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你要去哪里?”梓若忙拉住了我,“你的脸色有些苍白,小心腹中的孩子。”
我笑了一下,回头拍了拍梓若的手,看向越女,“那就帮我拖延一天吧。”
“嗯。”
听到越女的应声,我推开梓若的手便匆匆走了出去。
只有一天,只有一天而已,既然来不及找下毒者,那我便只有直接去找勾践了,只要说服勾践,便有望拿到解药。
出了醉月阁,我便直奔宫门,
刚到宫门口便被守门的侍卫拦了下来,看他们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我不禁开始头痛。
“你是哪个宫的?”千篇一律的问话,一点新意都没有。
“我是雅夫人派出宫去伍将军府上拿药的,大王中毒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吧,雅夫人急得一直哭呢”,低了低头,看自己一身素打扮,从昨夜夫差中毒开始我便一直是这副模样,说自己是侍女再合适不过了。
“可有信物?”
“通融一下吧,雅夫人正伤心呢,奴婢怎么敢再烦她,若是伍将军怪罪下来……”我留下半截让他们自己慢慢思考。
“快去快回。”半晌,他们终于放行。
我暗自吁了口气,快步走出宫去,他们能放我走,说明伍子胥在宫中的权势果然不小,想当年在吴王阖闾之时,他便已是如此了吧。
宫外,夕阳正红。
仰头吸了口气,我长长伸了个懒腰。
遇伏
抬头望了望天色,晚霞笼罩了半片天空,如血的残阳也已快要西沉。
无暇顾及这美丽的黄昏,我只有一天时间,我必须尽快找到勾践,说服他放弃毒杀夫差的意图。
宫门外不远外有一排低矮破落的小屋,我提了提裙摆,走了过去,记得入吴第一天,似乎听得那婢女说安排勾践住在那里。
刚踏进得小屋,便闻到一股发霉的气味,像是许久都没有人住了,忍不住抬袖掩起了口鼻四下张望了一下,屋里几乎没有亮光,看不清里面的情形,我后退一步,想要看得清楚些。
“西施夫人。”冷不丁,一个声音响起。
是君夫人?
我后退一步,让屋外的光线得以照进屋里,这才看清楚,君夫人正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看着我,她的身后,是一大堆凌乱的衣物。
“见过君夫人。”想来有求于她,我弯腰行礼。
“夫人折煞我了。”君夫人抬手扶起我,声音淡淡的。
她凑近了我才看清楚她的面容,满面憔悴,脸上竟已生出了许多皱纹,宛如村姑一般,一身破旧的窄袖长裙,早已辨不出原来的样子,虽然君夫人原本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但总也保养得极好,只是如今这副模样……只是虽然如此,她却仍是挺直着身子,保留着那一份母仪天下的姿态。
“君夫人,君上现在何处?”顾不得委婉,我问道。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微笑道,“君上在阖闾墓边守墓。”她的目光停留在我腹上。
阖闾墓吗?来不及思考,我忙点头,转身便跑了出去。
天已全黑的时候,我才找到阖闾墓,帝王陵寝。
四周一片漆黑,连月亮都看不见,四处张望了许久,才看到不远处一点灯光,那一定是守墓的小屋,勾践住的地方。
提了有些碍事的裙摆,我快步走上前去。
“君上。”我敲了敲门,许久无人应门,心下疑惑,隐隐有些不安,刚后退了几步,门却突然开了。
大约有十几个死士模样的男子个个皆凶神恶煞一般团团将我围住,心下恻然,君夫人她……早就布好了这个局?
只是……她怎么可能知道我要出宫?
来不及细想,一个男子已上前作势要抓住我。
“站住!”稳了稳心神,我大声喝道,“君夫人为何要杀我!”
那男子顿了顿,似是微微一愣,随即低嗤,“你倒是不笨嘛”。
“我做错了什么?”我干脆沉下气,陪他周旋。
“倾城祸水,留之何用?不如孝敬我们兄弟……”说着,他笑了起来。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这张脸,早该毁了的……
果然此次下毒是勾践下的手,君夫人就那么笃定夫差会死?她就那么笃定我再无利用价值?她就那么沉不住气?她就那样地想将我除之而后快,那样的急切?
“呀,看她的肚子!”有人笑着叫了起来。
我一颤,下意识地双手捂住腹部,前所未有的恐慌袭卷了我,心口也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这副破身子……不知能挨到几时。
“是夫差那个昏君的孽种吧……”那样讥讽的声音中带着无可掩饰的厌恶。
扬了扬手中明晃晃的长剑,他竟向我的腹部直刺而来。
我紧紧护着腹部,心口的疼痛却让我有些无法集中精神。
“铛”地一声响,我瞪大惊恐的双眼,看到一个黑衣人突然挺身而出,拔剑挡在我的面前。
“干什么,你想违抗君夫人的命令?”手持长剑的男子叫嚣起来。
他微微一怔,没有答言,站在他身后,我似乎都能够听到他手骨咯咯作响的声音。
正在僵持中,忽然有人伸手将我拉入怀里。
我微微一愣,惨白了脸回头,竟是范蠡?
