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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缭绕-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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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文艺出版社总编室主任康志刚评语
长江文艺出版社总编室主任

  康志刚:该小说是一部主题突出,含义深刻的作品,尽管类似的作品在文艺界已有先例,但该作品还是有自己特色的。该小说以追寻黄羊堡中神秘的“伟人灵魂”的事件开始,通过当事人充满情感的回顾,最终揭露了特殊时代背景下,人性在高度集权的荒诞政治形态中被扭曲和压抑的故事,小说是一部带着浓郁的悲剧色彩的人类的创伤记忆。在这部小说中,黄羊堡显然是一个隐喻,它凝缩着一个超级神话的意识形态语言情境中的个体血肉的抗争记忆和忏悔意识,提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问题:“个体的罪,归之谁?”事实上,黄羊堡的罪行也是中国历史的洪流中非常普遍的罪行。小说结构是以主人公的叙事构成,穿插叙述者的叙事,构成两种时间的交错,将两个时代的时空连接起来,共同营造出一个恍若隔世的阅读感觉,使得小说在一种错综复杂的时间及事件运行中呈现出荒诞氛围,很好地发挥了其表现力度。小说语言通畅,文字简练,叙事冷静,显示出作者比较娴熟的叙事技巧。

1
总有一些东西盘旋在我们的上空。

  看不见摸不着。

  经久不息,缭绕不止。

  1 

  我说一个故事你肯定不信。

  我和陈根清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是这样和我说的。

  那时候我是省晚报的一名编辑,负责版面上的一个生活类栏目,栏目内容主要是以民间小人物的传奇经历为主,所以深受普通大众的喜欢。陈根清就是“慕名”找到的我,他说他要说的故事比过去登过的任何一个故事都要传奇。

  第一眼看到陈根清时我并没有猜对他的年龄,甚至错的有些离谱儿。

  那天的陈根清穿着一件灰色的短袖衬衫,深蓝色的裤子,黑色的布鞋,这种八十年代的知识分子形象,让人有时空错乱的感觉。陈根清的头发有些卷曲,我知道那是天然钩儿,并不是烫发的结果;而且都是灰白色的,当然也不是焗过油。陈根清的脸色黝黑,而且皮肤十分粗糙,有些像砂纸,当他消瘦的身形移动时,我发现他还有些轻微的驼背,走路的姿势也让人觉得十分别扭。于是在产生浓厚兴趣的同时,我对他也有了很大的怀疑和警惕。

  让我更惊愕的是陈根清告诉我他今年只有四十六岁。我一直以为他有六十四岁,一句“大叔”本已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陈根清说他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因为我不是第一个怀疑的人,但他有身份证还有户口本,可以证明他没有伪造年龄。最后,陈根清解释说,他现在之所以这个样子,可能是由于在三年自然灾害时出生,从小营养不良所以未老先衰。说完这句话后,陈根清看着我突然露出了笑容,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陈根清的笑,他似乎很开心,一种自嘲式的开心,可笑容并不是十分舒展,表情后面总让人觉得带着某种酸楚或者苦涩。

  我的疑惑表情让陈根清产生了误解,“怎么,你不相信?我带的身份证,你可以看一下。”说着,他的手伸向了衬衫口袋。我忙摆了摆手,根本没有这个必要,陈根清的年龄对我并没有吸引力,我所关心的是他说的那个传奇故事。

  陈根清沉默着,沉默后的陈根清眉头紧锁,眼睛四周鼓起的肉深深埋住了眼球,只留下一条细细的线,而且在鼻尖上方形成了很深的褶皱。这是一种只有在深刻思考时才会有的表情,而在思考的事情也肯定是非常沉重的。普通人偷窥别人的秘密是好奇心作祟,而对于记者却已成为他们性格中的一部分,不得不承认到那时我已被陈根清牢牢吸引住了。

  陈根清说我之所以找到你,是因为你是江城有名的记者,而且你主持的栏目有非常多的读者。赞许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比批评更讨人喜欢,不过我还是谦虚地笑了笑,我觉得陈根清似乎是有什么委屈想通过我们报纸的影响力来为他主持公道。可陈根清却摇摇头,他说你放心,我找你并不是要给你添麻烦,而是有一个好的故事要提供给你,足以震惊整个江城甚至是全省全国,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或者说有没有胆量?陈根清说完,平静地看着我。

