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吓坏了,黄豆噎在了喉咙里,剧烈地咳嗽。
骑兵从地上爬起来,哈哈大笑,突然又阴下脸说:“你娃娃胆子不小,敢偷我的马料!”
父亲将黄豆吐了出来,看着骑兵。
“这事咋办?”骑兵黑着脸说,“要不,你让我砍下一只手;要不,你给我当马夫。”
把手砍了可不行,我还要讨饭呢,没手怎么行,还是当马夫吧。可是父亲不知道马夫是干什么的,便大着胆子问:“马夫是啥?”
老兵说:“马夫就是给我喂马。”
父亲问:“有馍馍吃没?”
老兵说:“馍馍尽饱吃。”
父亲说:“行,我给你当马夫。”
就这样,父亲当了马步芳队伍里的一个马夫。每次打完仗,父亲就把老兵的马牵到河边刷洗干净,然后再将它们喂饱。打起仗来的时候,骑兵们在前面跑,父亲没有马,就甩开两条长腿追着马蹄扬起的尘土拼命跑。仗打完了,骑兵们一身血腥,父亲一身灰土,看不清原来的眉眼。
父亲喜欢当马夫,他从小就喜欢马,可是村里更多的是牛,只有财主家才有马。父亲喂马很经心,只要时间允许,总喜欢一把一把地给它们喂马料,日子长了,马就跟父亲有了感情。父亲让它们卧下它们就卧下,让它们前腿直立起来它们就前腿直立。父亲一声口哨,马就会嗒嗒嗒地跑到父亲跟前来。
父亲喜欢当马夫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能吃饱,实在吃不饱,还有马料呢。但是父亲并不开心,因为那个把他带进骑兵团的老兵总爱欺负他,老兵让他干这干那,稍有怠慢就会拳脚相加。后来父亲个子长高了,人也壮了,也当了骑兵,拥有了自己的一匹战马,老兵就很少打他了,但是老兵仗着父亲是他带进骑兵团来的,所以总喜欢在父亲面前耍老兵的派头。
不用说您也猜到了,这个老兵就是马奎。
马奎将父亲领进一个院子。房子里橘黄色的灯光从麻纸裱糊的窗户里泄露出来,看上去是那样的温暖。可是父亲却打了一个寒战。 。。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河 一(4)
马奎将枪交给父亲,在父亲的耳边小声说:“我先进去,你在外面放哨。等我出来,你再进去。”
黑暗中,父亲看不见马奎的表情,只看见他的白牙,知道他在笑。马奎蹑手蹑脚地向屋门走去。平时笨手笨脚的他,这会儿手脚轻巧得像一只猫。父亲的心怦怦直跳。
屋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灯光“哗啦”涌了出来,又“哗啦”一声被黑暗吞噬了。接着,是一声女人的惊叫。父亲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双腿哆嗦起来。父亲跑到窗前,从窗户上一个破洞里看见马奎一手捂住女人的嘴,一手正将女人往炕上拖。女人“唔唔”叫着,又踢又咬,在马奎怀里扑腾。父亲看见了女人的脸,一下子惊呆了。她是那样的美,美得让父亲心颤。她是那样年轻,年轻得让父亲心疼。也许就是在那一瞬间,父亲爱上了这个女人。
父亲急得在窗下转圈,心里一遍一遍对自己说:“不能让狗日的马奎把她糟蹋了!不能让狗日的马奎把她糟蹋了!”
屋里又传出女人一声惊叫。父亲趴到窗户上一看,马奎正在撕扯女人的衣裤。父亲急了,一脚踹开屋门,端着枪冲了进去。
马奎和女人都愣了。
马奎扭头说:“你狗日的进来做啥?”
女人缩在炕角直发抖。
马奎说:“你给我滚出去!”
父亲哆嗦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但是马上又站稳了脚跟。父亲嘴唇哆嗦着对马奎说:“她病了……你不能祸害她!”
马奎似乎没有听清,问父亲:“你说啥?”
父亲不再哆嗦,梗着脖子说:“我不让你祸害她!”
马奎听明白了,低吼一声:“滚!”
父亲像长在了地上,动也不动。
马奎说:“好,算你小子有种!等我拾掇了她,再来拾掇你!你不出去就站在这里看着!”
