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戒指给我,快滚蛋!〃
〃想得倒好!〃红头发回答,突然,他的头使劲一扭,硬头发从斯忒潘手里挣脱。他拨腿就跑,但萨莎赶上了他,给他背上击了一掌,他扑倒在地,花匠又抓住他,解下腰带将他捆绑。
〃戒指拿来!〃萨莎叫道。
〃等一下,少爷!〃斯忒潘说,〃让我们把他交给管家去处置!〃
花匠带着俘虏去主人的院子,萨莎紧跟,他心神不安地瞅着自己的裤子,因为那裤子已经扯破并且沾染了斑斑点点的草绿色。三人突然劈面碰上了基里拉·彼得洛维奇,他正巡视马厩。
〃这是干什么?〃他问斯忒潘。
斯忒潘三言两语叙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基里拉·彼得洛维奇用心地听他说。
〃你这捣蛋鬼,〃他冲着萨莎说,〃你干吗跟他纠缠?〃
〃他从树洞里偷了戒指,爸爸!命令他交出来。〃
〃什么戒指?什么树洞?〃
〃玛利亚·基里洛夫娜叫我……就是那只戒指……〃
萨莎慌了,说话吞吞吐吐。基里拉·彼得洛维奇皱紧眉头,摇摇头说:
〃这里头跟玛利亚·基里洛夫娜有牵连。彻底坦白,不然,看我拿桦树条子狠狠地抽你一顿,叫你晓得厉害!〃
〃爸爸,我,爸爸!……实在的,玛利亚·基里洛夫娜什么事也没叫我干,爸爸!〃
〃斯忒潘!快去砍些桦树条子给我,要新鲜顶用的……〃
〃等一下,爸爸!我都告诉您。今日我跑到院子里,正好玛利亚·基里洛夫娜姐姐打开窗户,我就跑过去,姐姐不小心掉了一只戒指,我把他藏到树洞里,可是……这个红发小家伙想偷去这只戒指。〃
〃不小心掉下戒指,你又想把它藏起来……斯忒潘!去砍桦树条。〃
〃爸爸!慢点,我都告诉您。玛利亚·基里洛夫娜姐姐叫我跑到橡树那儿,把这只戒指放进树洞里,我跑到那里把戒指放进去了,但是这个可耻的小家伙……〃
基里拉·彼得洛维奇转过脸对着可耻的小家伙厌声问道:〃你是谁家的?〃
〃我是杜布罗夫斯基老爷家里的仆人。〃红头发小孩回答。
基里拉·彼得洛维奇的脸沉下来。
〃看来,你不承认我是主人,好!〃他回答。〃那你到我花园里来干什么?〃
〃来偷悬钩子。〃小孩大大方方地回答。
〃好家伙!仆人学主人,有其主,必有其仆。难道悬钩子长在我园里的橡树上吗?〃
小孩什么也不回答。
〃爸爸!叫他还给我戒指。〃萨莎说。
〃闭嘴!亚力山大!〃基里拉·彼得洛维奇说,〃你别忘了,我还没有跟你算账。快回到自己房间去。而你这只斜眼睛家伙,我看你倒是个机灵鬼。把戒指交给我,回家去吧!〃
小孩松开拳头,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要是你把一切通通告诉我,我就不打你,还要偿你五个戈比买核桃吃。不然,看我来收拾你,你会想也想不到的。怎么样?〃
那小孩一个字也不回答,低头站着,俨然像个十足的傻瓜蛋。
〃好!〃基里拉·彼得洛维奇说,〃找个地方把他关起来,好好看住别让他给跑了,不然,看我剥掉你一层皮。〃
斯忒潘把小孩带到鸽子棚,把他关起来,派了养鸽子的老太婆阿加菲娅当看守。
〃马上进城去叫警察局长,〃眼看送走了小孩,基里拉·彼得洛维奇说,〃要趁早赶快!〃
〃现在已经毫无疑问了。她跟那个该死的杜布罗夫斯基有往来。可是,莫非她真的向他求援吗?〃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心想,在房里来回踱步,气冲冲地打口哨吹奏《胜利的雷霆》。〃很可能,这一下我找到了他的踪迹,那他就休想逃脱我的掌心。机不可失,我们得赶快下手。听!铃铛响,谢天谢地,警察局长来了。〃
〃喂!把那个抓住的小孩带上来。〃
这时,马车驶进院子,那位我们早已认识的警察局长风尘仆仆走进房来。
〃好消息!〃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对他说,〃我抓住了杜布罗夫斯基。〃
〃谢天谢地!大人!〃局长说,喜形于色,〃他在哪儿?〃
〃还不是杜布罗夫斯基本人,不过,抓住了他的一个党羽。马上就把他带上来。他会协助我们捉住他们的头头。看!他来了。〃