“范将军?”那些黑衣人看清了眼前的男子,皆大惊。
我微微一愣,感觉到他异于平常的气息,他却突然拔剑,迅雷不及掩耳,直直地刺向那些黑衣人。
“范将军你……”刚刚还在叫嚣的男子瞪大了双目,直直地倒下,当真是死不暝目,大概到死那一刻,他都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一向尊敬的将军会送自己踏上黄泉路。
几声闷响,四周静了下来。
只余范蠡手中的长剑隐隐发着幽红的血光。
我怔怔地看着他溅到血珠的外袍,一直以为范蠡只是一个背负了太多,到最后连自己的感情都无法认清的男子……至少,他该是沉默温和的……却从未见过他杀人的模样……如此绝决,毫不犹豫……纵使对方对他是如何的信任毫不设防。
转过身,他看向仅剩的那个黑衣人。
他背对着我站着,便是刚刚那个挡在我面前的男子,我看他缓缓转过身来,抬头,看向我。
是史连!
范蠡没有开口,只是将手中的长剑指向他。
我看不清史连的神情,只是他竟没有躲开。
范蠡狠狠一剑挥下,史连闷哼一声,摁住了手臂上长长的一道血口。
“暗杀任务失败,所有人马均已中伏身亡,史连身受重伤,拼死逃回覆命。”范蠡脱掉染了血的外袍,轻轻拭了拭剑,便丢弃在一旁道。
史连转头看了我一眼,便转身离去。
望着渐渐消失在黑暗中,对于那个一向冷面的男子,我却突然有些感动,君夫人于他有恩,他一向听命于君夫人,如今为了我而变相地背叛了自己的恩人,对他而言……该是困难的决择吧。
心口的疼痛再次袭来,我咬牙捣住了心口,却突然感觉有什么打落在我的脸上,一滴……二滴……三滴……
我抬头,竟是下雨了?
是不是所有滥情的小说里都这样,屋漏偏逢连夜雨啊,我疼得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香宝,怎么了?”见我神色如此难看,范蠡皱起了眉,急道。
“心口……疼……”喘了喘气,我大概快要已经面无人色了。
范蠡四下张望了一下,拦腰打横将我抱起,冲进了守墓的小屋。
悔之晚矣
茅屋外,雨声淅淅沥沥,不同于夏日的倾盆大雨,这秋日的雨连绵不绝,带着些许阴凉的湿气。
范蠡将我抱放在茅屋内一个简易的小榻上,便捡了屋外的柴来弯腰开始生火,大概是柴被雨淋湿了,火怎么也生不起来。我蜷缩着躺在小榻上,额前满是因疼痛而渗出的冷汗。
终于,他放弃了生火,转过身来将我抱紧,“很痛吗?”
我低垂着头,没有开口,冷汗从额头一直滑落到唇角,还是那一晚被困雪山悬崖时落下的病根吧。
见我如此,他也没有再开口,只是将我抱在怀中,抱得紧紧的,他的手不经意碰到我微微凸起的腹部,只是微微一窒,便又将我抱紧。
痛,我咬着牙没有吱声,许久许久……
“好些了没?”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那样温暖,那样温和,仿佛之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还在笑盈盈地教我认字,笑盈盈地看着我玩着拙劣的游戏……笑盈盈地唤我……小狐狸……
感觉腹部微微一动,我一下子惊醒,夫差青白的神色在我眼前浮现,我彻底清醒了过来。
“香宝……”范蠡忽然开口。
我仍是低垂着头,没有出声。
“香宝,我们离开吴国吧。”他轻抚我的发丝,满是怜惜地道,“君上复国在望,只要夫差一死……”
我蓦地一怔,夫差……死?
“我答应你的,还了君上的知遇之恩,天涯海角,无论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他看着我,“君夫人视你为眼中钉,要至你于死地……我们……一起逃吧……”
这是我盼望了多久的话?终于可以离开了么?什么都不管……从此泛舟五湖,自在逍遥?……
可是……为何我不见一丝雀跃?
外面的雨似乎越来越大了。
“我要回去。”抬头,看向范蠡,我听到自己如是说。
范蠡一怔,看着我,嘴角微微扯开一抹微笑,只是眼中却满是莫名失落和哀伤。
他伸手来轻触我的脸,我竟是侧头躲开了,他的手僵在半空,许久,才收回。
“我要回去。”张口,我道,“我要去见君上”。心口的疼痛已缓,我推开他站起身来。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不肯放开。
我回头,看着他握着我的手,掌心很暖。我定定地看着他的手,看着他微微泛白的指骨,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曾经,我就只有这一个愿望而已……
“我无法一直停留在原地等你……”一手轻轻抚过腹部,我回头看着他,是少有的坚决。
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不能放任夫差去死……历史会因此而改变……
我不能放任夫差就那样死去……仅仅是因为害怕会改变历史吗?我不敢深究……
咬牙推开他的手,我冲出门去,冲入雨中。
曾经以为自己一直执着的感情却突然出现了裂缝,我心里竟是一片空白,脚步渐渐放缓,雨水将我淋了透,脑海中却忍不住浮现夫差那毫无气息的模样,没来由的恐慌便袭上心头,我的心……还是原来的香宝吗?
对范蠡,或许我是真的已经放下了?
历史上的西施是那样的爱着范蠡,所以……所以即使被当做棋子,即使被自己心爱的男子亲手送上敌人的床榻,甚至于……为他而死,她都甘之如怡,只因那一句泛舟五湖、自在逍遥的誓言。只可惜,我非西施,并非历史上那个对范蠡死心踏地,无怨无悔的西施,我非这个时代的西施,所以……一切的裂痕不可避免。
我也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就那样保有对范蠡的感情,即使满心伤痕也再所不惜,但……我似乎错了。
从指鹿为马,火炉焚衣开始……或许,我就只是在等一个楔机,一个让自己承认自己已经不在乎范蠡的楔机……只是,香宝啊香宝,你果然注定是自讨苦吃,为何非要等到曾经热切期盼的幸福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