信自己说的话,对我而言,那简直就像在说:“我要飞去月球。”
“你确定?”我爸妈问。
“确定。”我说。
“你什么时候要去?”我爸妈问。
“现在,”我说,“明天。”
“确定?”我爸妈问,“要不要等到这学期结束,或者明年,从新开始。”
“不要。如果我现在不去,永远都不会去。我必须现在就去。”
“好吧。”他们说。
没错,我的父母就是这么好说话,仿佛他们一直在等我开口问他们能不能转去雷中,好像他们能心电感应之类的。
我是说,他们向来知道我这人既奇怪又有企图心,所以也许他们早就料到我会做出最怪异的事。转去雷中上学确实是个奇怪的想法。我父母这么快就接受我的提议,这也不奇怪,因为他们希望我和姐姐有个比较好的未来。我姐为了消失而逃离,我离开则是为了寻找某个目标。我的父母爱我极深,他们要帮我。没错,我爸是个酒鬼,我妈是个前酒鬼,但他们不要自己的孩子步上他们的后尘。
“上雷中不是那么简单,”老爸说,“我们住不起那儿的房子,他们的校车也不会来这里。”
“你将会是第一个这样离开部落的人。”妈说,“这里的印第安人会生你的气。”
糟了,我亲爱的族人会如何折磨我呢?
第七章 罗迪唱蓝调
我决定转学去雷中而我父母也同意后,第二天我走进部落的学校,在操场的老地方找到了罗迪。
他自己一个人。这很正常,大家都怕他。
“你不是暂时休学了吗,懦夫。”他说。那是罗迪说“很高兴见到你”的方式。
“你管我啊?”我说。
我想告诉他,他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好爱他。但是男生之间不说那一套的;况且,从来没有人跟罗迪说过那种话。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吗?”我问。
“不要讲那种很做作的。”他说。
“当然。”
“好,你说吧。”
“我要转学去雷尔登中学。”
罗迪眯起眼睛,那是他揍人之前的标准动作,我开始发抖。
“这可不好笑。”他说。
“本来就没有要让你笑。”我说,“我要转去雷中,你跟我一起去。”
“啊……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这趟想象之旅?”
“不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