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滴入火苗之中,发出“嘶嘶”地声响。
我往后挪了挪,抬手轻抚脸颊,却抚到满脸的湿痕。
笨蛋,没出息,真是丢脸……
唉。
忽然眼前一暗,我忍不住闭了闭眼,感觉有什么拭去了我面上的泪痕。
待我睁开眼,看清面前站着的人,竟是卫琴。
“胖丫头哭鼻子了。”卫琴嘻嘻一笑,在我身旁坐下。
我微微扬眉,转过身盯着他看,我没有去找他,他居然自动送上门来。
“怎么了?”卫琴见我一直盯着他看,笑容不由得微微有些不自然。
我微扬眉,努不不懈,继续盯着他看,就不信他不知道我要问什么!他怎么可以如此任性,身负重伤,还要枉顾性命地四处瞎跑,若不是遇上越女,我看他早就小命休矣了。
“好好,大不了以后我都不再乱跑了……”卫琴温和地笑了起来,似是无奈地小声咕哝。
我这才满意,缓和了略略僵硬的表情,嘿嘿,他该不是受不了我目光如炬,才会妥协吧。
我臭美地往自己脸上贴金。
越都
不知何时,天气渐渐没有那么冷了,窗外的树木竟然也发出新芽来。
毛皮大氅早已用不上,被我扔在一旁。
此时的我,正懒懒地坐在窗前,微眯着双眼看着窗外大树上那星星点点的新绿。
莫非春天,竟就那么悄悄来来了?
初春的阳光透过窗棂柔柔地铺了一地,我忍不住张口微微打个了哈欠,果然是春天,最近老是犯困啊。
我的哑疾,越女再没刻意来为我诊断过。
我心里自然清楚,开不开口,只是我能不能战胜自己的问题,完全与药无关。
卫琴是吴王的剑客,我已从最初的讶异中回过神来,再想想那一回,他刺杀范蠡之事,他终究是在为夫差办事啊。
最奇怪的是郑旦,她竟再也没有来找过我麻烦,只是每天都随大家一起练舞习歌。按历史的记载,郑旦最后也是一起入吴了吧。如此一想,我不禁头痛,她该不是打定主意要与我斗到底了吧。
还有范蠡……想起那个男子,我仍是不自觉地心中一紧,自那一日抱起夷光的尸身之后,再没回来过呢。
“香包子……”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十分欠扁的声音。
文种!
几乎不用回头,我就知道身后那位是谁了。
懒懒地回头,睡眼惺松地看向来人,果然是他呢。
文种此行,该不仅仅是来看莫离的吧,他定是来接我们返回越都了,三月之期竟这么快就过去了么?
“与吴王约定入吴的时间只剩下几日了,君上命我接你们返回越都。”文种摇了摇手中那把千年不变的碍眼羽扇,道。
我微微皱了皱眉,唉,刚刚习惯土城的生活呢,仗着自己口不能言,我每日都可睡到日上三杆,那等舒服惬意的日子又要化为泡影了么?
“莫离已经帮你打点了行装,下午就可启程返回越都了。”文种淡笑着开口,知道我懒得动手,行装都帮我整理了?
如今夷光已死,说什么都没用了吧,终究,我还是要代她踏上入吴之途……
嗯,吴国呢,而且是此时正值国富民强的吴国,就当免费的旅游好啦,虽然……面对那个总是一脸邪魅的家伙有点累人,但总的来说,还是值得一游的。我微微点头,努力说服自己。
“胖丫头,有包子吃哦!”正想着呢,又一个声音闯了进来。
胖丫头……我微微咧了咧嘴,卫琴那个家伙什么时候才愿改口啊。
“卫琴?”文种微微有些讶异,想来是莫离还没有来得及跟他讲卫琴的事。
卫琴看也没看文种一眼,单手托着一只盘子便递到我面前。
我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还冒着袅袅香气的包子,伸手便提了一个咬了一口。
“如何?”卫琴睁大双眼,问。
我将口中的包子吞入腹中,点了点头,笑。
“嗯,这个是新的口味,应该不错的。”卫琴笑了起来。
“小琴,你又偷拿我的包子!”越女不知何时也闯进屋来,有些生气地娇斥。
“呀,这个不是给胖丫头吃的么?”卫琴伸手抚了抚后脑勺,似是有些抱歉地轻笑。
“那……”越女的脸似是微微热了一下,声音也变小了不少,“……那个是给你吃的……”
如此这般的戏码自他们来了之后几乎天天上演,不过越女的包子真是堪称一绝,我忍不住考虑,如果她在二十一世纪开一家包子连锁专卖店,那一定是火到不行。
我专心地吃着手中香甜的包子,忍不住微微扬起唇角,卫琴他,也有喜欢自己的人了呢。
那样可爱的越女,定是能带给他快乐的吧。那个总是一身红衣的孩子,那个总是一脸固执的孩子,那个总是一身孤寂的孩子,那个总是为了我可以以命相搏的孩子,我又岂能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不管我心中是否有他,这具身体与他的血缘却是不容忽视的,如果是我的话,带给他的……只能是永远痛苦的炼狱……
但如果是越女,卫琴他应该会很快乐吧……
只是看着他的笑容,我仍是感觉有些不舒服,那样温和的笑容下究竟藏了些什么?他总是突然地出现,又突然地离去。那一回,在那小屋之前,他心中的苦涩疼痛,该有多深?只是为何当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竟然绝口不提往事?竟然可以笑得一脸温和?
那份笑容,又有几分真诚?
