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工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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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工匠-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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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玉芳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嫂子。
  冯心兰似在梦里,她一个愣怔醒了:“可这毕竟是梦啊,后来进了工厂,早晨起来,扒拉两口饭,骑着自行车顶着北风往厂里跑,那老北风把浑身打得透心凉,一天活儿下来,再顶着大雪回到家,喝口热汤,钻进被窝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才知道什么叫日子,什么叫长远的日子,这日子就把你磨得抓不着那些梦了……”
  肖玉芳凝神望着嫂子。
  冯心兰掏着心窝继续讲着:“那时候就想啊,该结婚了,该把自己的肩膀靠在一个男人的肩膀上了,歇一歇,喘一喘,让他替咱分点儿劳累吧,这个男人的肩膀应该是结实的,你靠在他身上,他永远不会晃你一个趔趄,这就够了,你靠着他,你放心,这就是疼啊,玉芳,嫂子说的话你听明白了?男人要靠得住!这就是一个女人的幸福!”
  肖玉芳凝神听了半天说:“ 嫂子, 我只问你一句: 你这小半辈子了,跟着我哥,幸福吗?”
  冯心兰一下子语塞了。
  肖玉芳追问着:“嫂子,你幸福吗?”冯心兰反问:“我怎么不幸福啊,咱还要什么样的幸福啊?”肖玉芳看着她的眼睛:“嫂子,你不幸福!” 冯心兰一愣, 望着肖玉芳。肖玉芳一下把话全倒出来:“ 嫂子,我早就看出来了,这些年,你脸上笑着,心里苦啊,我哥的心里只有工厂,还有他的锻锤,哪有老婆孩子,他容得你说句话吗?我再问问你,他什么时候疼过你, 什么时候拉过你的手, 你们俩在灯底下说说悄悄话?”冯心兰不语。肖玉芳拉着她的手说:“嫂子,他是我哥,我这个当妹妹的不好说什么,你从来就没有对着他的眼睛说过一句话,我疼你啊嫂子!”
  

大工匠 第六章(3)
冯心兰朝炕下挪着说:“时候不早了,哎,我的鞋呢?”肖玉芳一把拽住冯心兰喊:“嫂子,别走,我想和你说说话,我再问你,你和我哥看过一回电影吗?” 冯心兰一愣:“ 看电影干什么?” 肖玉芳问:“ 没看过吧?”冯心兰扬起头想了想,喃喃地说:“打从有了德龙,就没看过……”
  夜深了,冯心兰慢慢地从东厢房里走了出来,走到院门口,她站住了,她慢慢地蹲下身子,用两手捂住了脸……
  暮春的早晨,雨哗哗地下着。
  一群群工人骑着自行车,身上披着雨衣,有的撑着伞,鱼贯进厂。
  广播里正报告着各个车间的生产捷报:“ 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 我厂的一面红旗,炼钢车间3号平炉又传捷报,今天凌晨,3号平炉的全体职工,大胆革新,土洋结合,炼出了一炉优质钢……”
  班组里,肖玉芳正撅着屁股在铁桌上画图。杨老三走进来,拍了拍她的屁股问:“早来了?”肖玉芳躲避着:“师傅,你教得也太慢了,照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直大轴啊?”杨老三笑了笑:“不急不急,慢慢来,心急吃不上热豆腐。” 肖玉芳盯着杨老三的眼睛,慢慢地朝他逼去。杨老三有些发蒙,慢慢地躲着,一直退到墙角。肖玉芳上来就说:“我依你,动手吧,师傅!”杨老三怪笑着:“来吧,我正要收拾你!”肖玉芳“哗”地把工装脱了,冲着杨老三:“来呀!”杨老三呆呆地看着她一起一伏的胸脯,往墙角缩去。肖玉芳紧逼一步,“ 啪” 的一声把窗户关上。杨老三吓得一个高跳出窗外。肖玉芳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杨老三又从窗户外冒出头来,咬牙切齿地:“我早晚收拾你!”
  肖玉芳笑着,笑出了眼泪。
  未曾想,杨老三又从窗户里跳进来。肖玉芳看着杨老三惊呆了。
  杨老三咬牙切齿, 把肖玉芳逼到墙角。而肖玉芳“ 哗” 地一下把衣服又撕开了一道。杨老三见玉芳来真格的了, 吓得又跳窗而跑, 头也不回。
  这回,肖玉芳没笑。
  下班回到家,杨老三翻箱倒柜,找了一身好衣服,穿上,左右照着镜子,摸了摸新刮的胡楂儿,一指镜子说:“我早晚收拾你!”
