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茉说到这的时候,脸的表情很复杂,仿佛是隔着时空对那时的自己无声的嘲讽,但神情间却没有一丝的后悔。
“第二天他醒来之后一句话也没有说,沉默的穿好衣服,在临走的时候对我说他会对我负责的。他以为是自己酒后乱性,但我的目的却达到了,我想要的我会不折手段的得到。
两个月之后突然有人来找我,开门见山的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离开秦天,我看着那箱钱心里却很开心,因为我知道他去找了秦五爷,他说要娶我。当然,秦五爷是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娶一个歌女的,哪怕只登过一次台,更何况我的身份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可世事难料,我,竟然有了他的孩子。”
苏茉的手小心翼翼的抚上自己的小腹,眼里泪光闪动,心萍心疼的拥住她的肩膀,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颈上,轻声呢喃着:“姐,不要说了,不要再揭你的伤疤,你会痛的。”
苏茉紧紧的握着心萍的手,她就是要让自己痛,痛到让自己清醒为止,只有这样她才能记得这一切都是谁加注到她身的,她更要让心萍知道自己的痛,她要让她知道自己的一切,因为在这个世上总要留一个人像记住自己那样的记住她!
“秦五爷在得知我怀了身孕之后竟然改变了主意,他让人将我接到了秦公馆,派了几个女仆侍候我,但是,秦天却很少回来了,我知道他仍不愿面对我。可是那时天真的我竟然以为自己母以子贵,得到了秦五爷的认可。而秦天的心里并没有爱人,如果有我也是决不会这么做的……”
苏茉说完这些后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凄厉起来,她终于触碰到了心底最痛的伤口,痛到她脸上的肌肉有些痉挛。
“真到有一天宗海来了,他趁秦五爷不在借给我送补品为由进到了秦公馆,两个月之后再次见到他,他瘦了很多,他开口就说要带我走,离开这里,肚子里的孩子也可以生下来,他会照顾我一辈子!当时我以为他脑子不清楚了,还笑他的不知所云,可他却告诉我,他无意间听说秦五爷将我将回来只是要等我肚子的孩子出世,孩子一生下来他就会派人将我除掉,因为秦家是不容许出现一位歌女少夫人的……但就算如此我还是不会离开,我不能让我的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
可是宗海竟然要胁我,他说他早就知道了那晚我故意支开他发生了什么,因为第二天他在秦天的酒杯里发现了残留的药,如果我再执迷不悟下去的话他就将一切告诉秦天。——他怎么可以,如果他将一切告诉了秦天,那么我就再也没有希望了,他一定不可以!我发了疯般的从抽屉里拿出了手枪,我对准自己的脑袋说,如果他不答应从此再不会提这件事,我就死在他面前,他没想到我竟然随身带着枪,情急之下上来与我争夺,我没想到……我不是故意的……”
心萍看着苏茉彻底崩溃的表情已经能猜出发生了什么,她将苏茉搂得更紧了,她再次劝阻着:“姐,我求你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可苏茉仍旧颤抖的继续说着:“我亲手杀了他,我看着他在我面倒下……枪声惊动了秦公馆里的人,他们将他送到了医院抢救,在抢救室外我将一切都告诉了秦天,一切都是我造的孽,我愿意将自己打进十八层地狱,只愿老天能让宗海活下来……”
沉寂的公寓里,当苏茉一点一滴啼莺泣血般的向心萍回忆前尘的时候,洪爷浩荡的送葬队伍已经到达了青浦公墓,此时秦家的汽车刚好经过,从东北刚下火车回来的秦天看到送葬队伍前洪爷的遗像时吃了一惊,他问司机:“这是怎么回事?”