女人跳起来想往外跑,被马奎一把抓住,按倒在炕上。
女人惊恐地看着父亲,大声喊:“救救我,大哥!”
父亲对着马奎忙碌的后背说:“奎哥,求求你,放了她吧!”
马奎头也没回,继续撕扯着女人的衣裳。
父亲说:“奎哥,看在我服侍你三年的分上,求求你放了她吧!”
马奎继续忙活着自己的事。
父亲走过去,用枪抵住马奎的后背说:“奎哥,求求你啦!”
马奎感觉到了后背上的枪管,愣住了,但是他头也不回,轻蔑地说:“你小子有种就开枪吧!”
父亲举枪的手哆嗦了:“奎哥,你别逼我!”
马奎仰起头,无声地笑了,背对着父亲说:“小子,要么你开枪,要么你给我滚出去,别耽误老子的好事!”
父亲突然大喊一声:“马奎,你去死吧!”
枪声响了。马奎趴在了炕上。父亲看见一股黑红的污血从马奎的后背“突突”冒了出来,顿时傻眼了。父亲从来没有杀过人,何况是他最惧怕的人。女人也被吓傻了,哆嗦成一团。父亲知道枪声很快就会引来骑兵,得赶快离开这里。
“走,跟我走!”
父亲拉着女人跑到院子里,迟疑不决。往哪儿走?怎么走?父亲环顾四周,看见墙根下有一堆麦秸,突然有了主意。他打了一声口哨,一匹战马从黑暗中跑进院子。父亲将马奎从屋里拖出来,扶到马背上,然后在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那马驮着马奎跑出了院子,跑进了黑暗里。
马蹄声越来越远,可是更多的马蹄声却越来越近。父亲拉起女人,钻进了院墙根的那堆麦秸里。他们刚把自己藏好,一队骑兵就冲进了院子。父亲听见有人说,枪声是从这个院子里传出来的,可是咋不见人?父亲听见又有几匹马跑进院子。
“队长,那匹马追上了,是马奎,已经死了,后背中了一枪。”
“你们开的枪?”
“我们还没来得及开枪,他就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那他后背的一枪是谁打的?”
“不知道。”
“队长,那个生病的女学生不见了。”
“难道是那个女学生?”
“找到她不就知道了?”
“给我追,就是追到天边也要逮住那小娘儿们!”
“队长,这里有一堆麦秸,那女学生会不会藏在里面?”
父亲听见有人朝麦秸堆走来,他急忙用手捂住了女人的嘴。女人在父亲怀里瑟瑟发抖。父亲将她抱紧,免得麦秸抖动。
“给她个胆子,也不敢藏在这里面!走,给我追!”
一阵马蹄声过后,院子里静了下来。父亲发现他一直捂着女人的嘴,急忙松开。父亲还发现自己的衣裳早已经湿透了。他抱着的女人身上也全是汗。父亲嗅到了一种从来没有嗅到过的味道,那是女人的汗香,还有温热的麦秸的味道。这时,*的女人软绵绵地瘫软在父亲怀里。父亲感觉到女人的身体很烫。
父亲说:“你在发烧哩。”
女人有气无力地说:“谢谢大哥……”
父亲说:“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父亲侧耳听了听,马蹄声和人声已经远去。父亲扶着女人从麦秸堆里爬出来,悄悄摸出院门,朝马棚的方向打了一声口哨。一匹白马流星一样滑了过来。父亲将女人扶上马鞍,然后翻身上马,一手拦着前面女人,一手抖着马缰绳,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但是,他们没有跑出多远,就被骑兵发现了。身后响起了零乱的枪声。一颗子弹击中了父亲的脊背……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河 二(1)
父亲睁开眼睛后最先看见的是一张黑红的脸。这张男人的脸很和善,笑容可掬,但是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仔细一看,原来是少了一只耳朵。
见父亲醒来,少了只耳朵的男人说:“你终于醒啦!你小子命大,要是那一枪再偏一点,你就见阎王了。”
父亲这才记起曾经发生过的事,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男人直起身子,往后退了一步,父亲这才看清他身上的解放军服装。父亲吓得想坐起来逃走,但是背部疼痛难忍,没有成功。父亲心想:这下完了,落在了解放军手里,我死定了。
解放军说:“你不用害怕,你已经摆脱了马步芳的追兵,没有人会伤害你。这里是解放军的独立营,我是营长刘达。”
父亲用胳膊肘勉强撑起身子,结结巴巴地说:“我……我……”
那个自称营长刘达的人将他重新按倒在床上,笑着说:“你什么都不用说了,那个女学生已经讲了事情的经过。你很勇敢,很了不起!我们欢迎你来投诚!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同志了。”
父亲当时并没想过要投奔解放军,只想带着那个女学生逃命,谁知命运之神却将他送进了解放军的兵营。既然是命,那就认命吧,何况人家还救了自己一命呢。当兵吃粮,在哪儿不是混口饭吃?好吧,我就跟着解放军干吧!