警察局长满以为会见到个剽悍的强人,可是,看到的却原来是个瘦弱的十三岁的小孩,他不禁大失所望。他困惑不解,瞅着基里拉·彼得洛维奇,看他怎么说,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当即讲述早上发生的事情,但没有提玛利亚·基里洛夫娜。
警察局长用心听他说,不时瞧瞧那个小坏蛋,而小坏蛋佯装傻瓜倒挺象,似乎对周围的一切满不在乎。
〃大人!请允许我跟您单独谈谈。〃局长终于说。
基里拉·彼得洛维奇把局长带到另一个房间里,然后闩上门。
过了半个钟头,他们再走进厅堂,那儿小囚犯正在等待着对自己命运的判决。
〃老爷本想把你送进城里去坐牢,抽你一顿鞭子,然后再把你永远流放,〃局长对小孩说,〃可是,我可怜你,求老爷开恩。——给他松绑。〃
给小孩松了绑。
〃你得谢谢老爷,〃局长说。小孩走到基里拉·彼得洛维奇跟前,吻了他的手。
〃回家去吧!〃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对他说,〃往后可别再到树洞里偷悬钩子了。〃
小孩走出去,高高兴兴跳下台阶,拼命地跑,头也不回,啥也不顾,穿过田野朝吉斯琴涅夫卡村跑去。到了村里,他在村边上一间快要倒塌的茅屋旁停下来,敲敲窗子。窗户推开,露出一个老太婆的头。
〃奶奶!我要面包,〃小孩说,〃从早上起就没吃过东西了,真要饿死了。〃
〃唉!是你呀!米佳。你上哪儿去了,小鬼头!〃老太婆回答。
〃以后再告诉你,奶奶!看在上帝的面上,给我面包。〃
〃进屋子里来吧!〃
〃没有工夫了,奶奶,我还得跑一个地方。给块面包,看在上帝的面上,给块面包!〃
〃你这坐不住的尖屁股!〃老太婆絮絮叨叨地说,〃拿着,给你一块。〃她从窗口递出来一块黑面包。小孩狠吞虎咽,一面大嚼,一面飞跑赶路。
天擦黑了。他溜过谷物干燥房和菜园,向吉斯琴涅夫卡森林走去。走到宛如森林前沿哨兵的两株松树跟前,他停住脚步,环顾四周,然后吹一声短促的口哨,震破夜空,接着尖起耳朵倾听。他听到一声细微而拖长的口哨响应他。有个人从密林里走出来,向他靠拢。
第十八章
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在厅堂里来回踱步,打口哨吹奏他那支歌,吹得比往常更响。全家都惊恐不安,仆人们穿梭来去,使女们手忙脚乱,棚子里车夫在套车,院子里聚满了一堆人。小姐的梳妆室里,玻璃大境前,被一群使女拥簇着的一位太太正在给一脸惨白、举止痴呆的玛利亚·基里洛夫娜描容打扮。她的头在沉甸甸的钻石的重压下懒洋洋的低垂着,当别人的手一不小心刺痛了她的时候,她轻轻战慄了一下,但不作声,傻乎乎地瞅着镜子。
〃快了吗?〃基里拉·彼得洛维奇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马上就好。〃那位太太答应道,〃玛利亚·基里洛夫娜!
请站起来,您自己看看好了没有?〃
玛利亚·基里洛夫娜站起来,什么也没回答。两扇门打开。
〃新娘打扮好了。〃那位太太向基里拉·彼得洛维奇说,〃请吩咐上车吧!〃
〃上帝保佑,〃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回答,从桌上捧起圣像,〃走过来,玛莎!〃他对她说,音容慈爱动人:〃我祝福你……〃可怜的姑娘跪倒在他膝下,失声恸哭。
〃爸爸!……爸爸!……〃她热泪汪汪,话到喉头梗塞了。基里拉·彼得洛维奇慌忙给她祝福,别人搀她起来,几乎是架着她上了车。跟她一道坐上车的有伴娘,还有一个使女。车子去教堂。新郎早已在那里等候她们了。他走出来迎接新娘,见到她一脸惨白,神情古怪,他吃惊了。新郎和新娘并肩走进冷冷清清,空空荡荡的教堂里。他们一进门,大门就落锁。神父从祭坛上走下来,仪式马上开始。玛利亚·基里洛夫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想着一件事,从一清早他就等着杜布罗夫斯基,她没有一分钟放弃希望,但是,当神父例行公事频频向她提问的时候,她一阵哆嗦,茫然若失,但她还是拖延不答,还在等待。神父不等她回答,便吐出那不可追悔的誓辞。
