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望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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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望故乡-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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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打过一个不听话的学生后,他都很文雅地捏起小花,凑到他那敏感的鼻子前闻闻,一边还眯起厚厚的眼皮,一副很欣赏的样子。尤金刚开始尝到创作的甜头,兴致极高,连着写了不少压韵的句子,全是诅咒阿姆斯特朗先生的:他的祖宗八代,他跟葛露迪小姐之间说不清的关系。
  他写诗着了魔,整天就埋头在诗行里挥洒——老是那一套下流的玩意。写完了还不愿意丢掉,一团一团的小纸都塞在书桌里,终于有一天在地理课上被老师逮住了。看见她目光炯炯、气势汹汹的样子,尤金的胆都给吓破了。她收走了夹在课本里的一张纸,下课时又来搜检了他的书桌,将所有的歪诗都拿去看了一遍,然后毫无表情地让他放学后到校长那儿去。
  “这是什么意思啊?你看她这是要干吗呀?”尤金嗓子干哑地悄声问奥托·克劳斯。
  “哎呀,这下子可完了!”奥托·克劳斯粗声傻笑道。
  全班人都在幸灾乐祸,都等着瞧他的热闹。他朝他们看过去,他们都揉着屁股,做出一脸痛苦倒霉的样子。
  他的五脏六腑都难受得厉害。这倒不是怕挨打,他最怕的是当众受体罚,这种恐惧心理他一直就没有摆脱过。那些厚着脸皮毫无所谓的男孩让他羡慕,可他却不打算学他们的样子。他们挨打时大都呼天抢地、死命地叫喊,这样打的份量会轻一些,可是10分钟后就又是满不在乎的一副腔调了。他觉得自己肯定经受不住那个佩着小花的胖子的鞭打。3点,他脸色苍白地走进校长办公室。
  阿姆斯特朗眼睛眯成一条缝,抿着一双薄嘴唇。看到尤金进来,便将握在手中的鞭子挥舞了几下。他身后的办公桌上,平摊着那些压韵的污辱人的歪诗。
  “这些是你写的吗?”他审问道,皱起眉头想把小家伙给吓住。
  “是。”
  校长又在空中挥了一下鞭子。他来看过黛西几次,还在甘特家吃过饭。他记得很清楚。
  “我对你怎么了,小家伙,你这么恨我?”他说着,忽然变了口气,很委屈的样子。
  “没……没有。”尤金说。
  “你以后还干不干了?”他脸色又阴了下来。
  “不……不干了,先生。”尤金回答,声音变得连他自己都听不出来。
  “那好,”校长说了声,然后把鞭子一扔,“你可以走了。”
  他一直走到操场上才意识到自己的两腿在动。
  可是,啊,这勇敢者的秋天,唱过的这些歌曲。歌唱丰收的繁忙,美妙的树叶,“今天放半天假”,“高高升上天空”,还有一首跟火车有关的“火车站呼呼地掠过”。美好的时光,欲望之门洞开,烟云中的太阳,枯叶落地的沙沙声。
  “每一粒小雪花的形状都是不一样的。”
  “哎哟,是吗,全都不一样吗,普拉特小姐?”
  “全都不一样,大自然从来就不简单重复自己。”
  “噢。”
  本开始长胡子了,他已经刮过胡子了。他把尤金甩在皮沙发上,和他一玩就是几个钟头,他喜欢用小胡茬去刮他弟弟的嫩脸。尤金尖声直叫。
  “等你能用胡子扎人了,你就是个男子汉了。”本这么说。
  然后他轻轻唱起来,嗓音又细又闷:
  啄木鸟啄过了所有的校门,
  它啄呀啄呀直到把嘴啄疼,
  啄木鸟啄过了所有的校铃,
  它啄呀啄呀它的巧嘴真行。
  他们两人都笑起来——尤金笑得前仰后合,本笑得却比较矜持。他的眼睛水汪汪的,暗黄的皮肤上长了不少斑点。头长得很端正,前额又高又鼓,他卷曲的头发是红棕树叶的颜色。他经常皱着眉头。这时,眉毛下面的一张小脸都拧到了一个小点上:就是那张极其敏感的嘴。这嘴上的笑容短暂得一闪而过,十分内向,就像刀尖上的亮光闪烁了一下。他总是捶一下弟弟,从不亲亲他抱抱他,因为他太骄傲也太会疼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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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望故乡》 第九节(1)
