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最受不了的就是我这德性。自幼便如此,只要不在师尊跟前,磕着绊着全无感觉,可若被师尊瞅着,那真是额头生个疮也得大肆撒娇撒野,不被他拎着耳朵踹出门去绝不罢休。
但这次有位尊神又抢在师尊把我扫地出门前有所行动。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架住两臂提到他跟前,我往后扭脚踢他,屡屡落空,恼羞成怒嚷道:“放我下来,我要陪我师尊!”
览冥被我挠得眉头蹙紧,只好一臂夹住,不由分说拽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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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厢房,他举着我两臂把我重重塞进椅子里,就势半蹲跟前,眉眼间风云变幻,似压抑,似气恨,沉声道:
“你怎么就不懂?”
“你要把我胳膊捏断了!”讨厌讨厌,还是七千八百年前那个好,从来不凶我也不约束我!
他稍稍收了力气,却凑近一步,单臂绕过我背后把我整个圈住,空闲一手握着椅子扶手,几把我拘得不能动弹,凌厉道:“除此之外,什么事我都能依你。”
我冷哼一声歪嘴别头,不看他。
“卫弋。”他重重咬着我的名字,“换我们哪一个去七千八百年前,我都不担心,因为我们现在都好好在这里,可你不一样,你的未来在过去!”
我眼珠动了动,微微回头。
“我好不容易等到你……”他的呼吸在我耳畔,涩声道:“就依我一次,不要任性。”
我沉思半天,还是垂眼不看他,嘟囔道:“说历史不会改变的是你,不要我回去的也是你,既然你都知道我的未来,我会不会出事,你不是最清楚。”
他急促接口:“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我被他失态的低吼吓得往后一缩,慢慢抬起眼睛,他却移开了目光。
他半低着头,长睫轻扇,似乎在回忆什么,以至于神色黯然,语意轻忽:“七千八百年前,你忽然就走了……远古时代,你散尽功力救我后下落不明,不管哪个在前,哪个在后,你的未来我都看不到……
我隐约有些觉悟。
刚才师尊问他七千八百年前最后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他不肯回答,那钟山一别定然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可从他适才所言,我们真正的分别,似乎也不是好的回忆,而且很可能我是不告而别。
以前的他,认定我是因远古时代散尽功力救了他,所以钟山再见时功力大大地退化,如今想来,此事不在先而再后——于我而言尚未发生!
此番我返回现世,览冥恐怕立即就想到了这点,莫怪乎,以他的性子,即使历经轮回人间,情绪也不该像现在这般激烈。
虽然比我矮了半个头,他的语气、姿势、神色也都很强势,可我就没来由地,觉得他似乎比我还委屈。
我已经有些犹豫,抿着唇道:“你那么怕我出事,开始怎么还敢送我回去?”
他回过头来,凝视着我:“我千算万算,却没料到兀屠会带着开天斧突然出现,他消失于时空裂隙刹那我真的悔恨莫及,幸得你及时出现在我眼前。卫弋,你听话,依我这一次。”
我曲膝抬腿,双脚踩上椅弦,把头埋在腿间,万般郁闷:“你也说我下落不明,那我就该是返回现在了嘛,不会出事的。你不让我回去,不就是改变历史,你不是自己打自己板子?”
览冥苍白修长的手指不经意蜷了蜷,我的话似乎刺中他某根心弦。
他向来行事无为任意,冷眼旁观天命运转,他口口声声说天机镜不是变数,却言行自相矛盾。因为我,他竟然试图改变历史,竭力劝服于我,想必此刻心头最为不安疑虑的,还是他自己。
他的自私,何尝不是关心则乱?
我对他的怨愤稍疏,露出个眼缝举五指发誓:“我保证过去之后乖乖听你的话,寸步不离,一和你分别马上就回现在。”
览冥脸色骤然沉得能滴出墨来。
“真的。”我伸出爪子抚他胸口,顺顺毛,顺顺气。
他手臂一展,掐着两个椅把,低头冷道:“我不想勉强你,可是,若你执迷不悟,我现在就采你元阴,亏你毕生灵法。”
我难以置信睨着他,忍不住蜷着身子往后缩。
他没有逼近,语气愈发森冷:“不伤你,亦可让你不留丝毫灵力。”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已经逐渐消弭的怒气陡然暴涨,我眯眼盯着他,“你是威胁我咯?”
74潮音还聚
“你威胁我?”