仪式完毕。她感到了她不爱的丈夫冷冰冰的一吻,她听到了参加婚礼的人快快活活的道喜,总之她还是不能够相信,她的一生从此便铁板钉钉,一劳永逸给钉死了,杜布罗夫斯基没有赶来搭救她。公爵对她说了几句亲切的话,她没听懂。他们步出教堂,大门口聚集了一群波克洛夫斯柯耶村的农民。她飞快瞥了他们一眼,又恢复原先麻木不仁的神色。新郎和新娘一同坐上马车去阿尔巴托沃村。基里拉·彼得洛维奇早已在那边等候,以便迎接新人。跟年轻的妻子单独在一起时,公爵丝毫不为她的冷冰冰的态度而惶惑。他不说甜言蜜语、不搞虚情假意,以免惹得她讨厌,他的话简单明了,并且不需要她回答。就这样,他们一路行车将近十俄里,几匹马在坎坷不平的道上飞奔。而马车一点也不颠簸,因为安装了英国弹簧。猛然间,传来声响,后面有人追赶。马车停住。一群手执凶器的人包围了他们。一个脸上戴着半截面罩的人从年轻的公爵夫人坐的那边打开了车门。对她说:
〃您自由了,请下车吧!〃
〃这是怎么回事?〃公爵叫起来,〃你是什么人?……〃
〃他就是杜布罗夫斯基。〃公爵夫人说。
公爵没有泄气,从兜里掏出旅行用手枪,对准戴面罩的强盗开了一枪。公爵夫人一声惊叫,两手蒙住面孔。杜布罗夫斯基肩膀受伤,流血了。公爵没耽误片刻,掏出另一支手枪,但他来不及射击,车门打开,几只有力的手逮住他,拖下车,夺了他的手枪。几把明晃晃的尖刀逼着他。
〃不要碰他!〃杜布罗夫斯基喊道,那群阴沉的党羽住手了。
〃您自由了,〃杜布罗夫斯基转过脸来对惨白的公爵夫人说。
〃不!〃她回答,〃已经晚了。我已经结婚了,我是威列伊斯基公爵的妻子。〃
〃您说什么?〃杜布罗夫斯基绝望地叫起来,〃不!您不是他的妻子,您是被迫的,您永远不可能同意……〃
〃我同意了,我宣过誓,〃她斩钉截铁地说,〃公爵是我丈夫,请您命令放开他,让我跟他在一起。我没有欺骗您。我等你一直等到最后一分钟……但现在晚了,我告诉您,现在晚了。放了我们吧!〃
但是,杜布罗夫斯基已经听不见了,伤口的剧痛和猛烈的精神震撼使他失去了气力。他倒在车轮子边,那伙强人围着他。他挣扎着还说了几句话,他们把他搀上马,两个人扶住他,另一个抓住马笼头,他们全都向道路的一旁离去了,让马车留在路当中。公爵方面的人全都被绑了,马匹卸了。但那伙强人并没有抢去任何东西,也没有动刀流出一滴血以报复他们的首领所受的伤。第十九章
在密不通风老林深处,有一块小小的草地,修筑了一个不大的泥土工事,由一些壕沟和土垒组成,工事内有几间棚子和泥屋。
院子里,当中一口大锅,许多人围坐四周吃饭,都没戴帽子,这些人穿着各色各样的衣裳,但都一式配带武器,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一伙强盗。土垒上有一尊小炮,旁边盘腿坐着一名警卫。他正给自己衣服好几块破处打补丁,行针走线相当在行,可以看出他是个老练的裁缝出身。此人不时朝四面瞭望。
虽然一只瓦罐从一个人的手里传到另一个人手里,已经酒过数巡,但是,这伙人却保持着异常的沉默。他们吃完饭,一个接一个站起来,向上帝祷告一番,然后,有的走进棚子,有的钻进林子里,或者往地上一躺,按俄国人的老章程,打一会儿瞌睡。
警卫打完补丁,抖一抖那件破烂上衣,欣赏欣赏自己的手艺,把一口针别在袖口上,便骑上大炮,放开喉咙唱起来,唱的是愁肠百结的古老的民歌:
别喧哗,老橡树呀——我的妈妈!
别妨碍我思考,我这条好汉正心乱如麻。
这时,一间棚子的门打开来,一个老太婆在门槛前出现了。她头戴白帽,衣着古板。〃斯乔普卡,别唱了!〃她气冲冲地说,〃少爷正在睡觉,可你却放开喉咙干嚎;你真没良心,只顾自己。〃——〃我错了,叶戈洛夫娜!〃斯乔普卡回答,〃得了!我不再唱了,让我们的主人好生歇息,养养身子。〃老太婆走开了,斯乔普卡便在土垒上来回漫步。
那个老太婆从里面走出来的那间棚子里,在隔板后面的行军床上躺着受伤的杜布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