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雪山母亲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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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雪山母亲的河-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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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红卫兵说着冲过去,抡起皮带抽在父亲身上。母亲惊叫一声。央金阿姨跑过去,一把抓住了红卫兵手里的腰带。
  “你干吗打人?”
  “革命不能心慈手软!”
  红卫兵说着飞起一脚,踢在了父亲的腰上。
  丹增县长从主席台站起来,大声说:“不许打人!”
  红卫兵挣脱央金阿姨的手,抡起皮带抽在了父亲的脸上。一行殷红的血蚯蚓似的从父亲脸上爬了下来。
  我跟母亲冲进大门,朝父亲跑去。
  央金夺过红卫兵手里的皮带,像扔一条毒蛇一样扔出墙外。红卫兵们“哗啦”围了上来,对着父亲和央金阿姨拳打脚踢。我和母亲死死地护住父亲。丹增叔叔、央金和格桑挡在我们前面。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十二(2)
红卫兵们大喊:“你们这是破坏革命……”
  这时格桑走了过来,目光凶狠地瞪着矮胖红卫兵。矮胖红卫兵说你想干什么。格桑不说话,继续往前走。矮胖红卫兵惊恐地朝后退,退到不能再退的时候,猛然朝格桑抡起了腰带。就在这时,格桑的藏獒腾空而起,扑向矮胖红卫兵,他凄惨地号叫一声……
  混乱中,父亲不见了。
  矮胖红卫兵吊着一只胳膊,另一只手里提着一杆枪,他们到处寻找父亲,还有格桑以及他的藏獒。他们没有找到父亲,就开枪杀死了我家的藏獒。他们提着枪在县城里疯狂地寻找,见藏獒就杀。半天工夫,河源县城里几乎所有的藏獒都被他们杀光了。
  第二天,矮胖红卫兵带着刘达伯伯和他的大队人马离开了河源,去了雪卡牧场。他们留下话说,他们还要回来。同时,他们留下两个年龄大点的红卫兵继续寻找父亲。
  留下来的那两个红卫兵开始还骑马寻找了几天,可是一无所获。后来他们就不寻找了。他们也有怨气,凭什么你们都走了,把我们两个留在这里?我们在这么个小地方怎么革命?他们很郁闷,每天在县城招待所里吃肉喝酒,经常喝得烂醉如泥。
  红卫兵将刘达伯伯带走的那天晚上,央金阿姨把江果送回了家。江果一进家门就跪倒在母亲面前,说她再也不当红卫兵了。母亲将江果揽进怀里,抚摸着她的脸颊,泪流满面。
  央金阿姨悄悄告诉母亲,父亲被他们藏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现在很安全,为了不被红卫兵发现,他暂时还不能回家。母亲空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说不回家就不回家,只要他安全就好。
  许多天后,我看见了格桑的藏獒从我家门口跑过。河源县的藏獒都被红卫兵打死了,只有格桑这只闯祸的藏獒还活着。我感觉格桑一定就在附近。我跟着藏獒出了县城,果然看见格桑站在黄河边,远远地看着我笑。多日不见,格桑的皮肤比以前更加黝黑。
  格桑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问:“去哪里?”
  格桑神秘地一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格桑打了一声口哨,河堤下面跑上来两匹马。父亲就是用口哨召唤他的马,格桑怎么也会这一手?
  格桑说:“上马吧。”
  我们骑马绕着扎陵湖跑了十几里地,最后来到一片丰茂的草甸。湛蓝的天空飘荡着几朵白云,一群牦牛棋子一样散落在草地上,各种野花在午后的阳光下悄悄开放,风中弥漫着青草和鲜花的味道。远处的雪山下有一顶牧民的帐房。
  格桑用马鞭一指说:“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我远远地看见一个牧人坐在湖畔,那身影是那样的熟悉。我的心怦怦直跳,纵马跑过去。果真是父亲!我跳下马,一头扑进父亲的怀里,泪如泉涌:“爸爸……”
  父亲抚摸着我的头发:“江果呢?她还好吗?”
  我没想到父亲第一句话问的竟是江果,我仰望着父亲:“爸爸,您别生她的气,其实她一直很后悔,夜里一个人偷偷地哭……”
  父亲说:“她还是个孩子,爸爸怎么会生自己孩子的气呢?你回去告诉江果,就说爸爸很想她。”
  我泪水止不住又一次涌了出来。
  父亲问:“你妈妈好吗?”