是的,在那一个月,普罗色苹女神返回大地,赛丽丝沉寂的心重又跳动。这一个月,所有的树木都笼罩在烟雨蒙蒙之中了,树叶般大小的鸟儿在枝头上欢快地跳动歌唱,阵阵芬芳飘到街上,孩子们就在街面上玩他们的球。夜晚雷声隆隆,大地被雨浇了个透。早上向雾雨迷蒙的天空望,天空中是朵朵碎云。山里的孩子把水送到篱笆旁的亲人手里,如同风从草地上吹过一样,隐约中山谷里飘来汽笛声,还能听到飘忽忽的敲钟声。四周山峰像个蓝色的茶杯,渐渐地更近了,更清晰了。这时它听到了一个无声的允诺,它已被春的利刃所刺透。
  生命蜕去了重重雨雪的覆盖,大地涌出它从不枯竭的那股活力。人们的心头流淌过无尽的渴望、无声的允诺、说不清的欲望。嗓子有些哽咽,眼睛也被什么迷住了,大地上隐隐传来雄壮的号角声。
  女孩们翘着小辫子,干净利索地照常去上学。可是小上帝们还在晃荡,他们好像听到了芦笛声、山羊奔跑的蹄声,四面八方,天上地下,到处都有生命的响动,他们游逛、倾听、不耐烦地等待着,糊里糊涂地朝他们既定的归宿走去。由于大地上充满了古老的传说,他们便找不到自己的路了。所有的这些小上帝们全迷了路。
  但是他们却竭力抵抗着野蛮人,保卫自己已获得的一切。尤金、迈克斯、哈里统治着他们小小的地域。他们向黑人和犹太人开战,因为他们对这些人很感兴趣。他们还跟猪尾胡同的人们作战,因为他们讨厌那些人,瞧不起他们。在漆黑诱人的夜晚里,他们像猫一样四周巡视,有时就着扑闪扑闪的燃气路灯骑坐在路边的墙头上,不时地挤挤眼睛,嘴里发出一阵阵怪叫。
  要不然,他们就蹲伏在甘特家院子里隐蔽的地方,等着截住往家走的一对对黑恋人。等到猎物走近,他们就甩过来一条填得满满的、形状像蛇一样的黑袜子。听到那边亲密温柔的低语减慢下来,继而停顿、传来尖叫声,他们便爆发出一阵狂笑,温柔的夜晚便充满了恐怖。
  有时,他们看到那个黑人小伙骑车上菜场,娴熟利落地拐进一个胡同时,就用石头块攻击他。他们并不是恨黑人,舞台上的小丑就是黑人嘛。他们也懂得,应该和气地利用他们,带着笑脸骂他们,要保证给够他们吃的。人对一条忠心的狗总是很仁慈的,但决不会让狗养成站着走路的习惯。他们明白,决不能“把黑人头上的箍箍给松下来,”一旦发生争吵,最好的办法就是一根棍子,敲碎一个脑袋。只不过,黑人的脑袋是打不破的。
  他们喜欢嘻嘻哈哈地向犹太人身上吐唾沫。用唾沫淹死犹太人,用棍子打死黑人。
  他们等着犹太人走来,就跟在后面,大声叫喊:“鹅油!鹅油!”他们听人说过,犹太人吃的东西里面,一定要放鹅油的。他们不知从哪儿偶然听到一句乱用的骂人话,就在那些倒霉的犹太人后面喊“歪施马地!”“歪旋马地!”骂完了很自信地觉得他们使用了犹太人最说不出口的难听话。
  尤金对恶作剧没什么兴趣,但是迈克斯干这个却特别来劲。他们欺侮的主要目标是一个贼头贼脑的小男孩。这孩子一出现,他们就顺着街道猛追上去,跳过篱笆墙,穿过人家后院,钻进谷仓,躲进马厩,直到把他追到他自己家为止。那孩子跑得飞快,也很狡猾。常会莫名其妙地溜掉了,还回过头来*他们继续去追,竖起指头嘲弄他们,朝他们使劲做鬼脸。

《天使望故乡》 第九节(2)
有时候,他们又像野猫一样,在可怕的暗夜里游荡,几个人聚集在一户犹太人家的窗下,窃笑着偷听屋里一高一低的说话声,还有犹太女人的尖尖嗓子。有时也能听到犹太人家里疯狂的吵架,通常一吵就是一整夜。这样几个孩子便大饱耳福,满心快意地听到底。
  有一次,他们在大街上叫着笑着跟在两个干架的犹太人后面,那是一个年轻人和他的岳父在互相追赶着拳打脚踢。还有一回,白净面皮的犹太学生路易斯·格林伯从大学里回家来,因为喝了石炭酸,中毒死了。他们好奇地站在他家粗鄙低矮的房前,听屋里面的哭喊声,他们会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来。只见死者的父亲,一个挂满大胡子的正统犹太老头,穿一件油亮油亮的黑衫,头戴破洞点点的圆礼帽,从山下跌跌撞撞地跑回家来。两手在空中挥舞,哭起来很有节奏感:
