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惟楚轻轻撂下茶杯,缓步走至她跟前,“早年,你曾问我,可愿给你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始终未能回你。后来经你失忆一事,你彼时那淡漠疏离,唯我勿近的态度着实让我受了惊,也想通了许多。如今你我的身份,我怕我再不问你,你便又要不理我。”
明明是平淡无奇的语气,可沅馨艺却偏偏在他的嘴中听出了撒娇的味道。能把撒娇与辩白结合的如此天衣无缝的,大概也就只有他了。
撇过头不去看他,沅馨艺的嘴角微微勾起,“现如今你倒是不怕那阖族人的性命了?”知她是玩笑话,可慕惟楚却仍是微微愣住。
那日太医院嘉睿帝同他的那一番君臣之约,他从未忘过,阖族人的性命……若真有那天,他定当全力护着她。
似是察觉自己话语间的不妥,沅馨艺转回头看着他,喟叹一声,“好啦,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却又要费神。若是让上官看到了,大概是会想敲晕你,把你丢出去的。”
闻言,慕惟楚抬眸不解地看着她,眉目间的忧虑略微散开,“哦?我愁思我的,他何以要将我敲晕了丢出去?”
轻叹一声,沅馨艺转身坐回座椅上,“他如今与颜轻伊前途未卜,就算我许了他们的一生一世,一切却依然还是要靠他们自己。而你这个已然未来明朗的人却在这里伤春悲秋,岂不是要将他气死?”
顿了顿,她凝眸看着慕惟楚,“你可知,那一日我与颜轻伊许了什么?”
“什么?”他虽知道几日前,沅馨艺曾经悄悄地找颜轻伊深谈一次,也大约猜到了是与烟雨阁的事情有关,却不知道她们两个人之间到底说了些什么,何以那一日之后,颜轻伊便彻底倒戈向了他们。
挑眉看向故弄玄虚的沅馨艺,“你别告诉我,你又是许了什么危险重重的事情?”故作不屑的语气,却是真真切切的担忧。
“那一日,颜轻伊说若她帮我,便要我在查清上官一族的事情之后,还上官一个自由之身,让她和他,从此纵情江湖,再不管任何的恩怨是非。她所求不过是一个白首之约而已。”
似是想起了什么,她顿了顿,眸光里闪过一丝痛楚,“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昔日的影子。爱而不得,爱而不能,该是何其的悲凉。是以,彼时虽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我依旧应下了。我不想,在他们身上,再见到昔日的覆辙。”
淡淡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可慕惟楚却知道,她说得昔日,便是彼时他们郎有情妾有意,却无法光明正大站在一起的时光。
那样爱而不得的日子,却是……太过痛苦。
好在,如今都过去了。
轻轻握住她的冰凉的双手,眸光中的坚信和温和终究还是暖了她的心,让她舍弃了所有的防备,愈发沉陷。
“以往的一切,是我不对。日后,再不会让你这么伤心。一切都会好的,上官他们也一定能够顺利如愿的。”慕惟楚低沉喑哑的声音轻轻响起,却让此刻的沅馨艺觉得宛若天籁。
此刻的她,太需要有一个肩膀给她依靠,让她躲避这一切的风暴。
自魂穿而来,她强迫自己去适应那讳莫如深的宫廷,去理性地面对这个时代之下,她这个身份所背负的一切。看上去,她是愈发成熟稳重,可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成长背后的代价,于她是有多辛苦,多疲惫。
安静地任由他握着她的手,静静地感受掌心传来的温度,亦如他给她的依靠。
许久之后,慕惟楚笑着松开她的双手,“艺儿,既然你替他们许下了那白首之约,不知是否也曾替自己许下过什么?”
他笑意盈盈,如画的俊秀容颜在阳光的映照下愈发的俊美,眉目间的情意缱绻让沅馨艺微微有些脸红。她其实,也是给他们许了那白首之约的。
见她如此,慕惟楚不由大笑起来,“难得,我们家艺儿居然也有这么害羞的时候!”
