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狂喊着,拔剑拂去脚下的烧着的花草,眼中却被剑气削下泪来。他要进去,他要亲眼看看他的针儿到底在不在里面!
“王爷!”邢妃带了几名侍卫在后面死死拽住了他,“王爷,您要是进去了,无疑引火烧身啊!”
“王爷,全军将士还在等着您呢。”
肖彦逐渐停止了狂乱,满心茫然。是啊,他爱她,但更爱民族与天下苍生。如果没有了她,他的沙场将一片灰暗,这样的感觉,这样的意动与神驰,此生不再有了。
他满心凄凉的回去,夜里起了风,火势更加旺盛,景辛宫终于化为灰烬。拂晓前,青蓝色的闪电划裂沉沉夜色,雨点疯狂地落了下来,晋王府的大火终于灭了。
一场更激烈的战争等待着肖彦。
(不幸传染上红眼病,隔离在家,双眼肿胀,视线模糊中……)
玉娉婷 繁华事散逐香尘(四)
“轰——轰——轰——”
皇宫的钟鼎广场,厚重拙扑的钟亭下,两名执事宫人抱起粗大的木柱钟杵,正奋力往大钟猛撞。锈蚀的木屑与厚厚的灰尘激荡,弥漫出一片烟雾。
京城王钟,已经百余年没有响了。
钟声响起时,天还未亮,刮起了一阵阵风,宫灯摇曳,周围蒙蒙一片。宏大沉重的钟声轰鸣不断,穿越宫墙,昭告全京城的人们:强虏霍霍来侵,危难即将降临。皇宫里到处都是急促杂沓的脚步声,片刻之间,钟鼎广场已经聚了不少文臣,宫人侍女、嫔妃们如同团团浮动的云朵,纷至沓来,惊惶地挤在一起,皇宫禁军也三三两两从阴暗幽深的宫门洞中跑出,队伍不整地聚在四周。
引线无声无息地站在其中,听着周围纷纷议论声。她东张西望着,突然发现陈徽妃站在皇后边,面呈紧张之色,正絮絮地低声朝皇后耳语着。她悄悄地走了过去。
陈徽妃拿绢帕半遮脸,声音却在抖动:“城头打得紧,王爷三天三夜未合眼了,把偌大个王府都扔给了臣妾。若是平时,这上上下下的还能管,可那群老金工起来闹事了,这群人杀人放火,抢掠珍宝,无恶不作。可怜臣妾一个弱女子,周围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那个珉妃呢?”皇后貌似镇定,声音也变了。
“犯了点事,王爷一生气,把她关在景辛宫里……”
“你把我姐怎么样了?”突地旁边响起引线脆亮的质问声,把周围人的眼光都吸引过来。
陈徽妃震动了一下,扫了引线一眼,淡淡说话:“蕊妃娘娘说的什么话?我跟你姐情如姐妹,她要是有事,我比谁都急。”
“少假惺惺的。”引线毫不客气地回敬道,“早就发现你一直没安什么好心,我可不像我姐那样三言两语就可哄骗掉的。王爷怎会关我姐?分明是你看他们这般恩爱,心存嫉妒!”
陈徽妃向来仪态万方惯了,在浑身带刺的引线面前自然落了下风,她立时绢帕覆面,恸哭不已的样子。引线冷冷地看着,旁边的皇后插话了:“在这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有话回殿里说去。”
“去里面说,外面的人就听不到了。”这回引线将矛头对准了皇后,“臣妾倒想让天下人全听见,臣妾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死的?总有一天,臣妾会查出来!”
活着就如行尸走肉,还不如将心里的话都当众吐出来,就是死了也安心。果然皇后的脸色变白,她气恼万分地定住引线,薄薄肌肤下,青色经络快要突现出来。引线毫无惧色地冷眼相看,心中长久的,持亘的毒气喷吐出来,想把自己恨透的一切都腐蚀掉。
这时,有宫人匆匆跑来,传旨正妃以上的一律速去正殿议事。皇后由侍女扶着往前面赶,引线狠狠地瞪了陈徽妃一眼,傲首径自走了。
正殿里,肖沐面色苍白,满眼惊恐。他扫了一眼下面的缤纷云鬓,抬手示意老总管继续。老总管苍老的声音中透着悲哀:“禀报皇上:自先祖显王起,宫里嫔妃、内侍、官奴年年累积,至今应有一千余名,加上王室文臣吏员家眷,总共超过三千人。”
肖沐惨淡一笑:“这么多人怎么可以一起走?柬军一到,想逃都来不及。朕这就带二百号人,趁柬军还未发起攻击,从北城门出去。其余的朕管不上了,敲响王钟也是告知诸位,王室天命已绝,尔等好自为之,各自速速逃生去吧。”
几名老臣拜倒在地,在场的正妃们方才明白,一夜间,富贵安逸的生活即将消失,她们从此走上逃亡之路,殿内一片哽咽唏嘘声。
“皇上且慢!”引线出来,喊了一声。
肖沐见是引线,脸上毫无表情:“蕊妃还有什么话?”
