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兴医没有分辨,而是微微一笑,道:“咱们这就开始吧。”
南乔叹了一口气,道:“你是大夫,我是观众,当然都听你的。”说着示意韩嬷嬷去安排。
涉及医学领域,陈兴医终是完全收起心中的情绪,真的开始慎重对待起来。
他了解南乔。
既然南乔说的如此理所当然,那么,这牛痘必然是对天花有用的。想到这里,他心中一热,目光灼灼地盯着房间门。
没用一会儿,田小牛带着一男一女,并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走了进来。
孩子她们认识,男孩是程知恩。他听说南乔需要一个孩子研究些什么,立即就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听说也有其他孩子挣这个名额,只可惜没有挣过他……女孩也是现有女孩中的小大姐,叫住玲玲的。
那**应该是汪家媳妇,看她总不自觉地向那十八九的少年靠近……应该是她丈夫?
“小的田小牛给小姐请安”
田小牛这一礼,行的一点不差,分明是很留心地下了些功夫。昨日他老爹回去后提起东家小姐询问了他的名字,立时感到大有希望,于是今日越发要表现的恭谨妥帖。
他三人行完礼,田小牛指着那**介绍道:“这就是汪家小嫂子,旁边是她丈夫。汪家嫂子胆子有些小,非让她丈夫跟来,还请小姐体谅一二。那小娃儿是程知恩和董玲玲,小姐是知道的。另外,应小姐您要求,小的通知庄上有没有患过牛痘的,这几日多跟在耕牛奶牛边上,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染上那牛痘了。”
自己这位格格小姐,兴趣真是古怪,也不知道那牛痘有啥稀奇的……但他很识趣地将这个问题埋在了心里,因为据他通过各种方式获得经验表明:主子更喜欢听话办事的奴才,而不是好奇心旺盛的奴才……
“你做的很好。”南乔挥手让他站到一边,回头冲陈兴医一笑,那意思地说,后面都交给你了。
陈兴医正了正身子,神色严肃地将汪小嫂子叫上前,先是认真观察了她手上生的几颗牛痘。那些牛痘看着有些日子了,大部分都已经破脓结痂,只有两三个正是成熟的时候。按南乔的说法,这之后是要在程知恩臂上划个口子的将痘脓涂上去的,首先要保证这汪小嫂子身体健康,没有传染病……
诊脉半晌,他的面色不由得古怪起来,看向这一对小夫妻欲言又止。
“怎么了?”南乔忍不住问道。
“是啊,小大夫,难道我媳妇生了啥病?”汪小哥儿也焦急地询问。
“没啥。”陈兴医道:“恭喜你,你媳妇有喜了。”
“啥?”一屋子人都惊讶出声。难怪陈兴医面色古怪,这也太巧了点吧
“有一个月了。”陈兴医也不由的露出一丝微笑道:“虽脉象尚还不太明朗,但八九不离十。近断时间我一直都在,搁几**来,我再替你号号脉。”
而那汪小哥儿听了“一个月”就何不拢嘴,好不容易等到陈兴医把话说完,他匆匆向众人一拱手,道:“我给爹娘报喜去了”说罢一溜烟跑了出去。
南乔摇头笑笑,对陈兴医道:“喏,我们又有了个好彩头。”
陈兴医笑笑后再不耽搁,小心翼翼地从幸福的汪小嫂子两手上各取了些痘痂和痘脓放好,然后再给两个孩子把了脉,确定两人都很健康后,温和地道:“现在,我需要在你们手臂上划个小口,会有点儿疼。”
“我们不怕疼。”程知恩严肃而坚决地道。
陈兴医点了点头。对于两个孩子,他没有办法解释太多,取出一把银质小刀削了毒,在两人解开小棉袄,褪去半只衣袖,再将里衣袖子高高挽起……
“划这里。一个小口子就好。”南乔回想了下,在程知恩上臂上点了点。她清楚地记得,前世的李言,就在这个位置有个十分明显的呈“井”字的疤痕……她记得有一次问他为何她身上只有个浅浅的印子时,李言淡然地说“乡野医生,技术不行”……
李言啊李言,你那里,栀子那里,也不知如何了……
想到李言,南乔有些怔住,当下没有心思理会陈兴医记些什么,支起手臂,望着屋外明媚的*光,盘算着就这牛痘一事,该与李言交换意见……话说,她有好几日不曾给李言写信了……
VIP卷 269
“我开玩笑说梦中梦见牛痘能够预防天花,鼓动着兴医来乡下做实验,待真的确定下来,用佛家的话说,真是一场好大的功德。恩,其实,那个,我是想着不让将来咱们的孩子得天花来着,就算像康熙一样幸存下来,也会弄的一脸麻子毁了容不是?”
