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汉、夏熊找他谈,第二步由我谈,第三步舒群同志谈,第四步陈明、丁玲同志谈。每一步要拉开一 点距离。
陈明当天日记说:“一致同意要做到仁至义尽,不要分手。”
第二天晚上,牛汉和夏熊去邀请刘绍棠来参加编辑部碰头会。
第三天,编辑部开会,刘绍棠还是没有来。牛汉在会上介绍了他和冯夏熊去刘绍棠家的情况。他说,昨天晚上7点半以后去的,刘绍棠家里有客人,高朋满座。我们开门见山,邀请 他今天来开会。他明确表示不来,主要有几个意见:第一,认为老太太的创作思想和他不同,老太太落伍了,不了解现在作家写作的变化,他自己的创作路子是对头的,老太太否 定他的作品是不对的。第二,今后请老太太在工作上管“虚”一些,小说稿子由他发,他有决定权。他说他参加《中国》,就是为了有个阵地发作品,自己搞民族的文学几十年了 ,是成熟的作家,副主编连自己的作品都不能发,他接受不了。他说小说的某些词句可以改动,他就是要写这样一个人物。他的作品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发表。冯牧通过从维熙告诉 他,北京有些年轻人反对刘绍棠,我们绝对不赞成,并且向刘绍棠约稿。刘绍棠表示,我的作品不在《中国》发表,也不在《中国作家》发表。他说在《中国》是傀儡,要我们给 他一个明确答复:究竟是有职有权的副主编,还是挂名的副主编。
冯夏熊说,刘绍棠最后表态说,即使让我当傀儡,我也支持《中国》!
牛汉说,刘绍棠已经把他和《中国》不愉快的僵局向外界透露了,他说编辑部进人要通过他。
舒群说,刘绍棠说要管小说,管进人,是没有道理的。有职有权是可以的,但谁也不能个人说了算,有职有权也要讲民主。他分裂出去,有人会高兴。别的地方可能有宗派,铁板一块,但我们这里没有宗派,不是铁板一块。
雷加说,第三期发稿时,我已打电话告知,刘绍棠已经知道稿子不能用了。现在他又提出有职有权问题,让我们答复。想安插自己人,再发自己的稿子,这是行不通的。
陈明说,第一,对刘绍棠的文章,编辑部要有一个读稿的书面意见;第二,关于有职有权的问题。刘绍棠的问题促使我们从正面研究编辑部的工作条例,搞个文字东西,这不是专 就刘绍棠一个人提问题。
丁玲最后说,绍棠这个人有他的好处,他反对写现代派,反对写不着边际,他同意写现实生活,这是和我们共同的。在我们的方针、路线上有一个大同,我们才有可能合作。我们 之间的分歧不是和刘绍棠一个人,现在小报的市井文学、乌七八糟的东西,我们都反对。各种流派我们都发,但要有一个基本的东西,你是否对人民有好处,文学要引导人民,是 要有人拥护的,有读者的,但我们不在小市民中拉市场,要在有为的人里边,在大学生里边扩大市场,要不为什么辛辛苦苦要搞一个刊物,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刘绍棠还是一个 好人,讲哥们义气,我们还要尽量团结他,但他要走我们也不怕。这个思想工作是很难的,要做到仁至义尽。我们从来不以人划线发表文章,陈登科、韦嫈、白刃都是老同志、老 朋友,稿子是我约的,又都退了。
1。 《瓜棚豆架》起风波(5)
这些发言里边,陈明有一个意见很重要,就是要制定工作条例,“搞个文字的东西”。当时《中国》确实存在职责不清、分工不明的问题,管理不善,缺乏一套完备的制度。但是他的意见并没有引起重视,所以导致后来更多的矛盾。
刘绍棠始终没有露面,事情就这么拖下来。
3月18日,丁玲、陈明去广西、湖南、陕西,行前,希望舒群再出面做做刘绍棠的工作。3月23日晚上,舒群约刘绍棠到家里来喝酒,雷加、曾克作陪。舒群一开始就声明:今天是 交谊会,也是工作会,虽然因为编辑费问题,我和编辑部也产生了分歧,但是我不和刘绍棠站在一条战线上。要工作,就要团结,就要消除分歧。
刘绍棠说:本来大家凑在一起,志同道合,干点事情,但是丁玲、陈明过问太多。我们之间有前辈后辈之分,但是要互相尊重。一开始我就当陪衬,你们又不想过问。我有人,有 作品,他们想排挤我。创刊招待会我找三个人帮忙,这三个人看稿子,他们也不欢迎。春节前杨桂欣说第二期稿子编定,我那时正在写中篇,本来说第二期我的中篇要上,怎么不 等我的稿子就定了呢?这样,我就完全不管了。丁玲说,别人骂不倒我们,但是内部不团结就会打倒我们自己。丁玲去桂林之前,17号给我打的电话,又给王蒙打电话,叫他做我 的工作,他也不会做。