  我使劲地点头:“妈妈好,我们都好,妈妈就是担心你。”
  父亲跟我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拳头捶打着后腰。我问父亲腰怎么了,他说那天被红卫兵踹了一脚。我问他还疼吗?父亲说已经好多了,再过些日子就可以骑马了。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十二(3)
走进父亲身后的帐房,我看见扎桑叔叔、丹增叔叔和央金阿姨都在这里,他们坐在卡垫上喝着酥油茶,又说又笑,像过节一样。
  这是一顶典型的藏式帐房,尽管矮小,但里面的设施一应俱全。帐房四周用牦牛绳固定在草地上,里面用木棍支撑起来,顶上留有一道窄长的天窗,阳光正好从那里洒进来,照亮了洁净的灶台。灶台后面供奉着佛像,地上铺着羊皮,周围是用草泥块、土坯垒成的矮墙,上面堆放青稞、酥油袋和干牛粪。炉灶上的锅里冒着热气,我嗅到了羊肉味。
  央金阿姨发辫上的红珊瑚和绿松石,在天窗里泄漏进来的阳光下闪着亮光。她笑着说:“我们江雪就是有口福,刚炖好了的羊羔肉,你就寻着味儿来了。”
  那天,我在父亲那里一直待到天黑,才跟着丹增叔叔和央金阿姨回了家。我将见到父亲的情景告诉了母亲,但我隐瞒了父亲腰疼的事情。母亲很高兴,说她明天就去看父亲。我劝母亲先不要去,说万一让红卫兵知道了,会给父亲带来麻烦和伤害。
  母亲叹了口气说:“唉,你爸躲到啥时候才是个头啊!”
  我说:“等红卫兵走了,我爸就可以回家了。”
  可是红卫兵什么时候才会走呢?何况那些走了的红卫兵说他们还要回来的。我和母亲心里都没数,谁也不说话。
  但是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每隔几天我都可以悄悄去看望父亲。央金阿姨说我人小目标小,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在扎桑叔叔和格桑的照顾下,父亲的腰伤渐渐好起来了,慢慢能挺直了。但是扎桑叔叔说父亲还需要补养一段时间,他让格桑上雪山打只雪鸡回来。我从来没有上山打过雪鸡,就跟着格桑上了雪山。
  雪鸡生活在雪线以上的岩石上。它们喜欢群居,少则三五只,多则三四十只。它们的窝在岩石裂缝的草丛中,很隐蔽,里面铺着干草、苔藓、兽毛和自己的羽毛。雪鸡奔跑时尾巴直直地上翘,露出下面白色的羽毛,它们摇摇晃晃的样子活像天鹅。雪鸡生活得很悠闲,很平静,只有在生命受到威胁时才会振翅腾飞。它们觅食时从来不设岗。但是休息的时候会有一只老雪鸡,站在高高的岩石上站岗放哨,发现情况不妙就会发出凄厉的叫声,让其它雪鸡逃离。
  “所以,捕捉雪鸡最好在它们觅食的时候。”格桑这么说。
  格桑好像什么都知道。我们爬上雪山,躲在一座山崖下面寻找雪鸡的踪影。格桑说你看,在那儿!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发现前面不远的地方果然有十几只雪鸡。它们下半身是白色的,上半身是土褐色的,头和脖子是灰褐色的,翅膀上有许多白斑点。我激动得几乎喊出来。格桑说趴着,别动,别出声!
  格桑趴在雪地里,慢慢举起了猎枪。然后瞄准。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只听耳边“叭”的一声巨响,远处的雪鸡扑啦啦腾空而起。有一只飞起一尺多高又掉了下来,落在雪地上扑啦了几下就不动了。
  我们跑过去捡起雪鸡,心里又激动又难过。我将雪鸡捧在手里,它的身体还是热的,我难过极了,在心里对它说:“对不起雪鸡,为了我爸爸的伤,只能委屈你了……”下山的路上,那雪鸡在格桑的枪叉上晃来晃去,我的心也跟着晃晃悠悠,一直悬在那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要给父亲炖虫草雪鸡汤,还缺一种东西,那就是虫草。虫草我认得,那年母亲生江河的时候,央金带我去挖过。每年的四五月份是挖虫草的最好季节。这时虫草的尖芽有一寸高,很好辨认。如果过了这个时节,虫草就会被其他杂草淹没,很难找到。现在正是挖虫草的好时候。可是,为什么叫冬虫夏草?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十二(4)
格桑说,每年夏天冰雪融化了之后,草甸上的蝙蝠蛾就把很多虫卵留在花草的叶子上,那些虫卵慢慢就变成了小虫,钻进草地里去了,经过一个夏天和秋天,它们将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冬天来了,小虫就会被冻死,这就是“冬虫”。第二年夏天来了的时候,那些虫子的头上就会长出一根紫红色的小草,那就是“夏草”。
  我们在山坡上每找到一根虫草,格桑就会用藏刀挖开四周的沙土,小心翼翼地将虫草挖出来。山坡上的虫草很多,我们没用多大工夫就挖到了十几根。
  格桑说:“好啦,我们回去吧。”
  我觉得挖虫草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我意犹未尽,不想走。
  格桑很为难地说:“我们藏族人挖虫草,用几根挖几根,从来都不会多挖的。”
  “这是为啥?”