  事实上在一刻宾主悄悄发生了变化,明明要讲故事的人是他,现在却成了不是他说不说,而是我有没有兴趣听有没有胆量管的问题。也就是说如果最后双方没有达成一致,导致这件足以震惊全国的事情胎死腹中,那么责任就不在他而在于我了。

  笑着看着这个充满顾虑的怪人,我无法去责怪他,如果事情真的有他说的那样严重,他是要经过慎重的考虑的,毕竟我们只是第一次见面。我只好说,“你既然找到了我,肯定是对我有一定的信任,现在我再向你做一个保证,只要我的能力能达到,我绝不会袖手旁观。退一步就算我无法过问,我也一定会替你保守秘密,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我说了你也肯定不信。”

  “你什么都没说,让我信什么?”

  还在犹豫着的陈根清四下看了看,“你相信人死后会有魂魄存在吗?”

  鬼魂?这种东西只在迷信故事里才会出现,好像还没有人能拿出客观现实的证据吧?

  我摇摇头,当然不相信。也在摇着头的陈根清却说他相信,因为他亲眼见过,就在他们的村子里,而且这还不是一般人的魂魄,是伟人的魂魄。

  “他每次出现在村子里就会有人莫明其妙地死去,因为他需要有人陪他在那个世界继续革命战斗……开始村里的人也都不信,可在连续死了几个人以后就没有人再怀疑,他们开始害怕,害怕自己也被招去……不知是谁先开的头儿,没出几天,村子就空了,所有的人都搬走了,谁也不敢再住在那里,一个热闹的村子变得比坟地还要死寂恐怖。”

  陈根清用略带神秘的语调做着陈述,如果不是在繁华的公共场所,或许我会真的失态,而陈根清仍旧是失望,他再次摇着头说:“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没有人会相信的。”

  事情要让人相信必须要有证据,光凭嘴来说当然没有说服力。陈根清也同意这个观点,但他似乎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下定决心,“如果你真的对这件事情感兴趣,我可以带你去那个村庄。”

  陈根清所说的那个村庄在恩都,在省内属于人烟稀少的偏僻地区,离省会江城有五百多公里。他又告诉我说,下了火车再坐两个多小时的汽车,就能够到达那个村庄。看到我的表情有些黯淡,就赶紧说他有二十多年没有回去过,现在汽车比以前的跑得快了,路也肯定比以前的好走多了,所以说不定只用一个小时就行了。

  “不过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陈根清给我提的要求并不难,“如果证实了事情的真实性,你要保证把它报道出来”。这个要求好象有些多余,如果不为了报道,我又何必跟着他去奔波呢?

  在路上时,陈根清不时地发着感慨,“我们那里到底是个穷地方,没想到都这么些年了,交通还是这样不方便。你知道吗,当年我也是这样一路颠簸到的那里。”

  到那时为止,我才知道陈根清原来并不是那里的人。

  “其实确切地说,那时还没有我……也不能说没有,应该那时我还不是个人。”陈根清说完就发现了这句话的语病,摇了摇头,“你看看我,到底是没有多少文化,连句话都说不明白。”

  我笑了笑,劝慰着说:“不急,你慢慢说,你想说的是那时你还没有出生吧?”

  “是的,就是这个意思。萧记者,你一定不会知道,在那个年代,我们全家人,我爸,我妈,还有我姐……那时候我还在我妈的肚子里,我们也是这样坐在火车里,带着许多许多的梦想,从几千里外的地方奔赴那片土地,那时都是怎样的一种情形?”

  我当然不会知道,我算了一下,那时陈根清还在娘胎,也就是说是在四十六年前,应该是一九五八年之前的一年,那时候别说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就是我爸妈恐怕也没有多少记忆。陈根清当然也不会知道,我想他所能描述出的应该都是听长辈们说的,而我,则可以根据他的描述,在脑子里去构划那些画面。那时的车厢一定没有现在的精致,不过一定比现在的干净,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气味,陈旺宗一手扶着大腹便便的妻子苗香菊,一手拉着走路磕磕绊绊的女儿陈根红,身上还一前一后搭着两个大布袋,在车厢里穿梭着寻找一处宽敞的落脚地。车厢里的人很多,甚至连过道里都站满了人,苗香菊摸着肚子一脸痛苦,似乎被触动了胎气,陈根红脚上的鞋已经掉下一半,拖拖沓沓有些跟不上趟儿,一路抽泣着却不敢出声,因为面色有些颓废疲态的陈旺宗这时的火气非常地大,他一直在咒骂着什么人的十八代祖宗,当陈根红委屈地喊了一声“爹”时,陈旺宗却愤怒地吼了一声,“喊什么?你老子还没有死呐!”陈根红的泪立刻流了出来,就再也不敢说话了。