  锻轧车间里,杨老三和肖长功正在锻钢。包科长骑着自行车飞奔而至,对着两人说:“肖师傅,老杨,都把手里的活放一放,跟俺走。”杨老三问:“干什么这是,急三火四的。”包科长急匆匆地道:“少废话,快跟俺走吧。”说着,拽住肖长功,又拽着杨老三朝外走去。
  三个人骑着自行车在厂区疾驶。包科长不停地回过头:“ 快点, 快点!” 杨老三问:“ 你急什么? 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了?” 包科长不答。肖长功骑着车撵上包科长, 小声地问:“ 到底怎么了? 你说呀!”包科长使劲地摇着头,车子骑得更快了。
  肖、杨两个人气喘吁吁走进厂长室。
  程厂长抬头看着两人说:“ 你们俩来了? 告诉你们一件事, 进京比武要提前了,时间紧迫,省里来了通知,出于保证比武的水平的考虑,为了保证万无一失,省里决定搞个双保险,你们俩一起参加选拔赛。” 杨老三满不在乎地说:“是这事啊?那我就不去了,去了也没用,我心里有数。” 程厂长一瞪眼道:“ 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不是成天喊冤吗?这回给你机会了,你又来这手!”杨老三笑着说:“我有数,我有数,那我就去一趟,权当陪太子读回书。” 肖长功神色一变,骂道:“老三,你少放屁喷钢渣!”
  杨老三笑着说:“厂长,你看我师哥多会骂人,就凭着是师哥,成天这么欺负我。” 到了午饭时间,工人们一边吃饭一边议论着杨老三去省城的事。
  小环子问着:“ 哎, 省里让肖师傅和杨师傅一块去省城参加选拔赛,还说是什么双保险,什么叫双保险?”胡大姐说:“双保险啊,就是说有一个是备份的,杨老三就是备份,你想啊,万一肖师傅病了,杨老三就得顶上去,这就叫双保险。”罗切斯特紧张地问:“这么说,要是肖师傅在比赛前有个意外,那毛主席就要接见杨师傅,和他握手了?”一个老工人怫然道:“ 毛主席怎么能和这样的人握手? 当年毛主席在延安看《白毛女》,演出结束和演员握手,就是不和演黄世仁的演员握手,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要是毛主席和杨老三握手……能吗?”
   。。

大工匠 第六章(4)
肖玉芳听这话不乐意了:“ 怎么不能? 我师傅怎么了? 杀人放火耍流氓,偷盗抢劫搞破坏,犯了哪一条?为什么不能握!”胡大姐冷冷地说:“玉芳,我们说什么了?发表点意见还不行吗?你也不用护着你师傅,早晚你会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老三和肖长功一前一后在厂区里走着,两个人都穿着崭新的毛料衣裤。身后跟着两个人,提着一样的两个皮箱,上面印着北京火车站的图案。杨老三放慢了速度,等肖长功并排,笑了笑:“师哥,这去趟北京怎么就这么隆重啊, 衬衣衬裤毛巾牙刷都发啊。” 肖长功说:“ 赶紧走,理发去吧!”
  理发馆里,老练的理发师在为两人理发,不大工夫,理发修鬓刮胡子洁面,全部完毕。哥俩儿互相打量着,两人理的是一样的新发型,穿的是一样的新衣服,看起来简直就像一条秧上结的两块地瓜。
  杨老三还在矫情着:“我还是不去吧,要是让你在省城再丢人,和毛主席握不了手, 那我这辈子真是对不起你了。” 肖长功激他:“ 你左一个不去,右一个不去,领这身衣服干什么?跟着我到这理发干什么?
  是不是怕到省城露怯? 到底是小庙里的神儿, 没见过世面, 没底气了吧?”
  杨老三开始吹了:“有什么啊,别说进省,就是进京,我杨本堂也不会打怯!当年我去苏联培训,莫斯科都逛过,什么世面没见过!”肖长功道:“别吹牛了!那次你去培训,刚过了黑龙江,就在对面的布拉戈维申斯克待了三天,你以为我不知道啊,还莫斯科呢,远着呢!”
  杨老三一心出风头:“哎,师哥,你说,我万一见了毛主席,用俄语问他一声好, 行吗? 听说毛主席和周总理会七个国家的语言哪!” 肖长功恨铁不成钢地说:“ 你这个人就是不懂政治!” 杨老三道:“ 就你懂! 不就是天天听听广播看看报吗!” 肖长功厉声道:“ 中苏现在是什么关系?你不知道吗?找抽你!”
  杨老三吓得吐了吐舌头。
  肖长功正在家里收拾行装。冯心兰在为他装包。冯心兰从包里掏出一块砖头状的东西,问道:“他爸,你包里装块砖头干什么?不嫌沉得慌?”