“皇上,城头的将士还在浴血奋战,为了什么?为了皇上,为了城内几十万老百姓。皇上是一国之君,大敌当前,理应率众抗敌,怎可临阵脱逃,弃天下苍生于不顾?皇上如此行动,岂不教将士们寒心?”
肖沐不料引线会说出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不禁愣了愣。另有文臣趋前躬身:“臣启皇上,国难当头,当思克难之策。”
肖沐白了引线一眼,说话冰冷:“有什么策略?两天前南营兵器库被洗掠一空,朕就有大限将至的预感。如今柬国人来了,用翼国的兵器对付翼军,翼军力量薄弱,早晚将面临灭顶之灾,还要死守,分明是不识时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天子旗号不倒,我肖沐还会卷土重来!”
他逃命的心情比任何人都强烈,对于他来说,丧失了京城这个财富根基,浩浩翼国土地都是他肖沐的,他依然可以在别处过上安适淫乐的皇帝生活。
皇宫里一派惊魂,几十辆双架铁皮辂车准备好了,吆喝声中,引线无奈坐了上去。
肖沐的马车出北城的时候,景辛宫还在燃烧,那串起来的火苗,把半边天空都映亮了。引线抬眼望着火光的方向,心里升腾起一种恐惧,那恐惧愈来愈深,逼得她满眼满脸全是泪水。
“姐——”
她凄厉的声音空荡荡地在京城上空回响,霹雳雷声响后,肖沐的马车消失在雨幕中。
而这时的肖彦,带着将士坚守在南面主城墙上,听着柬军的脚步声、战车声愈来愈近。
拂晓时分,雷雨早停了。城墙的三面骤然火起,无数渗透猛火油的火箭疾风骤雨般倾泻到城中,城头也用箭雨给以还击,不到一顿饭时光,城头成了一片火海。接着,杀声大起,通往京城的御道上又是步军猛攻,伴着密集箭雨,猛烈的巨石战檑片刻间将城墙轰砸开几处大洞,黑压压的柬军如潮水版杀入城内。城内守军拼死抵抗,一时,刀光剑影,惨声阵阵,城门内血流成河。
玉娉婷 多情却似总无情(一)
当肖沐的车流隆隆开过北城时,守城的将士立即飞骑报入城头。皇宫沉钟响起,城内大乱,肖彦知道肖沐向来胆小怕战事,对他心思一清二楚,却未料他逃得比兔子还快,将几十万百姓抛在城中。痛心之下,急调几百中军护送逃难人潮,自己带兵在城头拖延时辰,与柬军展开殊死搏斗。
邢妃杀得兴起,那口父亲送给她的宝剑,闪电般上下劈杀,周围血肉横飞,只听啪啪连响、声声惨叫。还未喘口气,一名柬军副将朝着她飞扑过来,他挥剑怒劈,那副将的头颅已滚出丈许之外。
邢妃哈哈大笑,瞬息之间后背被什么猛戳了几下,她的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出。她踉跄着走了几步,人就轰然倒地。
“阿秋!”