  “因为虫草是我们的神草。如果挖多了,神会怪罪的。”
  我不说话了。
  “你不高兴了?”
  “我没有不高兴,我在想神是什么样子。”
  格桑挠了挠头,笑了:“我阿爸说,挖一棵虫草,草地上就会留下拳头大的一块疤,那块疤好几年才长满草……”
  草原就是牧民的命根子,这我知道。我爸就这么说的。
  夏天很快就过去了。不知什么原因,矮胖红卫兵和他的队伍一直没有再回来,好像他们已经将我们河源忘记了。忘记了我们河源没什么,我们还求之不得呢。可是他们好像也将留在这里的那两个红卫兵也忘记了。那两个红卫兵等啊等啊,等不来自己的红卫兵战友,天天喝酒也喝烦了,便在一天早上灰溜溜地离开了河源。
  红卫兵一走,父亲就回家了。
  第二年冬天临来的时候,我们听到了刘达伯伯官复原职的消息。接着父亲也平了反,还当他的副县长。原来的县长提拔到州里当了副州长,上级任命丹增叔叔为河源县县长。
  丹增叔叔对父亲说:“这个县长你当最合适。”
  父亲说:“你是党重点培养的藏族干部,你当县长比我更合适,更有利于开展工作。咱们一要相信组织的眼光,二要服从组织的决定。你放心,我会非常支持你的工作的。”
  丹增叔叔当了县长以后,还和以前一样尊重父亲,经常来家里跟爸爸商量工作,一口一个老领导。
  父亲说:“你是县长,我是副县长,你才是领导。”
  丹增叔叔憨厚地笑笑:“没有你就没有河源的今天,也没有我丹增的今天,你永远都是我们河源的老领导,我丹增的老领导。”
  “你这个丹增,一点原则都不讲。打牌还分个大小王呢,你这样让我今后咋工作?”父亲好像觉得自己说得有点严重,缓和了口气,笑着说:“再说我也不老嘛,你这么老领导老领导地叫来叫去,把我都给叫老了,好像我已经退休了似的,我还年轻的很呢,我还想多干几年哩。”
  丹增叔叔笑着说:“你要是不干我还不愿意呢,我不把你这头倔强的牦牛累趴下是不会放过你的。”
  丹增叔叔走后,父亲对母亲说:“民族干部就是厚道。”
  父亲复职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修建了河源中学。学校尽管只有初中部,但毕竟结束了河源没有中学的历史。州里的中学也复课了。但是我和江果已经十七岁了,没有再去上学。
  父亲做的另一件事情,就是在夏天来临的时候,带人去雪山挖掘那三个藏族兄弟。遗憾的是,他们跟往年一样一无所获。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果 十三(1)
自从揭发了父亲,我一直很内疚。但父亲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仍然乐呵呵地跟我说话,用他那宽厚温暖的大手抚摸我的头发,甚至比以前对我更亲,让我无地自容。
  在父亲躲藏的那段日子里,我很想念父亲。母亲和姐姐知道父亲在哪里,但是她们一直瞒着我。她们那是为了保护父亲,我不怪她们。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是我自作自受。但我多么想去看看父亲啊!我想跪在父亲面前,对他说声对不起。我想被父亲搂在怀里,像以前那样抚摸我的头发。可是我没有这样的机会。多少个夜晚,我用被子蒙住头一个人偷偷哭泣。
  每次看着姐姐江雪拿着母亲做的饭菜,一个人悄悄出了家门,我知道她是去父亲那里了,心里就特别难过。父亲从前最爱我,可是现在我感觉不到父亲的爱了,我连见他的资格都没有了。
  有一次,我悄悄跟在姐姐身后,一直跟到扎陵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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