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望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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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望故乡-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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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丽莎也很振奋。不过她表示的方式却是转身回到厨房里去,不让别人看到她的激动。她说:“我说——,甘特先生,没见过你这种傻样,就为一个孩子。”
  后来,尤金的摇篮就放在了客厅里。他睁眼躺在里面,看着一家人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从身边匆匆走过。伊丽莎现在已经做得一手好菜。星期天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丰盛的晚餐是最令人难忘的了。男孩儿们从教堂回来两个小时,便饿得围着厨房直打转了。本,神气地皱起眉头,等在纱门外面,偶尔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过来看看饭做得怎么样了;葛罗夫,明目张胆地直闯进来看妈妈做饭,结果被赶了出去;卢克,小胖脸上荡漾着兴奋的笑容,在房间里冲过来跑过去欢快地大声唱着:
  喂尼,喂地,喂基。
  喂尼,喂地,喂基。
  喂尼,喂地,喂基。
  喂——,喂——,喂——。
  他听黛西和约瑟芬·布朗一起学着扮演过莎士比亚的戏《凯撒》。他这支曲调就是学凯撒在剧中的那段名言:“Venl,Vidi,Vici(我来了,我看到了,我征服了)。”
  尤金躺在摇篮里。从敞开的门那儿,能听到锅碗瓢盆在奏响,听到几个哥哥在撒欢,还有甘特准备切烤肉前刀叉的磕碰声。上午发生的那一幕伟大的事件还在人们口中反复传颂着,说来说去内容都完全一样,但人们的兴致却有增无减。
  当那股诱人的饭菜的香味飘进他的鼻孔时,他想道:“我很快就会和他们坐到一张桌子上去了。”于是他脑子里就会出现那些令人馋涎欲滴的、神秘的佳肴。
  整个下午,甘特都在阳台那儿讲述上午发生的奇迹。他招来邻居们,要尤金做表演。这一天人们说的所有的话尤金都听得清清楚楚,他此刻还没法回答,但是他知道,开口说话的日子已近在眼前了。
  后来,他回忆起出生后的头两年里,脑子里只有辉煌灿烂却又不相干的一些片段。在他模糊的记忆中,他过的第二个圣诞节最为隆重。因为当第三个圣诞来临时,他已经对此习以为常,好像早就知道了圣诞节是怎么回事。
  他开始意识到阳光、下雨、冒着火苗的炉膛、他的摇篮,还有像监狱般难熬的冬季。第二年春天,一个温暖的日子里,他看见黛西到山上的学校去上学。这是中午黛西回来吃了饭后,重又上路的时候。她上的是福特女子学校。那是个红砖结构的建筑,坐落在山顶的一个角落。他看见她和伊丽诺·邓肯在山下会合,两人一块走。黛西的背上挂着两条长辫子,她是个安静、腼腆的小姑娘,一说话脸就红。可是他却特别怕她来照顾他,因为她给他洗澡时特别用力,把她平时藏在腼腆的外表下的粗蛮劲一股脑儿地全施放出来了。她给他擦身时太用劲了,简直要把他的皮肤给擦烂,他只能可怜巴巴地大声哭叫。所以等她爬着山路上学去的时候,他就认出她了,她就是那个给他洗澡的人。

《天使望故乡》第四节(5)