肖彦见状霹雳一声大喊,杀出一道血路,将邢妃抱起,飞快地放在城楼一角。几十名侍卫飓风般卷了过来,隔断了外面的柬军。阮将军赶了过来,见此状况,不由老泪纵横,大哭着跪了下来。
邢妃靠在肖彦胸前,大口大口地吐着血,嘴角抽搐着,却含了一缕笑:“臣妾知道,王爷一直拿臣妾当兄弟……臣妾很想学珉妃,就是学不来……”
肖彦充满红丝的眼里浮起泪光,声音透了悲凄:“阿秋,你是你,不用跟任何人比,我这就叫太医,太医!太医!”他回头疯狂地喊。
邢妃虚弱地抬起了手,真切地想去抚摸那张英俊的脸:“王爷……那张供纸是假的……琨儿,是陈徽妃害的……臣妾刚查出来……”
她断断续续的声音如同淅沥秋雨弥漫,渐渐微弱,手最终滑了下去。
夏日暖阳吻上了城墙,御道中累累尸体黑红交织,遍野焦木冒着青烟。柬军的攻势仍是一浪高过一浪,两翼铁骑山呼海啸般冲击而上,中央重甲步兵同样是无可阻挡地昂首阔步,仿佛黑云黑潮平地卷来。
杀声震天,艰难死战的翼军,渐渐退到烟尘边缘。凄厉的牛角号声震京城,苦苦撑持两个时辰后,肖彦大军终于溃败北撤了。
穿针离开晋王府后,首先去城东南的孝闻巷。
皇宫里的洪钟阵阵,每一下都沉在京城的人们心头。穿针刚走了一半路,就遇上了逃亡大潮。夜里的京城万商争迁,车流抢道,特别是那些王公贵族,达官贵胄,珠玉珍宝装了几十辆只怕少,又闻得皇上率先已逃,更是惊慌失措。他们拥挤着,尖叫着,争先恐后往北面跑,一时整座京城人喊马嘶,哭声震天,陷入惊慌混乱之中。
等穿针好容易赶到龚府,天已大亮。孝闻巷内不闻人声,只有槐树上的鸟儿惊叫着飞来跳去。龚府大门已锁,穿针顿感与生俱来从未有过的累,她吃力地坐在台阶上,心里酸涩得难受。她默默地坐了很长时间,直到对面有户人家开了门,从里面出来一个拄拐杖的老妇人。
“都逃难去了,姑娘来晚了。”老妇人朝着穿针喊。
穿针站起来,问道:“请问去哪了?”
“老身听那夫人在哭呢,说这京城不是他们呆的地方,乡下人还是回并州老家去,那里太平。八成回并州了。”
穿针道了谢,人有点呆滞地朝着府门出神。老妇人催促道:“咱穷人家,又一把老骨头的,柬国人不会拿咱们怎样。逃难是那些富贵人家的事,姑娘年纪轻,趁腿脚利索赶快跑吧。”穿针苦笑,自己这双脚跟老妇人拄着拐杖有何不同?她还想问什么,老妇人已经进屋,反手将门关上了。
穿针踽踽独行在街头。
她差不多已经走不动了,只是机械的,一步一步朝着城头方向挪去,因为她知道,她的爱人就在那里。远处战鼓隆隆,号角声隐约可闻,鼻端充溢着浓稠的血腥气。
突然,狗吠声连连,一个平民从城头方向跑来,边跑边喊:“快躲起来啊,晋王撤兵了,柬国人要进城了!”
穿针茫然地环顾四周,号角声已经停了。灼目的暄日下,正当蓬勃馥郁时节,满目的却是一片荒凉,一片萧疏。没有了游人如织的王畿国风,失去了商旅仕宦辐辏云集的繁华——这就是曾经的京城,曾经富足的王朝,在她眼中,碎裂成了云烟。
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她站在了桥头,脚下是河水的沉寂与染红的血色,心尖,有个锐细的声音在不断地质问她:你为什么不去死?
这尘世,原是容不下她的。两天来,她也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为什么不去死?罪孽深重,却一直活着,苟且偷安,也许也是贪生的女人吧。城破国危,引线走了,娘家人全走了,如今他也走了,只留她独自面对尘世冰霜。她也该走了,带走所有的情与恨,却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离尘而去。
她的双脚踩在了桥面的最外端,嘴角噙着悲凄的笑。眼前晃过那个挺拔的身影,和那张端凝沉痛的脸。
她喃喃地念着肖彦的名字,闭上了双眼。
别了,我的良人。答应我,下一世再来陪我。
“夫人。”
后面突然想起轻唤声,平静而悠远的,却生生将穿针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穿针迟缓地睁开了眼睛,转过身去。
崇先生一领皂沿边白绢道服,乌绉纱头巾,手里一副赛黄金熟铜铃杵,仙风道骨模样,却是一脸凝重地望定她。
穿针惨然一笑:“先生何必坏了小女子的好事?”
崇先生回答道:“凡事都有定数,天下万物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夫人死期未到,只是命里遭此一劫。”
“我已罪孽深重,就是死了也难抵消一世清白,先生先前给的答案也是错的,小女子活着,本就没答案。”穿针满目萧条。
“造化弄人,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简单说给夫人听,八字可算命,但命不是八字,夫人本就玲珑剔透心,如今柬国来侵,你却这样死了,实是不值得啊。”
穿针茫然地问:“我要是不死,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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