  陈根清说:“陈旺宗就是我爸,苗香菊是我妈,陈根红是我姐,那时只有三岁。”

  我点点头说:“这么说,你们家也是从别的地方迁到这里的。”

  陈根清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我们家确实是迁过去的,不过那里本来就是我的家。”

  我没有明白,疑惑地看着陈根清,陈根清说:“这还得从我的祖辈说起。我们现在要去的那个地方,在恩都西南面八十多公里,是个偏僻闭塞的山村,村子的名字叫黄羊堡,在我爸之前,我的祖辈已经在那里生活了几百年……”

  陈根清在向我讲述他的家族史,按说这种涉及个人隐私的事情,除非与采访的话题关联密切,否则我们一般都尽量回避。记者不是侦探,不必事事都刨根问底,知道的秘密多未必是一件好事。于是我说,“如果有些事和你要讲的事情没有密切的联系,你可以不说。”

  可陈根清没有理会我的暗示,依旧在按照他的思路诉说,于是我就想,或许他要告诉我的那个有关鬼魂的事情,真的与他的家族史有关吧!

  按陈根清的说法,虽然黄羊堡是个比较落后的地方,但他的祖辈却是名门望族,家里一直有大量的田地,在山区适合于种植的土地并不是太多,而且除了田地他们家还有许多果树,这足以让他们家族在当地富庶一方。所以陈根清的父亲,也就是陈旺宗,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城里读书,后来就参了军,不过不是人民的军队。陈旺宗一直都认为,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一件事,就是投错了组织,所以虽然经过多年的戎马生涯最后混上了一官半职,却没有来得及旺宗耀祖就一下子跌进了地狱。人民都解放了,陈旺宗却被专制了起来,好在他没有什么罪大恶极的劣行,态度又非常地配合,不长时间后就又恢复了自由,而且被政府安排了工作,在一个城市里做掏粪工。可不要瞧不起掏粪工,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总理不都亲自和他们握过手嘛!

  “我爸就是那时候认识的我妈,那时我妈是环卫工人,就是扫垃圾的。他们属于一个系统,平时上班报道都在一个院子里,本来进进出出就认识,后来组织上又搓合,所以就成了。”

  那时的苗香菊只有二十出头,比陈旺宗小十来岁,虽然整天和垃圾打交道经常灰头土脸有些邋里邋遢,可生就的美人胚子什么都无法掩饰住,在苗香菊扫大街的时候,旁边经常就会有行人莫明其妙地撞个满怀,只是有时候是两个步行的,有时候是两个骑自行车的,还有时候是一个步行的一个骑自行车的。行人虽然撞在一块儿,却从来也没有发生过争吵,基本上都是尴尬地冲对方笑笑,然后慌里慌张地逃离现场,惹得苗香菊站在那里咯咯地笑。苗香菊一笑,就露出雪白的牙齿,和她身上的其它地方显得极不相称,煞是惹眼。这样的一个漂亮姑娘,出嫁年龄早就到了,却一直没有小伙子来追求,对苗香菊有意思的人只要一打听她的情况,就咧咧嘴跑开了。

  苗香菊的出身和陈旺宗差不多,解放前她父亲是城里的小业主,工厂虽然不大工人却是不少,自然也就难逃资本家这顶帽子。作为资本家的子女,苗香菊深刻体会到了命运的残酷,或许自己真的天生命薄,为什么不早生几十年?要么就晚生几十年,偏偏弄了个不当不中,她白白赚了个资本家大小姐的名声,却根本没享受过几天资本家的生活,现在还得接受贫下中农的改造。更让苗香菊觉得委屈的是她这小姐身子丫环命竟然还影响到了她的婚姻,眼看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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