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过来,我可要过去了。”
仿佛没听见似的,对面的人向前平举起右臂,手中握着的黑色的鞭子,静静地垂落地面。无预兆地,鞭子蟒蛇般跃起,缠上我的双腿,缠上我的腰,缠上我的脖子。
我的手因痛苦而曲张成爪。
没听到鞭子落地的声音,我的手里没有武器。
“你在干什么呢?”
金发男人的笑容,如同夏日正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好痛……
仿佛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指尖钻进血管,沿静脉回流到心脏。
扑通。扑通。扑通。
心脏仍在有力地跳动,将冰冻的血液送到全身。冰冻从心里往外扩散开来,全身的肌肉随之战栗。
我用力拉扯着越缠越紧的鞭子,无力地仰着脸。顶上,天空晴朗得不见一丝云彩,蓝得发紫。
……痛。
他……是谁……?
挣扎着转动眼珠,将焦距集中到正前方。疼痛的发源地赫然入目。
——十支血淋淋的手指尖。
血肉模糊的手指如一道霹雳,让我猛然清醒——这是刚刚清理通道,抠挖石块和木板留下的伤痕。我还在意识世界里,从第三层下到了第二层。
虽然意识到在梦里,我还是无法自如控制自己的身体。好像是把回忆的残片与本身的意识拼凑起来,构成一幅古怪离奇的拼缀图。简而言之,这是经过扭曲的记忆,而我正在重新经历一遍。
男人笑着转过身,蓝橙相间的衣裙随风飘动。我就这样紧紧抓着脖子上令人窒息的束缚,像他常猎到的林中麋鹿一样,一路蹭着泥土、碎石和缤纷的落叶,被直挺挺地拖回了家里。
金发男人松开长鞭,把我丢在门厅,然后系上围裙,背对着我开始叮叮咚咚,脑后随意扎起的小辫随着走动晃来晃去。
我从地上爬起来,捂住脖颈猛烈地咳嗽,然后瘫坐在餐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好香……
炉灶里的火生起来了,案板边缘,马铃薯和胡萝卜丁码得像小山。瓦罐里煮的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金发男人往汤里加入胡椒粒一样的香料,厨房里弥漫着诱人的食物香味。
“今晚吃炖肉好不好?”
男人转过身来,微笑着走到惊魂未定的我面前,带着蔬菜清香的大手胡乱揉着我的头发。
“无所谓,”我听到自己说,“只要是你做的,都很好吃。”
“好嘞!为了我可爱的女儿……”
抓了抓灿若艳阳的金发,男人抬起背在身后的右手,高高地举起菜刀,当着我的头顶劈了下去……
*
夜色渐浓,整个世界沉淀为一团化不开的墨,飞行船在浓黑中苦苦挣扎,勉强维持了白色的外观。
此时,靠近下腹部的动力室,门无声地开启了一道窄缝。人影晃过,红发女孩夜猫般灵敏地窜出来,悄无声息地爬上通往甲板的金属楼梯。
无预兆地,一声甜软的猫叫,划破了原本只能听见机器低沉轰鸣的走廊。
女孩停下脚步,掏出手机瞟了一眼。屏幕的蓝光和室内微弱的红光交相映照在女孩苍白的脸上,勾勒出微微皱起的眉头。
旋律?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打电话来……
按下静音键,女孩匆忙把手机收回兜里,推开楼梯尽头的铁门,穿过飞艇侧面长长的观景走廊,在自动贩卖机前停住。
几枚硬币投进去,叮叮当当地落到底部。
滴——按下商品选择钮。
嘭咚。
捡起掉出来的听装啤酒,女孩转了转脖子,慢慢走回自己的舱房里。
典型旅馆式的白色单人床,枕边放着一只白箱子。女孩将啤酒放在窗边伸出的白色桌板上,坐到床边打开箱子。黑沉沉的眼睛里,倒映出箱中各色各样的瓶瓶罐罐——有透明的,也有棕色不透光的。箱盖内侧,一排针管码得整整齐齐,好像列队受训的士兵。
良久,修长白皙的手指抽出一支小拇指粗细、盛有淡黄色小圆片的试管。女孩拉开了桌上易拉罐的拉环,又拔掉了瓶口的软木塞。
左手拿着啤酒,右手抬高试管,对准易拉罐口,稍加倾斜,淡黄色的圆片便蹭着玻璃壁滑了下去——
「扑通……」
又一块刚割下来的肉,被丢进了不断冒泡的瓦罐里。
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无论如何努力都下不去,为什么要以重重石块将路封死——
精神的自我防卫机制!