“准备一下,下午起程。”文种说了一句,便离开了房间。他该不是迫不及待去见莫离了吧。
我轻笑,真好,大家都还挺幸福呢。
不知不觉,我寄居在这具身体上已经好久了呢,我突然间有种错觉,仿佛我生来便是香宝,生来便在这个时代,身边有太多关心我的人,而我,牵挂的人也越来越多。
反观以前,在自己的时代,在自己的家里,面对自己的父亲母亲,面对自己的未婚夫,似乎反而没有那样浓烈的感觉呢……
这是否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我不知道。
三个月那么快便已过去,何况短短几个时辰?转眼间,便已是下午。
马车已在庭院外等着,华眉玲珑等一众女子纷纷上了车,一时之间,美女如梭,果真是脂粉花丛呢。
文种、卫琴和史连已经跃身马上,准备就绪了。
剩下的众女子分坐四辆马车,再加上一支数百人的护送军队,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启程返回越都。
微风轻拂,撩起布帘,带来满车轻香,我半眯着双眼,随着马车的晃动昏昏欲睡。
果然是犯春困哪!
晚宴
马车抵达越王府邸,已是四天之后的事了。
从昏昏欲睡中抬起头,随众人下了马车。
“君上,君夫人。”忽听耳边众人皆齐声行礼道。
我微抬头,看到勾践和君夫人正率一众人等站在越府门口迎接。
也是,连同我在内,站在此地的这些女子皆是勾践他日复国的棋子,又岂能不重视,岂能不善待?
君夫人微笑点头,接受众人的请安,此时的君夫人,果然是仪态万千呐。
晚膳的时候,我见到了范蠡。
原来送了夷光的遗骸回苎萝山之后,他竟是直接回了越都,难怪我一直没有见到他。
说是晚宴,但预计要入吴的女子,连同文种、范蠡、史连一干重要的文武大臣都在,更像是要召开会议的架势。
“君上,明日该是入吴之期了。”果然,文种放下酒杯,忽然开口。
我却仍是微微一愣,明日?这么快?
“嗯。”勾践面色如常,竟是没有一丝变化。
不愧是勾践,果然是能忍人所不能忍,难怪能名留青史。
“君上入吴,该有人近身随侍。”文种摇了摇羽扇,看向众文武,“何人愿自行请往?”
“史连自请!”正在众人一阵沉默的时候,史连忽然开口。
我微微一愣,此去吴国分明是去受辱的,清高如史连,他如何会自请前往?忍不住抬头看向史连,却正好捉到他的视线,见我也看向他,史连有些不自然地撇开头不再看我。
“范蠡也愿前往。”冷不丁地,范蠡缓缓开口。
我看向范蠡,他会去吴国历史早已记载,我丝毫不觉讶异,只是看他如此沉默寡言,似乎比我刚刚在留君醉见到他的时候更为冷漠了。可是……那份冷漠,是心灰意冷呢?还是隐忍不发?亦或是……早已被痛苦压仰得无法喘息?
“好!”文种击掌,“史将军范将军果然忠心为国,四境之内,富国强民,百姓之事,你们不如我文种,但与君周旋,临机应变,护主周全,文种自问比不得两位,此去吴国,君上的安危,文种便拜托二位了。”语毕,文种起身抱拳而立。
范蠡、史连亦是起身抱拳回礼。
“众位姐妹,你们为国牺牲,莫离十分佩服,敬大家一杯,先干为敬。”说着,莫离举杯一饮而尽,颇为豪气。
众女子纷纷泪盈于睫,低头举杯饮尽杯中物。
我还是稳稳地坐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着莫离,她果然成熟许多啊。为国牺牲?她说的也包括我在内吗?
如今不管我是不是西施,夫差已经点名要了我,此趟入吴是势在必行。
莫离啊莫离,她心里还想着报仇呢吧。
见我一直盯着她看,莫离也抬头看着我,眼中润润的,似要落泪一般。
呵呵,不舍么?我微微撇开头不去看她,若是不舍,又为何非要为一己私仇送我入吴?
“君上,臣妾也要随大王入吴,随侍在侧。”冷不丁地,君夫人开口。
历史上也有些记载,我亦没有讶异,只是对那妒忌之心旺盛的君夫人生出几分敬意。后人曾模仿君夫人的口吻作诗曰“君为王,我为后,结发相从期白首。君为奴,我为婢,人间反覆何容易。为婢不离家,为奴去适吴。死生未可测,离别在斯须。君谓妾勿悲,忍耻乃良图。自怜儿女情,能不啼乌乌。仰盾庭前树,一岁一荣枯。”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人间深情能若此者,想必也并不多吧。只可惜,当这般动人的爱情发生在帝王之家时,便也会变得不堪了,君王三千宠爱焉能系于你一身?深情若君夫人者便也只有沉沦醋海,沦为妒妇了。
“夫人?”勾践倒是十分讶异, “此去路途艰辛,夫人你如何能吃得起那般苦楚?”
君夫人放下手中的酒杯,温婉笑道,“臣妾是君上的,君上在何处,臣妾便在何处。”
勾践微微点头,“夫人所言甚是。”
晚宴散后,大家纷纷回到客房休息,等待次日的入吴之行。
只是今晚,我竟是反常地睡不着觉,披了外袍信步走出房间,虽已是初春,但这这夜晚,仍是寒凉。
夜空中繁星点点,我仰头望着千年之后的夜空,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想我香宝,竟要成为吴妃了呢。
当初刚到留君醉的时候,还曾幻想自己是什么青楼名妓,只是今时今日,当我真的不再平凡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一切竟都是我的自讨苦吃。
如果那一日,不随范蠡离开留君醉……该多好?
“西施,还不休息么?”一个陌生的称呼,我转身看向来人,竟是勾践。
呵呵,对啊,我是西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