他过了第二个生日后,生命之光也随之更加明亮了。来年一开春,他就开始感觉到了一种被遗忘的孤寂。家里死一般地静,身边不再有甘特的大声喊叫,几个哥哥们出出进进都没声没息的,卢克第四个染上了伤寒,正病得死去活来,尤金差不多被完全交给了一个笨手笨脚的黑女人。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女人肮脏邋遢的高个子,踢踢蹋蹋的一双大脚,一双脏得发黑的白袜子,和她身上那股冲鼻子的怪臭味。有一天,她抱他到外面门廊下玩,这时正是初春的上午,泥土刚刚融化,地上湿渍渍的。黑女人坐在台阶上打哈欠,他自个穿着脏兮兮的小衣服在小道上和百合花坛里东抓抓西爬爬。不一会儿,黑女人靠着柱子睡着了,他灵巧地从铁丝网的空隙中钻了出去,外面正好是一条煤渣路,小路拐到后面通向斯万家,继续往后通到西利亚家那座富丽堂皇的木结构宫殿。西利亚家是全城最有地位的几户人家之一。他们是从南卡罗莱纳州,靠近“查尔斯顿”的地方搬来的。那年头,“查尔斯顿”这名字本身就给人一种咄咄逼人的高贵气势。他家住的是一个巨大的人字型屋顶的房子。这种结构看上去好像到处都是三角,没有很好设计似的。房子就盖到了山坡上,这山坡直通到甘特家的院子。坡顶的平地上,立着几棵神气活现的巨型橡树;坡下,沿着煤屑小道,紧挨着甘特家的果园,是一排昂首吟唱的松树。
  西利亚先生的房子是全城公认的最漂亮的住宅之一。这一带算是中产阶级的住宅区,但西利亚家的位置却非常显要。西利亚先生一家举止高贵,完全是城堡里贵族的气派,似乎是王侯家屈尊来到村子里,绝不混同于一般的村民们。他家的宾朋,都是从远道乘马车而来的。每天下午2点钟,一个穿制服的黑人老马夫驾着由两匹鬃毛油亮的母马拉着的马车,沿着弯弯曲曲的小道向山坡上跑去,准时等候在路口上。5分钟后,他的主人和夫人出来登上马车离家而去,要两个钟头后才会回来。
  这一套方式,都被尤金从他爸爸客厅的窗口看个一清二楚。他多年后还觉得不可思议,隔壁这家人,还有这家人的生活,就是比自己家高级。
  那天上午,他终于来到了通向西利亚家的小道上,心里充满了骄傲的感觉。这是他第一次逃脱囚笼,而第一次逃脱就来到了这个散发着强烈吸引力、常人难以涉足的地方。他爬在小道的路中间,用手挖着抓着,发现这儿的煤屑并不高级,不免有些失望。这时教堂的钟声敲响了11点。
  就在此时,也就是每天上午11点03分的时候,一匹灰色高头大马不慌不忙跑上山坡来,后面拖着重重的一车货物,装满了西家的日常用品和各种酸甜咸辣的食品,赶车的是那个黑人小伙子。按照往日的时刻表,每天上午的11点03分,正是他舒舒服服打盹儿的时候,不会出什么差错:老马识途,即使路上摆了草料,它也不会丢下神圣的使命而不顾的。
  这会儿,像往常一样,它吃力地向山上小跑着。沉重的脚步踩进煤屑路的深沟里,费力地往坡上前进,忽然,它感觉右前蹄碰上了什么异物,它低头看了看,慢慢挪开了右前蹄,脚下原来是一张小男孩的脸。
  于是,它叉开四条腿,避开尤金的身子,拖着车子走了几步,才停了下来。两个黑人正好同时醒来,只听房子里传出来惊叫声,伊丽莎和甘特一起冲出房门。吓得半死的黑小子慌忙抱起尤金,小家伙昏迷中还不知道自己突然间又变成了人生舞台上的主角。车夫把孩子递到麦奎尔医生粗壮的胳臂里,医生把他好一顿训斥。麦奎尔医生用他又粗又灵的手指在孩子满是血迹的小脸上很快抚摩了一回,发现没有伤着骨头。
  他朝吓坏了的父母简单点了点头,说:“他算是命大,将来要进国会的哩。W.O,你们一家运气不算好,头倒是够硬的啊。”
  “你这个混账黑东西,”一家之主松了口气,转而将怒火朝车夫头上喷去,“就为这个我得叫你去蹲监狱。”
  他从铁丝网里伸出大手去掐黑小子的脖子。黑小子嘴里咕哝着求饶的话,也不知会把自己怎么办,只知道眼前这一切灾祸都是他给惹出来的。
  那个黑女佣,早已哭哭啼啼地逃进屋里去了。
  “小家伙看起来吓人,其实不要紧,”麦奎尔医生把小主角放进长沙发,认真地说,“请拿点热水来。”要紧不要紧的,人们还是用了两个钟头才使小家伙彻底恢复过来。大家都对那匹老马赞不绝口。
  “这马比那个黑鬼还懂事。”甘特说着,舔舔大拇指。
  但是伊丽莎心里明白,这都是“黑丫头”造成的。那个要命的小脑壳,差点就像日常敲碎一个鸡蛋一样完蛋了。缝了几针后,总算安然无恙。可是尤金脸上神马留下的痕印却保持了好多年,虽然要对着光仔细看才看得出来。
  尤金长大些后,有时也想,他这么冒昧地干扰了西利亚家的生活节奏,不知他家是否屈尊走出来关心一下了。他从没打听过这个细节,但是他觉得不会有这事的。在他想来,那家人最多也就是神气地站在拉下来的窗帘旁边,并不想弄清是怎么回事,只当是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流血事件。这件事以后,西利亚先生叫人在他家的园子里竖了一块木牌,上书“闲人免进”四个大字。
  

《天使望故乡》 第五节(1)