览冥阴着俊颜,侧首沉默。
我一拳捶在他胸口,横眉竖目:“你说呀,你什么意思!”
他任我发泼,始终锁眉不语。
“亏我之前还说你对我好,真是瞎了狗眼!”我抱着双臂从椅子上站起来,要从他头顶跳出去,却没料到他突然起身,就这么撞到他怀里。
他干脆就势转身坐进椅子里,把我抱在膝头上。
“你要收回去现在就收回去,我不稀罕,来啊,你亏死我好了。”我又凶又恶乱打乱踢,他却整个一座冰雕,只圈着不动,任我打骂。
他是烛龙金身,我没头没脑挠上去,倒把自己拳头给捶得乌青一片。他只得拽过我的手,用指肚慢慢地揉。不一会儿淤伤散开,闪耀洁白月华。他再把我的手紧扣胸口,轻叹一声。
我也知道继续胡搅蛮缠下去,只会让他更加笃定他的担忧是对的,更不肯放我走,但现在进退两难,倔驴遇上强牛,难分胜负啊。
我和览冥打冷战互不吭声,门外忽然传来不男不女的试探声:“皇上?”
览冥推了我一下,我歪脸别头。
他无奈,沉道:“何事?”
“回禀皇上,太后娘娘刚派人过来,说好几日没见着昙美人,想让昙美人过去唠唠嗑。”
孟太后?这猴年马月的故事了,我都快不记得这丫头,想到她,思路又岔出去,我斜眼睨着览冥,悄声:“算算日子,这孟太后,不会是孟江的谁谁谁吧?”
览冥颔首:“的确是孟家出来的,是我二弟那一脉的嫡孙女。”
我来了神气,腰板一直,反威胁他:“你不肯放我走,我就让孟江诈尸,你说太后要突然见着自己大公在身边萦绕,不中风也得昏厥!”
他重重盯我一眼,不怒而威,掐着我的腰淡声:“非要事事与我作对才开心?”
我老实点头,你说得一点儿没错。
门外王永富又在催促,我抢在览冥训话前凶巴巴道:“要去让昙花精去,我心情不好,没空哄人!”
览冥拿我没办法,吩咐王永富先去回话,又唤来昙花精变的小太监,跟她大致通通气,便打发她过去应付太后了。
览冥毕竟还有个人间帝王的身份抗着,行动难以自主,不多时又有国务缠身,他要我变成昙花精的那个太监身份跟他一道去御书房,我死活不肯,他没辙,硬是收了我全身行头,让我没有任何凭借之物擅自穿去七千八百年前,临行前不放心,还专程把我送到师尊跟前。
以我师尊的身份,既然答应览冥大家有商有量,就绝不会纵容我任意胡为。而我谁的面子都敢不卖,唯独不会和我师尊打硬擂。
览冥如意算盘的确打得叮当响。
女魃留在屋子里,名义上是为我师尊护法,实则也有监视我的任务。
我的目光不当心与她对上,话便脱口而出:“骨龙而今安好?”
从她诧异的样子看,冬翁把应龙神将送往海外之东的事办得干脆隐秘。
她不回我,我也不再追问,擦身而过坐到师尊身边。
“骊珠仍在,就有希望。”
没料到她忽然轻轻吐露此句,声如蚊蚋。
我们结束了这个话题,约摸一炷香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后,师尊打坐毕,缓启双目,冲我颔首:“说罢。”
“师尊,您也觉得徒儿不该再去一次?”我认真道,“徒儿有想法,师尊您听我说得对不对。”
师尊侧首向我,白发如雪,丰神飘逸,面目祥和,静闻不语。
“览冥最后一次见到徒儿,不是在钟山。如果历史不会改变,徒儿注定还会回去。如果历史会改变,那兀屠回到过去,就是天大的变数,有能力回去阻止他的只有徒儿。师尊,您说我说得对吗?”
师尊难得和蔼地看着我,感叹道:“为师一向不拘束你,并非对你纵容放任,而是为师深知,你这孩子平日里看似随性散漫,在大是大非上却有自己的主张把握。你回答为师一个问题。”他顿了顿,“你这次回去,到底是想了解自己的身世,还是……阻止这个变数?”
我愣了愣。为了回去,这几个借口我翻来覆去强调好几次,可被师尊这么直接对比着问出来,摸着良心说……我还真有点羞愧。
毕竟,我的私心远超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大话。
“都有……”我面皮略红,硬着头皮,大言不惭。
师尊没有直接拆穿我那点儿当心思,继续道:“为师再问你,就算你回去了,打算如何阻止兀屠?”