舒群说,从你的话里,我记住你说的一点:要干,编辑部要改组,要进步。团结下去,不能以哪个人说了算。稿子的事不能一个人说了算。再有,尊老敬老应当,不等于抹杀是非 。
那天晚上,舒群、雷加、曾克都强调要搞好团结,改进工作,希望刘绍棠能留下来,和大家一起好好共事,双方开诚布公。谈话气氛还好,但问题仍然没有解决。丁玲回京后,雷 加把那次谈话的笔录材料交给她。
3月28日上午10点半,丁玲乘坐一夜火车,从南宁到了长沙。她不顾旅途劳顿,到宾馆里住下来,立即给刘绍棠写了一封长信:
我走前曾经想去看你,同你谈谈,但因我咳嗽头痛,又知你正在参加北京市人代会,很忙,没有如愿。自从我们对你的稿子发表了一些你不能接受的意见以后,我心里一直不安, 一直想找你。我以为我们终究会找到共同的语言,能彼此更加接近,成为好友的。我们原来本是有共同点才聚合在一块儿的,怎么能为一点点的意见不合而放弃我们的理想事业呢 ?这一点意见不一致,但还可能有许多是一致的嘛。我们愿意在一块主编一个刊物就是很好的嘛。我们编一个刊物,是有共同的理想的嘛,就是为着要宣传马克思主义现实主义的 社会主义的文学事业嘛,就是要旗帜鲜明,发表一些比较优秀的文学作品,要搞大团结的嘛!我们就要首先自己能团结,不以一点点自己意见而闹分裂的嘛。即使真理在自己手里 ,也要平等对待,和和气气商量的嘛。我和你过去虽然不太熟,不太了解,但你的为人,正直,讲义气,不畏权势,我是尊敬的。如果一点都不了解,怎么能邀请你来合作咧。难 道我是那么一个讲利用,过河拆桥的小人吗?如果我是一个争权夺利的小人,我能牺牲我可怜的一点点时间,不去写我的长篇小说而来找麻烦的事,办什么鬼刊物吗?我对你是不 失去信赖的,我相信你会明白过来的。自然我还是有缺点的。我关心刊物的日常工作太少,对你,只以为要你一心写作为主,养病为主,一时少管闲事,没有体会到你对刊物的热 心,你是愿意分神多看稿件的。每个主编都有权决定稿件的取舍,但如果有争论,则须民主决定,每个人都无权独断独行。《中国》组织工作有缺点,人少,人老,致使分工不明 确。负责人都是临时凑在一起,彼此有大致了解,但都不十分熟悉,需要一个过程,大家的思想才能逐渐一致,才能减少工作上发生某些不合拍。我们应该建立革命者的友情,避 免感情用事,闹派性闹意气。应该平等相处,彼此相信,不是彼此猜疑。我们都是直性子人,可能容易发生一时的见解矛盾,但正因为如此,也就容易释然,容易和好,我是这样 想的,也盼望是这样,不知你以为然否。在当你的思想、我们的看法不统一时,是否可以暂时放在一边,以后再说,先团结起来干工作吧。现在家里是舒群、雷加、牛汉在负责, 你尽管先同他们谈谈,他们都比我能干,客观,希望你们合作得好。我大约四月中旬可以回来,回来作检讨,请你们宽恕。五月也可能出国,四、五、六期都是舒群管。我当尽量 帮助。
信的末尾说明:“这封信开头写在桂林,收尾在长沙。”
丁玲回到北京后,4月16日,接到刘绍棠4月14日的复信。
收到您的长信。听家人讲,您在赴广西前夕,曾给我打过电话。您是我的老前辈,我很过意不去。《中国》主编六人,以您为首,都曾想齐心合力办好一件当代中国文坛的大事。 艰苦创业时,大家各尽所能,共同奋斗。为什么打开了局面,反而难以合作下去呢?您更应该多想一想。我们之间,是合作共事,而不是上下级关系,您在六人之间,是协调,不 是领导。那么,这些日子,究竟是谁忘掉了分寸,独断专行,不尊重别人,伤害了这个本来志同道合的集体?团结,只能是大家的向心的凝聚,而不是对一个人的服从和依附。
您依靠您的亲信,您的亲信依附于您。事事向您和陈明同志请示,而我和另外的某些主编则不能与闻,不得而知,您怎么就没有感到不正常呢?安排编辑部的组成人员,跟谁商量 过?我们推荐的人,为什么遭到拒绝?为什么我多次提出意见和建议,都不被考虑,是不是怕被打破一统天下?第一期的大部分小说,第二期的一部分小说,是我组稿和安排的。 为什么第三期的小说安排在接受我的设想之后,忽然又以‘照顾’我的身体和创作为名,另行筹划?种种不正常的现象,如果您是无心,那么某些人却是有意。您听任自己的亲信 不把您的合作者放在眼里,这是不是想要把《中国》搞成个人的事业?
