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琴。”我出声唤他。
他仿佛吓了一跳,慌忙把什么塞进怀中,转过身来。
“藏了什么?”我轻笑着凑到他身旁,在面对这个固执又别扭的孩子时,我总是出乎意料的宽容。
卫琴没有理会我,“耶稣是谁?”仿佛是鼓了很大的勇气,他涨红了脸开口。
我愣愣地看了他半晌,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每次来找我都是为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笑什么!”卫琴有些生气地瞪我,很是认真的样子。
我该怎么跟他解释,基督教、圣经?他会明白才怪。
“耶稣是谁?”他固执地重复,看起来真的生气了。
“一个神,天上的神!”见他如此执意想要知道,我只能如此解释。
“只是神?”卫琴狐疑地看我。
“只是神。”我点头。
卫琴这才缓和了表情,刚要上前说什么,门却忽然打开了,我大惊,正想斥责他们不敲门便擅自闯我房间时,进来的却是莫离。
“莫离?”我开口。
莫离却只是怔怔地盯着卫琴看,更准确一点说是盯着他左臂的纹身看。
那个纹身……有什么的奇怪吗?
我回头看卫琴,他微微低头,双拳微握,身子竟在微微颤抖,仿佛一只蓄势待发准备冲上前咬断猎物脖子小兽!
“卫琴……”我刚想安抚他,告诉他莫离不是敌人。他却突然转身便从来时的窗口跳了出去。
又是跳窗,真是没创新意识呢!我回过头认命地想对莫离解释眼前的一切。
“他是谁?”莫离却已经先开口。
我傻眼,怎么解释,只知道他叫卫琴,其他根本一无所知啊!我到今天都不清楚他到底从何而来,为何而来,他总是那么突然地出现,又突然地消失……
“算了,以后……离他远些。”见我久久不开口,莫离上前抚了抚我的长发,不再为难我。
“为何?”我忍不住询问,看莫离的表情分明是认识卫琴!
“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莫离不答反问。
这一问却是让我心虚极了,我根本是什么都不知道嘛!
“不记得了?也对,那个时候你还那么小。”莫离淡淡笑了一下,“不记得就算了吧,只是……离那个孩子远些,我担心……他会伤害到你。”
担心卫琴伤害我?我越来越迷糊了。
“啊,对了,你收拾一下随我回留君醉吧。”莫离打断了我的思绪,笑了笑道。
“回留君醉?”一提到那个地方我便想起那一日站在高台上被人品头论足的模样。
“嗯,范蠡出征后,我担心你一人在这里会闷,随我回去吧,嬷嬷死后那里很安全。”
我知道莫离在说什么,嬷嬷死了,便不会再有人整天预谋着要卖了我。虽然潜意识不愿离开这个到处有着范蠡气息地方,但勾践那一日奇怪的言语还是令我心有余悸。算了,还是到留君醉去躲一阵子吧。
于是乎,我便包袱款款,随莫离回了留君醉。
下了马车,一进庭院便看到了正在砍柴的阿福,他似乎又长高了,越来越像个大人一般。
“阿福。”我笑着招呼,没有忘记他的馒头之恩。
他愣了一下,抬头看我时眼睛似乎亮了一下,颇有些惊喜的感觉,但张了张口,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留君醉和以前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厨房的阿福、千娇百媚浓妆艳抹的姑娘、一只名叫阿旺的小狗、整天川流不息的嫖客……只是……那个瘦得很精的嬷嬷已经不在,莫离却成了掌柜。
天气越来越寒,马棚旁的干草堆上也会有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那里已经不再是我偷懒的好去处了。
比较多的时间我都是赖在被窝里不肯起床。这样明目张胆的偷懒以前嬷嬷在时是万万不敢的,只是现在莫离当家,我便颇有些有恃无恐的感觉。
因为天气寒冷的关系,我越来越少踏出房门,便也很少再见到阿福。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空闲时间多了,便会生出许多胡思乱想来,像鸡鸭猪狗之类的再闲也不会胡思乱想。
有时我会想,范蠡这个时候该是正在沙场厮杀吧,我现在所要做的便是等他回来,等他回来娶我,想着想着,嘴角便会弯弯的,然后幸福地傻笑。
有时我会想,卫琴究竟是什么人,自从我回留君醉之后,他便再没来找过我,我想他该是忌讳见到莫离,他跟莫离会是什么关系呢?但每次我问莫离时,她都会顾左右而言其他。
叹了口气,我披了一件毛皮大氅出门透透气,大概是对上一回差点被卖的事情心有余悸,平时我从不曾踏出后院半步,只是听莫离讲今日姑娘们都到市集去了,自莫离接手留君醉之后,每个月底都会有一天不用开门。类似于休息日似的,对于这个时代来讲。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举措,想想看,每到月底,那些浓妆艳抹千娇百媚的姑娘们便一齐出门的壮观模样,大概会急煞一干黄脸婆吧。
缓缓走出庭院,我却突然看到门口拐角处站着一个眼熟的家伙,是他!那一日越王勾践来留君醉时陪同在一旁的武师!
他怎么会在这儿?难道说勾践竟在里面?
这里是酒坊,勾践乃一国之君,来这里已属不妥,更何况今日姑娘们都不在,他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一切不都太诡异了么?
还是说,每月一次的奇怪休息日根本是要将留君醉清场,好谈论一些不宜张扬的秘密?