卢克得了伤寒病,躺在床上对医生护士大喊大叫,一家人围着他团团转,忙了好几天,病才算好了。
  甘特现在已经是一个大家庭的一家之主了。孩子们呈阶梯型排列,从牙牙学语的尤金一直到18岁的少年史迪夫和少女黛西。黛西17岁了,正读中学的最后一年,她性格腼腆,却很懂事,长得像她的名字一样秀气,学习从来都认认真真,连老师都感叹说从没见过这样好的学生。她从不生气,非常随和,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借给她东西,她一定会按时交还。她弹起钢琴来不见得有什么音乐的激情,但却能用纤细的手指弹出准确的曲调来,每回一练就练上几个小时。
  史迪夫就明显不是个读书的材料。他14岁那年,有一回因为逃学、捣蛋,被校长叫到办公室去教训了一下。可他从没有服从的习惯,他夺过校长手里的木棍,一折两段,朝校长的眼睛上重重打过去,然后神气活现地从18英尺高的窗户跳到地面上,逃之夭夭。
  这是他一生中干得最辉煌的一件事了,在其他方面的表现可没这么神气。他很早就因逃学次数过多而被学校开除,性格变得越来越倔犟、粗野,他和甘特之间的仇视也发展得越来越严重。甘特也许发现了,儿子身上的很多坏毛病其实他自己就有,只是自己的好些优点,儿子倒没学去多少。在史迪夫身上,该长颗心的那地方,被涂了一层厚油。
  几个孩子中,他是最倒霉的一个。他还很小的时候,就目睹了父亲的放浪劣行,他没有忘记这些。同时,伊丽莎那里把心都操到了小点的孩子们身上,他作为长子,就得自己照顾自己。他早已在兜里揣着第一次挣的两块钱时,去鹰环逛妓院了,那时,尤金还在伊丽莎的怀抱里嘬*呢。
  甘特对他不断训斥,他心里也很难受。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犯的那些错误,可是整天被骂做“不长进的家伙”、“没用的东西”、“小痞子”,倒使他破罐破摔,硬着头皮做对下去了。他穿着花哨廉价的衣服,条纹裤子的裤脚大大的,脚上套一双黄色的尖头皮鞋,头上的宽边草帽还缀上一条色彩艳丽的飘带,走在大街上摆出一副自得的样子。谁要是对他多看两眼,他都谦恭地向人家致意。如果是一个有身份的人和他打了招呼,他那强烈的虚荣心便膨胀起来,抓住机会,到家就吹,样子让人看了可怜。“谁都认识小史迪夫!全城所有的大人物都尊重他。真不错,真不错,人人都夸奖小史迪夫,只有他自己家的人相反。知道J.T.科林斯今天跟我说什么了吗?”
  “说什么了?谁呀?谁说的?”伊丽莎正在做针线活,赶忙抬起头来有点滑稽地问。
  “J.T.科林斯呗,还有谁?不过他只有20万元的财产。‘史迪夫啊,’他就这么说的,‘我要有你这样的脑筋该多好啊。’”他就这么得意扬扬地吹着,梦想着将来有一天,所有今天跟他吹胡子瞪眼的人都排起队来向他致意。
  “嗯,不错,”他说,“到时候他们要抢着和小史迪夫握手哩。”
  当年被学校开除时,甘特曾狠狠揍了他一顿,他一直耿耿于怀。后来,家里让他自己去打工挣饭吃,他断断续续干了一阵。当过饮食部端盘子的,还当过送早报的报童。有一次,他和小伙伴,铸造工的儿子葛斯·穆迪两人出去周游世界,他们扒火车,在田纳西州的诺克思维尔下来,弄得浑身泥土。兜里那点钱用来买了吃的,还逛了窑子。两天后回来时,身上黑得像煤球,还大言不惭地到处吹嘘这次探险。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天使望故乡》 第五节(2)
“唉,”伊丽莎叹着气说,“我真不知道这孩子将来会成什么样。”这是她一个非常可悲的缺点:总要到事情都无法挽回了,才发现问题的要害。她撅起嘴想了一会儿,便把话头岔开去。等到不幸真降临到头上,她也只有哭泣的份儿了。她总是在等着,而且,她的内心深处,有一种对大儿子的特殊的感情,即使不算是感情最深,至少和她对别的孩子不一样。他那油嘴滑舌的自夸,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神气样,都让她看了喜欢。在她眼里,这都是“聪明”的表现。她经常在两个勤奋的女儿面前夸奖他,弄得她们很生气。比如,看了他写的几个字,她就说:“别看你们读了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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