您可以对我的作品提出意见,但无权生杀予夺。我对您那篇报告文学,以及其他同志(主编和编辑)的作品,行使过这种权力吗?我的小说将在不低于《中国》的杂志上发表。对 它的最后评价,不是您,也不是我,而是读者和时间。
我和您在政治思想上是很一致的,但是在艺术观点、思想方法、待人接物、工作作风上差异很大。如果我们之间不能平等相待,求同存异而互有谦让,那么不但难以继续合作,而 且甚至会把过去留下的好印象也毁掉。祝康乐!
后来,《瓜棚豆架雨如丝》在新创办的大型文学刊物《文学家》上连载3期,后又由北京的《长篇小说》全文刊登。1987年11月,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了单行本。
2。 舒群火了
就在刘绍棠的矛盾日趋激化的时候,舒群也火冒三丈,发了脾气。
舒群是《中国》的发起人之一。
丁玲和舒群是老关系了,他们曾经有过两次合作,结果都是不欢而散。
第一次是1930年代末,抗日战争期间,为《战地》文艺半月刊,丁玲、舒群不欢而散。1984年11月21日第一次在京编委会上,丁玲讲话时说:“我刚才和舒群讲了,我们三十年代 就合办过刊物,后来吵崩了,现在又来。(舒群插话:缺点在我的多。)现在又来,也不能说不崩,但我们都会接受经验教训,(舒群:吵而不崩,磨而不裂。)因为都经过了很 长一段的生活经验嘛。”
第二次是在1940年代初的延安,丁玲、萧军、舒群三人编辑《文艺月报》。丁玲在《延安文艺座谈会的前前后后》中说:“月刊的头两期是三人合编的,每一期在稿件的选择上都 有一点不同意见,我却常常处于少数。因此在编第三期时,我就表示要退出编委……”显然这又是一次不愉快的合作。
但是这两次有始无终的合作,并没有破坏丁玲和舒群两人以后的关系。
舒群一直很尊重丁玲。1984年4月厦门大学召开丁玲创作讨论会,舒群因病未能到会,特意给丁玲写来贺信说:“你作为久经考验的老党员、前辈作家,从事写作,在半个世纪以上 之久,实属盖世罕见鲜有;你竭尽毕生之力所贡献于左翼文学事业、社会主义文学事业、党的文学事业者,至为斐然赫然,占有中国文学史的光辉地位。理当向你学习,向你致贺 致敬。”
我初给丁玲当秘书时,舒群以一个宽厚长者,教诲我要做好这个“有重要意义”的工作。他还经常给我介绍一些历史情况,1983年4月26日对我讲:“五七年批‘丁陈反党集团’, 丁玲很会说话,保了我。她说,我和舒群关系很好,一谈就没个完,但我们谈的都是文艺问题,没有什么联盟。批胡风我没有发言,批丁玲我也没有发言,我知道这样对我没好处 ,升不上去。”舒群还鼓励我每天把所见所闻记下来,将来作为文献材料,并说:“给丁玲做秘书,有时很容易,有时也很难,这都在我心里,不过实践证明,丁玲同志是一个可 以处得久的人。”他的这些指点,使刚刚从事秘书工作的我,获益匪浅。
在作家支部里,舒群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