  三个儿子凑上来看,议论着。
  肖长功叫道:“ 德龙, 拿个锤子和扁铲过来!” 肖德龙拿过锤子和扁铲来。肖长功拿起锤子和扁铲,砰的一声铲下一块:“拿去吃吧,这块留给你师太!” 肖德龙举着看:“ 这是什么呀? 能吃吗?” 肖长功说:“这是厂里为我们上北京发的营养品,红糖!”三个儿子欢天喜地地擎着红糖跑了出去。
  肖长功忽然想起什么,问冯心兰:“我的手呢?”冯心兰说:“这两天就没看你戴,丢哪去了?”两个人说着话,到处翻找起来,肖长功骂着:“这只倒霉的破手,我横竖戴不惯,这哪是我的手,不戴了!”冯心兰急道:“你要是在省城选上了,到北京见毛主席,不戴哪行啊,他爸,要是能到北京,你去转转,多贵咱也配只好手,别不舍得!”肖长功叹着:“我这只手啊,恐怕一辈子也配不合适!”
  冯心兰叮咛:“他爸,多带几件内衣,勤换洗,不能像在家里。”肖长功答应着:“知道了,叨叨起来没完!”
  肖德龙急匆匆跑进来:“ 爸, 情况有变化。” 肖长功说:“ 你一惊一诈的,什么情况有变化?”肖德龙说:“刚才我听说,昨晚三叔喝醉了,从自行车上摔下来,把胳膊摔伤了,去不了省城了。” 肖长功一愣,轻轻地喘了口气。转身出屋。
  他飞快地蹬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两听水果罐头,直奔杨家而去。
  听到消息,肖玉芳也飞快地蹬着自行车往杨家奔,见哥哥在自己前面进了杨家门,她却转身走了。
  肖长功走进杨家,只见杨老三用绷带吊着胳膊,龇牙咧嘴,一个劲地呻吟。肖长功埋怨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你说咱俩一起去省城,真刀真枪地再较量一回多好,你这一不去,我也觉得没有意思。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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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工匠 第六章(5)
没有对手哇!” 杨老三不停地呻吟着:“ 我也是这么想的, 可轮着咱烧香佛调腚了,我天生没那头皮,这是老天要成全你,你就去吧,单刀赴会。要是选拔上了,进了京,见了毛主席,替我问他老人家一声好,你就说杨本堂日夜都在想念他。还有,听说北京的蜜饯不错,替我买两斤尝尝。” 肖长功惋惜地说:“ 你说你这是怎么弄的! 多好的机会, 眼睁睁地错过了,多可惜。摔得很厉害吗?”杨老三哭咧咧地说:“厉害,骨折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一时半会儿动不了啦。” 出了杨家院门,肖长功推车前行,如释重负地长嘘了一口气,笑了笑。
  忽然,一辆自行车在他面前戛然而止,包科长满头大汗,抓住肖长功的手说:“ 你跑哪儿去了, 让俺好找!” 肖长功问:“ 你找我干什么?”包科长道:“先别问,走,跟俺走。”说罢,拉着肖长功就走。
  眼看他们走远了,肖玉芳这才推门而入,只见杨老三吊着胳膊,正在用左手吃饭。肖玉芳惊诧地问:“你,这是怎么了!”杨老三捶胸顿足地说:“人他妈要是倒霉,喝口凉水也塞牙,摔的呗。”肖玉芳问:“怎么摔的?” 杨老三绘声绘色地讲着:“ 这不是, 厂里让我进省参加选拔赛,高兴。昨晚到太白楼喝了点,喝大了,回来骑着车子,道上就像腾云驾雾,迎面来了辆汽车,打着大灯,晃得我睁不开眼,给我撞了个就地十八滚,幸亏我手脚麻利,就是把胳膊撞折了,捡了条小命。”
  肖玉芳紧紧盯着杨老三问:“真的?”杨老三道:“你还怀疑?”
  肖玉芳抢步上前,一伸手把他胳膊上的纱布拽下来,气咻咻地说:“我叫你装,你天天给我演戏,你要演到什么时候啊!”杨老三尴尬地说:“你,你,我这不都是为你哥哥吗!”
  那边包科长在请肖长功喝酒,两人都喝得差不多了。
  肖长功问:“ 酒也喝了, 说吧, 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包科长激动地说:“老肖啊,进京见毛主席,你太幸福了。你知道不?俺也见过毛主席。” 肖长功惊异地道:“ 是吗? 我可从来没听你说过。” 包科长道:“好汉不提当年勇。那时候俺还在部队干特种兵,有一天突然得到命令,连夜出发。俺们被装进闷罐车,也不说到哪儿去,不让打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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