写到这里,南乔忍不住咬笔歪头回想,康熙他老人家脸上貌似没有麻子……或者被老人斑给遮住了?
“……我这里有个物理,恩,钟表机械机关外加木工一类的,应该算是物理吧,我这里有个在物理机械上很有天赋的小天才,就是我新任贴身丫鬟粉萝的弟弟,取名叫做程知恩的,八岁。据庄先生说,他能够独立修理钟表,甚至他尝试着自己做了一个,放在他餐桌里,走的还挺准。关键的是,那个钟每到十二点整的时候,会自动报时——虽然那报时声音吱吱咯咯的十分刺耳,但这以足够表明他很聪明很天才不是?我想,让他去找你,给你做小厮,顺便学习数学、物理……”
“说起来,你既然将《基础会计学》默写出来了,为何不抽空将物理化学以及现代数学之类的默出来呢?李言,就你想对中国近代历史做些贡献的理想来说,你如能普及这些知识,应该比你做大官有用的多……”
“另外,我这收留的孩子越来越多,将来的安置也会成问题。如果让他们都成为仆人……你知道么?我家买第一批丫鬟的那个人贩子大娘,就是收留难民中的少年男女加以养成,然后高价卖出去的。额娘说她凭这个在人贩子行业中名声颇好……只是,李言,你难道想让你未来的老婆大人做一个人贩子?”
“所以,我想再做点实业。比如烟草业,这个利润太恐怖,恐怕要等到雍正上台后没有阿哥争皇位的时候再说。目前,我觉得做个养生馆很不错,弄上足疗,按摩等项目,这样又能安置不少人,然后赚多点银子,收容更多无依无靠的孩子……如今我也算是有身份的格格了,也不怕再有人欺压咱家的产业……”
“……最后,替我向栀子问好。”
写到这里,南乔停了笔,心中觉得自己应该多关心栀子几句,但笔在握在手中很久,终是没想到该写些什么,只是在信纸上留下一滴明显的墨迹。
……
永宁山此时尚不是永宁山,山名其实也很吉祥,叫泰宁山。
时值二月下旬,泰宁山一片新绿,更有山花烂漫,当真是春色迷人。
栀子面带轻纱,站在泰宁山下,仰望着一山的*光,心道:这便是小姐为自己选择的埋葬地?景色真好……“栀子”这个人,她一个乡下丫头,一个奴婢,能有如此美景相伴,应该能够安心满足了。
“粉萝姐,你说,小姐她为什么说这里叫永宁山呢?”栀子轻声道:“这里明明是泰宁山。奇怪的是,李少爷听到永宁山,就认定了小姐说的是这里……”
“或许是小姐记错了也不一定。”粉萝落后栀子半步站在栀子身后,轻声答道。
栀子摇摇头,面纱随风旋起一个角,精致的容颜上尙有点点红斑未曾消退,犹如被贴上了粉红色的桃花瓣……“粉萝姐,你跟在小姐身边还是太短了。小姐她只曾在礼仪规矩糊涂过,从不会再这种问题上犯错。如果小姐说了是永宁山,那么,眼前这座山,它一定会被改名……”
“还有……李少爷。”栀子继续说道:“他和小姐一样,都是很神奇的人……”
粉萝没有接话。她不知该怎么接。
就如栀子所说,她跟在小姐身边太短了。她会认真去做小姐吩咐下的每一件事……只是,她这个小姐……怎么说呢?有时候,她看着小姐站在夜色中,总会觉得她的小姐不是这世上的人
这让她恐慌。
不过,想到自己这几年的经历,想到在田庄上的弟弟骄傲地宣称他学成了做钟表时,她的恐慌全部变成了敬畏,和深深的仰望。
而眼前这个,她的前任,应该是最能跟上小姐所想的小姑娘,她却将不再跟在小姐身边……
“格格……”
“粉萝姐,我还不一定能当上格格呢,你别这样叫……”栀子淡笑道:“栀子注定要死在这里,你可以习惯着称我芊芊姑娘……”小姐说的很是,大清宗室格格,如兰儿那般顺利的,能有几个?绝大多数,都是远远地去了草原,此生再难回到京城……
“芊……芊芊姑娘,”粉萝轻声道:“王爷来人传了话,说您的奶嬷,以及您的贴身丫鬟喜玉已经在保定府上的一家客栈中等您,嘱咐您这两天尽量将您的资料记准了……李少爷也传了话,说如今不便来见您,请您体谅。”
“哦。”栀子淡淡了应了一声,问道:“那,粉萝姐,我的死期是在哪一日?”