留君醉的秘密
心中疑窦顿生,我轻轻上前站在窗外。
“君上,前方战况十分紧张,阖闾战败而亡后,其子夫差继位,只是短短几年,现在的吴国已是不可小觑!”是文种的声音,想来他与范蠡一样,希望勾践能够收手休战。
只可惜此时的越王急功近利,想收手,谈何容易……
“莫离,你有何消息?”勾践的声音,他是在问莫离?莫离在这场争斗里面又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来往留君醉的人都传言夫差为人虽乖张暴戾,但却赏罚分明,此战夫差亲自出征,吴国士气大振……”
原来如此,留君醉位于越国最繁荣的市镇,来往的旅客川流不息,龙蛇混杂,来自于民间的消息虽然不一定十分可靠,但却是最全面的,此处根本就是勾践所设下的一个类似于情报中心一样的机构。
原来嬷嬷死后莫离都不离开留君醉的原因就在于此!
可听他们谈论的内容,此战果然不容乐观呢。
“谁?!”一声喝斥突然响起,我吓了一跳,还来不及离开,那武师模样的人就已经站在了我面前。
“不得无礼!”大概是因为听到外面的吵闹声,门忽然开了,勾践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在心里哀叹一声,低头行礼,“见过君上。”
“你不待在范府等将军回来,倒是跑来这酒坊做什么?”勾践开口,声音依然温温的。
我皱了皱眉,心里暗暗叫糟。
“香宝?你不回房在这里干什么?”莫离的声音及时响起。
我舒了一口气,忙低头答应了一声,转身便要回房。
“慢着。”勾践却是叫住了我。
“天寒地冻的,既然都已经听到了,那不妨进屋坐下。”勾践的声音是一贯的温和,但听在我耳中却仿佛全都带着刺。
我迟疑了一下,勾践却不容置疑地先转身回屋。我抬头看了一眼文种和莫离,不知为何,他们的神情都怪怪的,我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屋子。
屋里烧着火,温暖了一些,我低眉敛目地远远坐着,喝着茶水,全当自己是个透明人。
“君上,此战……不乐观……”,文种执意再度劝谏。
“无论如何,此战势在必行!”勾践声音依然温温的,却透着满满的杀伐之气。
不知是否错觉,我感觉勾践的眼神总在我身上流连。
“可是范将军他……”文种看了我一眼,语气微微有些迟疑。
“越国可以领军之人难道仅剩范蠡一人吗?”勾践的声音竟带一丝薄怒。
范将军?他们在说范蠡?范蠡怎么了?我精神一振,立刻竖起耳朵。
“勿再多言,我会传令史焦即刻出征,代替范蠡伐吴!”勾践起身,似仍有怒意未消,转身甩袖便待出门。
这样就谈完了?原本还想多知道一点范蠡的消息呢,我只得也站起身,随文种莫离一起送越王离开。低头,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准备回房,这样的忽略自己也是一种酷刑啊。
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勾践忽然停下了脚步,轻轻靠在我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我一下子呆在原地无法动弹,他靠在我耳边轻轻说的竟是:“江山美人,我都要。”又是那样笃定的语气,真是可笑,他连自己的国家都快保不住了,如何还能如此自信?只是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范蠡……他怎么了吗?微微握了握拳,我忽然竟是有些害怕。
“香宝,你果真喜欢范蠡么?”莫离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
没有回头,我嘴角扬起一个幸福的弧度,“嗯。”
莫离忽然轻轻从背后抱着我,“如果他回不来了呢?”
“什么?”我有些回不过神,“什么意思?”
“前方接到战报,范蠡战前受到突袭,现受伤失踪了……”微微愣了一下,她轻轻吐出四个字,“生死不明……”
生死不明?
脑袋里轰然一响,我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见了。
耳边在翁翁作响,我还是愣愣地回不过神来。
史上记载,此次越国主动北向伐吴,将兵临苏州附近,最终与吴军接战于太湖,并抢占太湖中最大的岛屿夫椒山,如此说来,范蠡定是在夫椒山一带失踪的!
“我去找他。”历史上这一战虽惨烈,但范蠡却没有死!所以我相信他一定是被困在某处!
“什么?”莫离见我愣愣地开口,忙问。
“我要去找范蠡!”说着,我便要去马棚牵马。
“不准去!”莫离拦住我,“你怎么知道范蠡在何处?更何况现在到处战火连绵,太危险了!”
我压抑住躁动,没有反驳她,以莫离对我的保护程度,想说服她放我去找范蠡根本是天方夜谭,与其无谓地争执,还不如消消开溜。
佯装听话地回房坐立不安待了半天,天色终于暗了下来,这等待的半天还真是漫长啊!
带足了干粮和水,我悄悄进马房牵了马便离开了留君醉。在以前我也曾骑过马,骑马之术虽算不得高明,但却也还不至于被甩下来。
只是当时骑马是为了娱乐,而如今马竟成了我唯一的交通工具,这才发现,骑马好累……一路颠簸得我骨头都快散架了!
而更令我沮丧的是……我迷路了!只知道目标是夫椒山,但我却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身处何地……
到处都是一片兵荒马乱,满目看到的只有树木、山道,或者是一间间的小房子,问路也是白搭,竟没有人告诉我夫椒山该如何走。更惨的是,这个时代到处都是泥泞的小道,别说柏油马路,连个路牌都没有……
策马在原地打转,我的心情荡到了谷底,就那样毫无准备地跑了出来,那样冲动地跑了出来……那在以前的我,是万万不会做的事……可是现在……
抬起双手大力地拍了拍脸颊,我给自己一个微笑,还是伤心的时候,范蠡他……一定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