被封锁的下两层;是意识中的不可踏入的禁区。
与眼前的景象相比,过去的重复梦境,简直幸福得可称作桃花源。
……就在刚才,泛着寒光的刀刃,在距我头顶两公分的地方停住。
金发男人定定地看着我,湖水蓝的双眼簌簌地流下泪来。
我呆呆地望着他。
时间仿佛停止。
当世界再次开始运转时,我只觉得脖子一凉。下个瞬间,我飞到了空中,看见底下刀锋划过的一道横光,以及自己没有头的身体。
“不该从头顶上砍的,”他咕哝着,“我想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的头落到地板上,一直滚一直滚,滚到距离餐桌两米远的地方才停下来。金发男人继续挥着菜刀,对着我的身体一直砍一直砍,将我砍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收拢了倒进冒着热气的瓦罐汤里。
过了一会儿,男人疲惫而又快乐地抹了把汗:“咻……终于煮好了。”
叮叮当当,哗啦哗啦。
“看,刚煮好的肉汤哦!”
他端着盛着碎肉块的盆子,兴高采烈地跑到我的头颅面前蹲下。似乎觉得这样的高度比较累,他转身先把汤盆放到餐桌上,把我的头捧起来放到我刚才坐着的餐椅上,笑眯眯地看着我。
在那双湖水蓝的眼睛里,我只看到一样东西——
发自内心的、单纯的……善意。
男人这才把汤盆端过来,舀起一小勺在嘴边吹了吹,小心翼翼地送到我嘴边。
“趁热了喝,对你的身体好。”
猛烈的晕眩。
我只觉得自己的胃一阵翻江倒海,一时间只想吐。忽然又想起来,自己的胃,不知在眼下这盆汤里还是在锅里……
我紧闭双眼,又用更大力气闭紧嘴巴。
汤勺里的汤汁,弄湿了我的嘴唇……
不,这根本不是记忆,我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这只是一场梦罢了。
……如果这是噩梦,谁能告诉我,它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你怎么了?”男人奇怪地看着我,“怎么哭了?”
把汤盆和勺搁到一边,他又道:“是不是汤太咸了?还是太淡了不合你口味?还是油脂太多,你怕长胖?”
“应该不会的,没人比我更了解你的喜好;油都撇掉了,不会胖的,而且你都这么瘦了。”一番自问自答后,男人一拍手道,“啊哈,我知道了,你是故意在跟我赌气对不对?”
“你这傻丫头。”男人捧起我的头,碧蓝的双瞳映出我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我向窟卢塔族的神明起誓,在这个世界上,杰克只爱你一个人。”
“我爱你,安娜。”
说着,他吻了过来。
两张嘴唇如上好的绸缎,紧密贴合在一起,丝丝入扣。
易拉罐倒在一边,啤酒如蜿蜒的毒蛇流淌开来。
金发少年睁大了湖水般漂亮的蓝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女孩的脸。
心中的慌乱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酷拉皮卡迅速回神,一把推开少女,扭头猛烈地咳嗽。抹去嘴角残留的液体,他回头厉声问道:“库洛,你做什么?”
红发少女有点可惜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啤酒罐,双臂抱胸道:“做什么?当然是在接吻啊。”
挑了挑眉,她走到那滩淡黄的液体旁站定,双手背在身后。
“你不是想和我结婚吗?那就应该从现在开始培养感情。真是的……酒都被你吐掉了。”
少年没有脸红,也没有任何激动的反应。这多少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现在……回答我一个问题。”
酷拉皮卡沉着脸,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
“……你,到底是谁?”