司机答道:“少爷这几天去了东北所以不知道,洪帮的洪世星前两天在帝都门前吞枪自杀了。”
秦天不由的一怔,第一直觉便想到了父亲,可是他没想到洪爷如此刚烈,竟然会吞枪自杀。
这几年帮派间的明争暗斗他早已看惯,也早已看厌,而此番东北之行也是解决上次刺杀他的阎门一事,阎门转战上海,东北的老巢自然空虚,所以师父决定让他去袭击东北阎门的老巢,再由青帮在上海与阎门正面交锋,这样两面夹击,定叫他们退无可退,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如今国都要亡了,中国人却仍在自己的土地上相互残杀,他厌倦、他激愤、他想逃离,可他却不能,他的亲人在这里,他两个纱厂一个染厂的工人们还在靠他给予他们的工作养家糊口,他注定是走不脱的。
车子朝着杜公馆驶去,天空仍然灰压压的,路上的行人在秦天的眼里突然都变得麻木,他们没有去到东北,没有见到日本人的暴行与野心,他们仍然带着沉淀在中国人心中上千年的“侥幸”过自己的日子,大上海、百乐门里夜夜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声色犬马间唱着亡国的靡靡之音。
突然,一张清丽的容颜出现在秦天的脑海里,让他颓唐且无处发泄的情绪一瞬间如沐浴了清泉一般清凉、洁净,他被自己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狠狠的吓了一跳。
阴霾已经的天空终于飘起了小雨,心萍听着雨声仿佛是听到了苏茉的心在滴血,她不知要如何安慰她,只能抱着她,给她最大的温暖。她终于知道了姐姐的孩子是怎么失去的。
原来,竟然是他的亲生父亲亲手扼杀的,他对苏茉说,他不杀她,但要让孩子给宗海陪葬,他是如此的冷血,那毕竟也是他的新骨肉啊!
“心萍。”苏茉极轻的如梦呓般唤了一声。
“嗯?”
“洪爷已经落叶归根了,你说如果万一哪天我不在了,我的根在哪儿呢?”
心萍心头一惊,后背直了直:“不会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苏茉苍白一笑,目光倒有了些光彩,“就如洪爷所说的,不论人活着的时候爱过谁,死了要和谁相伴却是命里早已注定的,和我宗海自小生活在一起,现在,他一个人在冰冷的墓穴里一定很孤单。”
“姐姐,我不要你再胡说!你相信我,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心萍了,我会变得和你一样强的,我会保护你!”心萍打断了苏茉的话,无比认真的说。
“我相信,我一直都相信,你和别的女孩不同,你的身体里一直有一个纯粹而坚强的灵魂,你一定会比我强的。”苏茉伸手抚过心萍微凉的小脸,沙哑的声音宠溺而充满坚信。
……
一九三一年的秋,有一个所有的中国人永远都不会的忘记的日子,九月十八日,九一八事变终于爆发,这个被中国人称为国耻的日子终于降临到心萍的天空,当她身临其境她才感觉到,这一切不再是历史书中苍白厚重的文字,而是真切的生命、鲜血交织的仇恨。
中国在一夜之间失掉了东三省,而国民政/府却仍采取不抵抗/政策,这样耻辱不只是侵略带来的,更是由我们自己造成的!
学生游行的浪潮一浪盖过一浪,各种宣传单散落在上海滩的大街小巷,因为学生们在抵制日货,所以街头的有日本商品的大小店铺纷纷都关了张。而苏茉早在前几日给心萍找了一份工作,她知道心萍懂英语,所以找了旧日的关系,让她去德意志洋行做文员,没想到发生了九一八事变,于是她们只好等过几日世面上稳定下来再去上班。
其实,心萍好想和那些学生一样去激昂的挥洒自己的满腔热血和激情,虽然她深知历史的齿轮是怎样轧过时间的隧道,可是如今当她亲身处在这样的时代下,看着报纸上那触目惊心的一幕幕血肉模糊的画面,让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些死于敌人刺刀下的生命是自己的同胞!
侵略者带来的仇恨与屈辱,使作为一个中国人的她,迫切的想为自己的同胞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秦公馆,秦五爷的书房内,秦天坐在沙发上沉闷的抽烟,秦五爷坐在书桌后看着他,沉默后开口说:“我已经从政府的拍卖行拍下了帝都那片场子,蔡经理建议我在那里开一家西餐厅,你觉得可行吗?”
秦天闻言,心头压抑着将烟头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狠狠摁灭,他抬起头来说:“如今不太平,还是过一段再看吧。”
秦五爷认同的点点头,接着关心的问:“我听说你的纱厂和染厂都停工了?”
秦天沉声道:“是,这几天学生都在抵制日货,染厂里都是日本坯布,我怕出乱子,就让工人放了假,把厂给封了。”
“做的对,在我看来,日本人得了东三省的便宜还是不会罢休的,我们秦家必须早做打算,我已经派人在英国买了两套别墅,如果国内的局面一直得不到控制的话,你就出国去吧。”秦五爷的炯炯的双目隔着精致的镜片闪着忧切的光芒。
如果国将不国,他们这些江湖人也好、生意人也罢,难道真要做亡国奴吗!