沅馨艺抬眸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赌气似得转头看向窗外不再看他。
看了看窗外渐渐下沉的太阳,沅馨艺敛了满眼的笑意,又变回那个冷漠淡然的和惠公主。
时间……差不多了。
若是他们顺利,如今应该在返回的路上了吧。
云墨,上官,轻伊,希望你们……不会让我失望。
淡淡的望着窗外,沅馨艺面容清寒。
片刻之后,窗外飘身落下一人,一袭黑衣将他的容颜皆包裹的严严实实,低垂的眉目叫人看不清他的容颜。
他躬身向沅馨艺行了个礼,“公主,主子派我前来告诉公主,上官一族暗卫一事已然有了眉目,确然与烟雨阁有着莫大关系。但主子也说了,即便如此,也让公主放心,照旧行事就是。”
沅馨艺闻言,嘴角微微地勾起,眸中却是清寒越盛。淡然地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你且回去复命就是。”
来人应声退下,沅馨艺勾了勾嘴角,转身对着慕惟楚笑了笑,“看来很快,我们就能回家了。”
慕惟楚轻笑着点了点头,刚想要说什么,却听见窗外暗的声音传来,隐隐的有些激动,“主子,云墨和上官他们都已经回来了。”
第46章 他们回来了!
听到暗这么一说,沅馨艺一脸兴奋地拉着慕惟楚就往外跑去。眸中的阴云密布在听到“他们回来了”这个消息之后,瞬间烟消云散。
慕惟楚好气又好笑地任由她拉着,见她此刻恢复了心情,心里倒也是放松不少。
伴随着步摇碰撞发出的清脆声音,沅馨艺和慕惟楚一路小跑,顷刻间便到了院子里。
沅馨艺微微站定,便看到云墨等人正安静地站在院子里,而上官梓淳的怀里却是抱着昏迷的颜轻伊。
这一次,不是为博得信任而使得“苦肉计”,而是真真正正的伤重昏迷。
方才才有的喜悦瞬时间被这样的事实冲刷的半丝也不剩,沅馨艺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抬眸对上上官梓淳担忧的眸色,沅馨艺微微有些呆愣。终究,他们没能都完好无损的回来,终究还是有人为此,受了伤。
似是看出了她的内疚,慕惟楚轻轻握起她的手,拉着她举步向上官梓淳走去。可沅馨艺却是像脚下生了根一般,半步也挪动不得。
许久之后,沅馨艺讷讷开口,“她,没事吧?”可步伐却仍是一步也进不得。
她不敢,不敢上前看颜轻伊那苍白如纸的脸色,更不敢去看上官梓淳此时清冷如霜的脸色。
半晌之后,上官梓淳似轻叹又似感慨的声音终于将沅馨艺从自责的深渊里拉了出来。
“公主放心,轻伊她不过力竭昏迷,方才云墨已然为她看过了,休息几日便好。”平淡无温的语气,对于沅馨艺来说却是一剂强心剂。
她转头看向一旁站着的云墨,见他点头确认,心中的那一份自责和担忧这才完全落下。
稳了稳心神,她浅浅笑了笑,“那便好。那么上官就带着轻伊回房休息吧。”顿了顿,偏头喊了一声,“云儿,这些日子你便替本宫好生照顾着颜姑娘。”
云儿闻言,张了张嘴,却仍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抬腿跟着上官梓淳离开了院子。
愣愣地看着那三人离开的背影,沅馨艺笑得苦涩而悲凉。
慕惟楚轻轻理了理她耳边因为奔跑而略显凌乱的碎发,“艺儿……”无奈而又心疼的语气让沅馨艺从沉思中回过神。
对上他满是关怀和担忧的眸光,沅馨艺浅浅一笑,示意他自己没事。而后敛了心神,迈步走回院子中央。
此时的院子,因为校尉的再度回归而变得略显拥挤,而院门口亦是整齐地站着一队官兵,尽着他们所谓的责任。
看着昔日安静的小院如今变得如此热闹,沅馨艺的眸底再度染上了一层冰霜。
接下来的日子,只怕是再也平静不了了!
自袖中拿出那一张明黄绢布,沅馨艺微眯着眼冷冽地扫了院子一周,“云墨,今日之事如何?可能给本宫一个交代?给陛下一个交代?”