短短一句话,让舱内原本暧昧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少女微侧着头,表情隐藏在头发的阴影里。
“我是谁?”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好笑地看着对面的少年,“我是你的青梅竹马,你仅剩的同族——库洛啊。”
“……”少年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半晌才道,“是吗,那样就好。”
顿了顿,酷拉皮卡举起他的手机:“……还以为你被蜘蛛操纵了呢。”
屏幕上,显示出正在通话的人——
旋律!
惊慌少有地出现在女孩脸上。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被酷拉皮卡看在眼里。
下个瞬间,只听砰的一声枪响,和子弹撞上金属的闷响。
少女敏捷地钻过少年锁链的间隙,飞一般冲了出去,右手握着一把精巧的手枪。
无名指追魂链将扣住的子弹甩在地上,少年皱了皱眉,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奔过长长的观景走廊,发现通向露天平台的门,虚掩着。
猛地推开门——
女孩背着双手,站在飞艇中轴线最末端的护栏上,衣裙在夜风中簌簌作响。
她的身后,是没有月亮的漆黑天幕,以及缓慢起伏的漆黑海面。
微笑着,少女将手中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库洛!”酷拉皮卡暗叫不好,“你果然是被蜘蛛操纵了……”
“弄错了哦。”少女柔柔地纠正,“我就是我,没有被任何人操纵。”
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她笑道:“只不过,我也并非你所认识的那个‘库洛’,而已。”
“我和库洛,是存在于这个身体的,两种不同的人格。”
“我们拥有相同的记忆。”
“想要你死,也是我们两人商量之后,达成一致的意愿。”
“为什么呢?”少女踮起脚尖,在细细的护栏上画起了圈,“让我慢慢说给你听吧……”
随着少女的话语,黑暗中,慢慢浮现两抹血一般艳丽的绯红……
80
80、白世界,黑世界(四) 。。。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每天都睡得很早,每天都能在镜子里看到一对熊猫眼= =
写虐的直接后果,就是睡觉时还在为人物的命运纠结……
本章推荐背景音乐——《Partus》
小女孩:师父,人为什么会做恶梦?
年轻人:你没有好好看书吧。
小女孩:书上各种说法都有,我想听听您的见解……
年轻人:恶梦是祖先们流传下来的宝物。
小女孩:宝物?
年轻人:没错。它们是人类在远古时代遭遇危险的记忆,以遗传基因的方式一直流传至今,提醒人们无论何时都不能放松警惕。
小女孩:是这样啊……还以为是现实的影射什么的呢。
年轻人:程度不同。现实,有时候比噩梦更残酷。而且,你永远不可能从现实中醒来……
*
红色,铺天盖地。
红的血,红的眼,红的火。
地面一片狼藉,我的血和身体其他部分洒得到处都是。杰克抱着我的头倒在地板上,全身上下冒出血来。一根巨大的房梁压在他身上,熊熊燃烧。血从他的前额流下来,染红了金灿灿的刘海。比血更刺眼的,是刘海后面那对燃烧着的火红睛。我的脸紧贴着黏答答的衣服前襟,刺鼻的血腥味混着火焰的浓烟扑面而来。
……这一定是地狱吧。
“你早就知道旅团会来吧?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要把你亲爱的爸爸蒙在鼓里?”
“如果早点做准备,而非等到神明降下最后的预言,大家就不会死了……我也不会死了。”
“这是你的错,没错吧?”
“长老们说得对……你真是个会召来毁灭的孩子呢。”干燥的喉咙发出沙哑的呢喃,“为了窟卢塔族……爸爸已经没法可想了。”
火舌肆虐,舔舐着我的脸颊。我闻到了肉烧焦的气味……
“爸爸对不起你,所以……”
「跟我一起死吧」
幽灵般的低语,随风飘散在螺旋桨的轰鸣里。
微笑着,少女抬起右手,枪口对准了不远处的少年。
“怎样?作为窟卢塔族的代表,天天将族人的荣耀挂在嘴边的你,应该清醒了吧?”
温柔的声音如同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少年的咽喉。
“执行火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