第二十一章
(情深)潋滟牡丹… 第二十一章已近十一月的天气,近日阴雨绵绵,街上比前些日子冷清不少,店铺也都半开着门试营业。学生游行虽然点燃了民众的热情,但也造成了人力财力的极大耗费,游行过后学生们仍旧是空怀一腔热血,却依旧报国无门,还得继续回到学校上课。犹如此时的天气,压抑多日的阴霾散尽在一场场蒙蒙阴雨之中,最后天空照常恢复晴朗,只是从此中国人头顶的艳阳——就如老舍先生在《四世同堂》里所写的一样,是亡国的晴寂!
心萍在一楼的厨房里做午饭,苏茉从楼上下来后走了过去,她看着心萍熟练的动作在心底会心的一笑,她轻笑着说:“这么快就学会做饭了,看来以后没有我也饿不着了。”
“以后做饭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我保证把姐姐养的又白又胖的。”心萍也没想到自己对做饭如此有天赋。
苏茉的眼里闪过一丝闪烁不定的光芒,然后用微笑掩盖了,她说:“我准备将这所公寓转手卖出去,然后在法租界买套房子,毕竟租界里安全一点。”
心萍心中冷冷一沉,如今中国人在自己的土地上竟然要在外国人的租界里寻求安全,真是可悲。她白皙的小脸上却浅浅一笑:“姐你看着办就好,只要我们在一起,住哪里我都无所谓。”
苏茉点点头,嘴唇抖动了一下说:“那好,我去打电话,让人家明天来看房子。”
这几日苏茉将洪爷留下的汽车也转手卖了,她对心萍说日后她上班也用不着,倒不如折和成钱存在银行里以备日后不时之需,心萍对这些倒不怎么上心,让她感到安慰的是苏茉这几日忙着张罗搬家的事情,悲痛的心情仿佛被冲淡了一些。她偶尔还能看到苏茉带着淡淡的笑容望着自己,四目交汇时便有融融的暖流在她心中流淌,她不禁要感谢上苍,虽然让她逢此乱世,却还有一位相依相偎的好姐姐在身边,日后她会好好照顾好她,不再让姐姐受飘零之苦。
一个冷晴的日子,阿文阿武找来了十几个兄弟帮苏茉她们搬家,还从码头借来了运货的汽车。
在汽车经过帝都时,坐在司机旁边的苏茉下意识的喊了声:“停车!”因为她看到帝都被封的大门开着,有十几名装修工人正在拆卸帝都门楣的招牌,坐在车里苏茉隐约听见装修工头在脚手架下面冲上喊着:“都给我利索点,过几天秦五爷要亲自来检查的。”
紧握的拳头使苏茉的指甲嵌进掌心,她感觉不到疼,只是心中反复思忖着,几日之后,几日之后,最后她沉声说:“没事,走吧。”
车子驶动,站在车厢里扶着家具的阿文阿武和几个兄弟们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工人将“帝都”两个大字小心翼翼的从墙上折下,一个个身子僵硬着眼睛瞪的浑圆,额头上青筋暴露着,看着他们眼中这幅凄残的景象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心萍也心情低落的望着车窗外,曾经繁华一时的帝都,犹如昙花一现,恐怕再过些日子,待这里重新装潢后,便不会再有人记得他曾经的存在了。
车子来到苏茉在贝当路新购置的一套房子外,大家帮着从车上搬家具,这时苏茉却将心萍拉到了一边,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一点:“心萍,明天你就去洋行上班吧,过会儿我和史蒂芬先生打个电话。”
心萍看了一眼忙碌的大伙,脸上带着明亮笑容:“我们刚帮新家,等几天我们收拾好了再去也不迟啊。”再说,如今这样的世道,要她去外国人的洋行里做事,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行。”苏茉脱口而出,但随即认识到自己语气的强硬,于是掩饰般的拍拍心萍的肩膀,放低声音柔和的说:“有阿文他们帮我,听话,明后天去上班。”
心萍虽然不明白苏茉为什么这么急着让她去上班,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心萍简单的装扮之后被苏茉送着出了大门,她回过身说:“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