我抿着唇,犹豫:“……七千八百年前,不是还有览冥么,我找他帮忙……”话没说完,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可靠。
也莫怪览冥那么不信任我,坚决不肯放我走。我就一门心思想回去,怎么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怎么去阻止兀屠的阴谋,没一样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师尊仍旧没有责怪我,而是推心置腹向我建议:“告诉览冥神尊事情来龙去脉,是否妥当,你自己斟酌。”
我颇为疑惑不解。
师尊耐心解释:“就目前而言,此时此世的览冥神尊,似乎并不知晓七千八百年前有两个兀屠的事情。”
现在的览冥不知道,以前的当然也不可能知道……也就是说,我最后没有告诉他?
师尊轻叹一气,直视着我:“卫弋,是宿命还是变数,为师无法给你任何意见。如今,我们都在局中。”
如今,我们都在局中。
我想过回去,也想过“匡扶正义”,但我从来没把自己当作这个故事中的一个角色去思考过。
我卫弋,已经成为历史的一部分,既然这样,我还可以袖手旁观吗?
我忽然觉得肩膀上的压力一下变得好沉重。
“卫弋。”师尊淡声道,“一旦你决定回去,你将更加不可避免地会被卷入未知的命途漩涡,而这关系到的,不仅是你我的命运,亦是三界六道生死存亡。如果你没有这个觉悟和思想准备,为师不会容你肆意妄为。”
我脑子一下空了,木了好久好久。
只有一句似远似近飘忽不定的话语萦绕着我,令我彻底陷入恐惧和沉思中。
“此祸及六道,诸神与其大战于瀚野,吾与魔龙同归于尽……”
吾与魔龙同归于尽……吾与魔龙同归于尽……吾与魔龙同归于尽……
直到昙花精从太后那边敷衍结束过来禀报的声响才将我惊醒。
女魃原本静默在旁听着我们的谈话,闻声,出门帮我揽掉所有滋扰,让我师徒继续长谈。
“你先回去好好想想再作打算吧。”师尊见我突然抬头,沉稳道。
“我要回去。”我打断他,比之前更加坚定执著。身世我一定要知道,天下我一定要救,而且览冥,绝对不能死!
我跪在师尊面前,言辞恳切:“师尊,徒儿虽愚笨,却有这心,请你教教徒儿!”
师尊眼底闪过一丝悲壮悸恸:“夺下开天斧,毁掉五方来去阵,返回现世。”
从帝炤之下魔族第一悍勇兀屠手上夺下开天斧;毁灭神魔不可入的剑坛中的五方来去阵;然后全身而退,返回现世,把兀屠独留异世,让他拿下两粒天机镜碎片的痴梦永难成真!
而且,还不能告诉览冥和夭舍来龙去脉……
不是我想说丧气话,但我真的有了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诀别感。
“还有两事,若你决意回去,或对你有所裨益。”
“什么?”
师尊将一宗布满卦相星位的羊皮纸递到我手上:“这是昔日敦玄留在昆仑丘天宫有关五方来去阵的演算图,或可助你勘破此阵。”
我当心翼翼收好,又听师尊道:
“为师依稀记得,幽帝生前,一直在寻求长生不老之法。”
“长生不老?”他一魔尊,要什么长生不老?还嫌自己不够万岁万岁万万岁么?
等等,难道他是为了……?
师尊迎着我恍然大悟的目光缓缓点头,徐道:“凡人寿命奇短,但死后,只要从轮回道取回魂魄,便可复生。至于后天修炼的神仙,寿命虽长,却要经历天人五衰,终有尽时。然天界众惯享极乐,一旦临天人五衰,很少不起嗔心,难免不堕入恶鬼道。九阴鬼界诸鬼总想着重返神界,是以大桃木于钟山之西,由览冥神尊亲自坐守,才保世间阴阳生死之序……但以帝炤力量,要从九阴鬼界强行取回魂魄,令天人复活,亦非难事。”
师尊做了这么长的铺垫,我不妙的预感也越来越强烈。
果然,他一声长叹:“唯独先天诸神,永生不灭,与天地日月同寿。然一旦元神毁灭,便难再复活。但是,远古时代,曾有一门不传秘术,曰潮音还聚,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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