  噢哟—依—哟依—哟依—哟依,
  噢哟—依—哟依—哟依—哟依,
  噢哟—依—哟依—哟依—哟依。
  但是对猪尾巴街的那帮长着白头发的孩子们,他们可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有对他们的讨厌,极端的讨厌。猪尾巴街是从沃森大街延伸过去,通向山下的一条泥土路。它的尽头是一片臭烘烘的、爬满青苔的沼泽地。沿着这条肮脏土路,是一排丑陋破烂的白房子,住着贫穷的白种人,这里的孩子们差不多全长着白头发。女人们全都骨节凸出,嘴里嚼鼻烟;男人们总是嚼着烟叶,百无聊赖地在粗木板门廊前闲晃。到了晚上,黑屋子里点上昏暗的油灯,油烟四散,空气中就有一股油煎什么的味道,混杂着很不干净的肉的味道。这中间夹着泼妇般尖刻的叫喊声,男人喝醉了酒,拖着山里人特有的腔调的吼叫声。叫过之后,再臭骂一句。
  有一次,是在樱桃熟了的时候,甘特家硕大的“白藤”上挂满了累累果实。摇晃的树枝上尽是左邻右舍的孩子,有犹太人家的,也有非犹太人家的。他们在卢克的统率下帮着摘樱桃,每摘4夸特,就可以留1夸特给自己。一个白头发的男孩,挂着狐疑、沮丧的脸走进院子来。
  “好啊,孩子,”卢克自己不过15岁,却神气十足地招呼他,“去拿个篮子到这上边来吧。”
  那孩子像猫一样灵巧地爬上满是树胶的树干。尤金坐在树干的最顶端,摇晃着韧性很强的树干,为自己的轻巧而兴奋,觉得树枝这么富有弹力,而且在这上边可以呼吸到清晨的芬芳,看得见整个后院里的世界。那个猪尾巴街上来的小孩动作神速,眨眼就摘满一筐,然后滑下树去把果子倒进大簸子里。正当他转回身往树上爬的时候,他那个瘦个子妈妈却跑进了院子,她尖叫:“利斯!你在这儿干什么呀?”她把他一下子从树上拽下来,抓起一根树条就朝他那黄腿上抽。小孩大哭起来。
  “你给我滚回家去!”她命令道,说完又抽了一下。
  她就这样把他赶回家,嘴里不停地尖声叫骂,手拿树条不停地抽他。小孩的自尊心大受伤害,觉得太丢脸,脚步便放慢下来,或者干脆站住不走了。他妈妈再抽他一下,他又大哭起来,迈起小腿很快地跑出了院子。
  树上的孩子们嘻嘻笑起来。可是尤金刚才却看见了那个瘦女人铁青的脸上痛苦的神色,眼里冒火,对孩子又生气又可怜,心里一阵难受,好像一个疮包被挑破了一样。
  有一天他们围住了一个猪尾巴街的孩子,那孩子被吓得缩到一堵断墙的边上。迈克斯·埃塞克的弟弟指着他嘲笑说: 。。

《天使望故乡》 第九节(3)
“他妈是给人洗衣服的。”
  他笑得弯了腰,接着又嘲笑道:
  “她妈从一个老黑鬼那里拿衣服来洗。”
  哈里·塔金顿听了哑着嗓子大笑。尤金头使劲扭向一边,直摇脖子,踢起一只脚,冲着他们大叫:“她不是的!她不是的!”
  几个孩子被弄得目瞪口呆。
  哈里·塔金顿的父母是英格兰人。他比尤金大三四岁,长得笨重、结实,身上总有他父亲干活的油漆味。他浑身粗壮,肉嘟嘟的下巴,鼻子和嘴之间好像有一团厚厚的肉粘连一样。他总是打破幻想,出些馊主意。一天,夕阳落山以后,他们几个躺在甘特院子里厚茸茸、凉丝丝的草地上,他不断打破尤金对圣诞节的憧憬。他留给尤金的是刺鼻的油漆味、让人恶心的臭气、毫无形象可言的粗鲁气,尤金可怎么也没法接受他那种草垛子边养成的情趣。那呛鼻的鸡圈的臭味、熏人的油漆味,都让他退避三舍。
  一天下午,趁着家里没人,他跟哈里跑到甘特家楼上的那间空屋里乱翻一气,翻出了一瓶半满的生发油来。
  “你肚皮上长没长毛?”
  尤金含糊半天,想说有毛,最后还是实话实说了。两个人于是解开衣服,手上沾了油大把地往身上涂抹。接着一连几天满心欢喜地等着黄茸茸的肚毛长出来。
  “长了毛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哪。”哈里说。
  春天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现在尤金常到他父亲的店铺去玩了,他喜欢这里的环境:阳光耀眼却并不灼人,广场上的喷水池溅出一阵阵水花。救火队员们歇了一个冬天现在都出来聊天晒太阳。赶车的小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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