死期……她竟用了如此刺耳的字眼……粉萝抿了抿唇,答道:“按照计划,您面上的红斑会在后日一早彻底消退。明晚深夜会宣布婢女栀子不幸离世,因天花传染,所以遗体将连夜焚毁,骨灰后日葬在泰宁山下。”
粉萝将“婢女栀子”四个字咬的有些重,但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强调这四个字是为了什么……见到栀子沉默,她继续说道:“同时在明晚,您将由李少爷派人秘密送进保定城,和您的奶嬷以及婢女会合。之后,奴婢就不知晓了。奴婢将在这里一直待到三月底,才能再次返京……想必那个时候,芊芊姑娘您已经是位尊贵的格格了。”
栀子没有说话。天地间只有看不见的风在安静流淌……
次日傍晚,连续晴朗的天气终于蒙上了一层乌云,让盼望了一春的庄户人看到了希望,仰望天空时,无不露出了希冀的神采——若是再不下雨,地里的庄稼便要渴坏了……
再晚一点的时候,风刮的大了起来。
风力从晒干的竹子缝隙中挤进来,发出阵阵奇怪的声响。
栀子的面纱已经摘去,整个人却隐藏在黑色斗篷中,看不见她的脸。
从傍晚开始,她便坐在这间全部由竹子搭建的、她“养病”了五日的小屋中,静静地,一直到了天黑不见五指。
“芊芊姑娘,该走了。”粉萝提着一盏小小的白色灯笼进来,给这个小竹屋带来一点惨淡的白光。“李少爷亲自来接您了。”
栀子无声地站起来,默默地走了出去,走向黑暗中伫立的模糊身影,直到看见他温和的笑容,竟是那样让人安心……
“芊芊小姐。”
听到李言淡淡的带着关切的声音,栀子干痛的眼睛中一下子湿润起来,瞬间泪流满面。
“好了,明天就是新的人生了,哭什么。”李言轻轻拍了拍栀子的后背,微微用力带动她的脚步向保定城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道:“想当初你找上门说要卖身为奴,你不知道乔乔那时候曾多恨你不争气……以她想啊,哪怕是你说去当雇工,她还能不要你,不发给你工钱么?卖身卖身,将自己一辈子的命运卖给别人了,那是只有傻蛋,只有无能的人才选择的路”
“我……”栀子想说些什么,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李言也不在意,继续说道:“你能勇敢提出帮她卖布偶抽工钱,她一直都认为你是个聪明勇敢的小姑娘来着……后来她知道了,这世界容不下孤身一人,只有你靠着我、我x着你才能生活下去……所以她绞了你的头发,想要一直护着你……”
说到这里,两人之间有了一阵长长的沉默。
身后突然有火光亮起,烧亮了漆黑的夜空。有粉萝压抑的哭泣声顺着风声传过来。
栀子停住了脚,艰难地转回身,看着她几日所住的竹屋在大火中烧起来、烧起来,看见粉萝模糊的身影跪在竹屋前,终是膝下一软,冲着大火跪了下来,眼泪不停地淌。
从此,栀子就葬身与那间竹屋之中
从此,那曾在田间玩耍、曾在街上卖花、曾跟在小姐身后的日日夜夜,都葬在了那大火之中
而这世间,有了一个叫芊芊的人。
她幼时走失,幸被一对老夫妇收养,如这世上大多数人家的小姐那般长大至今……这个小姐她真的存在,但她不是她。
而她偏偏就成了她……
“芊芊。”李言心中涌起一丝心疼。
若是别的小姑娘,得知自己一下子从婢女成了小姐,成了格格成了福晋,真不知道该有多兴奋难耐,欢喜异常……而这栀子,却伤心成这样……
他轻轻挽着她的手臂将她拉起来,柔声道:“告别了过去,以后都是好日子了。你该高兴才对。待乔乔再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