营长问:“你叫什么名字?”
父亲说:“江三。”
“江山?有山有水的,这名字好!”
“不是大山的山,是一二三的三。”
“噢,看来你在家里排行老三?”
“是的;长官。”
“解放军不兴叫长官,叫我刘达同志,或者刘营长。”
父亲觉得叫“同志”很新鲜,可他不敢这么叫,还是叫营长比较合适。父亲说:是,营长。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女学生。
“营长,那个女学生她……”
营长说:“你说茹雅啊,她没事,只是有些感冒发烧,一两天就会好的,我们的医生正在给她治疗呢,你就放心吧。”
直到这时,父亲才知道那个被他救出来的女学生叫茹雅。几天后的早晨,茹雅在一个年轻女医生的陪同下来看父亲。茹雅一进屋后“扑通”一声跪在了父亲面前:“大哥,谢谢你救了我!”
父亲窘迫地说:“你赶紧起来吧,我受不起这个……”
茹雅从地上站起来,已是满眼泪水。父亲脸红了,不敢看面前的茹雅。茹雅的泪珠滚过白皙的脸庞,扑簌簌落在了父亲床前的土地上,她用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望着父亲说:“大哥,今生今世,我都无法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大哥,我要走了……”
父亲抬起头问:“你上哪儿?”
茹雅抹了把脸颊上的泪水说:“我要回家了,我不赶快回去我妈会急死的。我家在西宁,离这里不远。”
父亲僵硬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时,一起来的女医生说:“时间不早了,你该走了,要不然天黑之前到不了西宁,毛驴车还在外面等着哩。”
父亲不敢看茹雅的脸,他把目光停留在茹雅的脚上说:“走吧,这世道,兵荒马乱的,路上要多加小心……”
茹雅说:“大哥,我走了,你多保重。”
父亲看见茹雅的双脚迟疑了一下,然后向后转,向门口挪动,最后消失在门外的阳光里。
茹雅一走,父亲的心好像一下子被谁掏空了。茹雅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父亲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和难过。
第三天中午,沉睡中的父亲看见了茹雅。他们坐在一片草地上,远处是雪山,周围是花草和纵横的河流。父亲甚至嗅到了鲜花的芬芳。茹雅对他说着什么,可是他一句也听不见。父亲一急,醒了。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河 二(2)
茹雅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父亲。
父亲惊慌地坐起来:“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茹雅羞涩地笑了:“不是梦,我又回来了。”
“你咋又回来了?”
“马步芳的人到处抓我,说我杀了他们的骑兵,我们家的人都逃走了,我一个人不敢待在西宁,又没地方去,所以又跑回来了。我跟大哥一样,也要当解放军。”
茹雅正说着,营长刘达走了进来。“回来了好啊,欢迎欢迎!我这里就缺文化人。”
茹雅忙站起来说:“只要营长肯留下我,我干啥都行。”
刘达说:“你就给我们当文化教员吧,教不识字的同志认认字。我说江三,你也没上过学,以后也要跟茹雅同志好好学习哩。”
父亲咧着嘴傻笑。
茹雅跟营里的女医生住一个屋。女医生叫文静,没有茹雅那么漂亮,但身材好,皮肤白,一白遮百丑,所以也很耐看。文静的丈夫叫章明,是个连长。他俩是西安中医学校的同学,毕业后双双逃到了延安,文静当了医生,章明不想当医生,被分到了战斗部队。后来,组织上照顾他们,将文静也调到了独立营。
独立营原来就文静一个女兵,香饽饽似的,走哪儿就把男兵的目光牵哪儿。现在茹雅来了,男兵的目光转移到了茹雅身上。文静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说白了,就是有些嫉妒。嫉妒是女人的天性。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