冰冷如寒霜的声音,带着摄人心魄的威压,让在场的一众官兵都经不住冷汗涔涔。
他们只听说,和惠公主深受皇帝陛下宠爱,且生性娇蛮任性,却从未有人告诉过他们,公主竟还有着这样杀伐的决断。
不同于他们的诚惶诚恐,被问话的云墨倒是依旧镇定自若。
他淡淡地瞥了眼站在一旁的那位齐姓校官,冷笑了一声,“回主子的话,一切顺遂,我们折损的人并不多。上官梓淳将所有支援的人一律拦住了。”此时的云墨,没有任何的嬉皮笑脸,一脸淡然。
齐校尉见云墨这般说了,便也开始点头附和。可他却没有看见,在他开口的瞬间,沅馨艺厌恶的眼神还有云墨不屑的表情。
沅馨艺现代之时,因为孤儿院长大的无依无靠,吃尽了这类趋炎附势之人的苦头。如今再遇到,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
不愿再与他们过多纠缠,沅馨艺淡淡地看了看一旁站着的慕惟楚,而后转身便向院内走去。
众人不解,可是慕惟楚却明白,她是累了,不想再看到这类趋炎附势之人的小人嘴脸。
宠溺的笑了笑,慕惟楚未作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许久未曾回头。
校尉等人虽然不解,但又碍于慕惟楚的身份,便也只能乖乖地站在院子里,静静地等着。
直到目送着沅馨艺踏入房门,慕惟楚的视线才从远处撤回。
而眸中却是和沅馨艺一样的冰冷无温,没有了对着沅馨艺之时的温柔缱绻,此时的他浑身散发着冰冷肃杀的气息,让众人皆是一冷,而他的目光却直直的盯着云墨,片刻之后,薄唇轻启,“云墨,今日的事情,本官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
他的眸光虽是盯着云墨,可开口的话却是带着彻骨的寒意,散遍了小院的每一个角落。
微微顿了顿,他偏头看向齐校尉,轻笑一声,不达眼底的笑意却让那齐校尉看得心惊胆战。
“齐校尉,有劳你再跑一趟,将这云镇驻守的三万大军的将军请来可好?”
微眯的眼,看似商量的语气,却让齐校尉如丧家之犬一般,连跑带滚地跑了出去。
慕惟楚勾了勾嘴角,静静地看着他狼狈地走远。
这样的人,却还幻想着可以一步登天?真是可笑!
冷冷地从门口收回视线,慕惟楚一袭玄色衣袍静静站立院子中央,宛若谪仙一般清冷而飘逸。他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似是在等待着什么,又似是在回忆着,嘴角竟微微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须臾,他淡淡开口,“云墨,前去请他们进来吧。”
云墨闻言,无奈地抚了抚额,身形轻闪,便又消失在了院内。
慕惟楚失笑,这个云墨,难怪艺儿要感慨是不是有人替换了他。这与当日他初见时的模样亦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过此番,倒是真的……辛苦他了。
大约过了没多久,云墨便领着一个着县令官服的男子和一个一袭戎装的将领出现在了小院的大门口。
两人诚惶诚恐地由着云墨一路将他们领到了慕惟楚跟前,还未等慕惟楚发话,却已是“噗通”一声跪伏在了地上。
“驸马饶命!臣等不知公主同驸马驾临,护驾不利,臣等罪该万死,求驸马饶命!”
慕惟楚冷冷地看着他们,心底却是止不住的冷笑。
护驾不利?岂止是护驾不利?!
刚想开口,一声娇喝却将他的话声声打断了。
第47章 步步为棋
“慕哥哥且慢!”沅馨艺一声轻喝,打断了慕惟楚将要出口的话语。
慕惟楚无奈扶额,一向温润如玉的他心中却已是近乎暴走,这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地说话了!但毕竟事关正事,慕惟楚到底还是压下了那份暴走的心。
挑眉看向缓缓走来的她,今日的她许是早就猜到了这样局面,妆容精致,仪态举止大方而得体,与昔日那个缠着他闹着她的刁蛮公主截然不同。
轻笑一声,他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等在原地,等着她缓步走来。
沅馨艺浅笑着一步步走至他身边站定,而后转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慕哥哥,我知你为今日之事恼火,可此事着实怪不到这两位大人身上。本宫此番出宫,父皇虽是昭告了天下,却从未以公主辇驾出行,他们护驾不及也是情有可原。”
伸手轻轻握住他微凉的手,沅馨艺笑着转头,“两位大人请先起来吧。本宫这几日还会在云镇小住,诸事就都有劳两位大人了。”
沅馨艺话音才落,那县令与那将官却是越发诚惶诚恐地请罪问安,沅馨艺不耐,挥手屏退了他们。
见院子里方才那什么齐校尉带来的人还杵在原地,沅馨艺冷冷地瞥了眼云墨。
如今上官梓淳一心都在颜轻伊身上,这护卫长之事,估摸着暂时也不会理了。何况……她也不好意思在许给他们他们的一生一世之后,还去做这个不知好歹的坏人不是?
故而现今能用的,可以用的也就只有云墨一人了。
察觉到沅馨艺打量的眼神,云墨讪讪地笑了笑,抬腿便想溜走。
“云墨,从今日起,这护卫军连同方才齐校尉派来的人,都有你统辖。你便连同刚刚那两位一起,处理小院里的一干事宜吧。”
云墨哀嚎不已,“公主!属下也还有重要的事情啊!”为什么所有受苦受累的事情都要轮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