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
浑浑噩噩中,突然响起一声惊叫,唤回了他的神智,也驱散了一室的旖旎。
他错愕的睁开眼,看着身下紧紧蜷缩作一团的小小身影。她在颤抖,双目紧闭,咬着唇,神情痛苦。方才那一声惊呼,出自她口的同时,亦响彻在他的脑海中。其实那一霎,痛的不止是她。
那极致的紧密令原本就很生涩的他,亦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痛楚。他猛地停住了动作,慢慢松开她。
“你……”
他不敢置信,她竟然也是第一次?!
曾经委托私家侦探查过她的详细资料上,明明清楚记载着她和那个人已经结婚三年,为什么还是……怎么会这样?
身下的她,也不知是太疼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开始“嘤嘤”哭泣起来。这哭声令他更是心乱如麻,明明没有真把她怎样,却感觉像是真把她怎样了般,愧疚又心疼不已。
“对不起……对不起……”
他复又俯下身去,紧紧抱住那具仍在微微发抖的身体,“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或许是太过震惊,又或许是太过内疚,身体里,那个因为手术被切除一部分的器官在平静了多时后,终于在这一刻发起了它反攻的号角,细细密密的疼痛牵扯着与它临近的另一个器官也开始一抽一抽的疼起来。
他顺着她的姿势,也将身体蜷缩成一团,紧紧包裹住她,一边抵御着身体里的痛楚,一边轻抚她的头,柔声安慰道:“乖,不哭了,很快就不痛了啊……”
那一夜,是他与她俩感情之路的转折点,也是一个里程碑。她因为这件事而孤注一掷,离婚跟他在了一起……可是他却无法高兴起来。
他知道,他们的爱情,因为这件事而从一开始就带着原罪,注定不受祝福,得不到庇佑。坎坷波折倒也罢了,不得善终也无所谓了,一切都是他的错,他罪有应得,可就是委屈了她,她是无辜的,不该受此牵累……
……
想到这里,他缓缓抬起头来,苦着脸朝她笑了笑,转身欲走。
“别走——”她大声疾呼,双眸噙满盈盈水光,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述说,可是话到嘴边,却仍旧只能化作那两个不轻不重的字,“别走!”
“求你!”
他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移步至老人面前。
“你想好了吗?小翊。”
“嗯。”唐翊遥点点头,平静道:“我要回去。”
老人似乎有点吃惊,又似乎早有所料般,“你确定想好了?你可知道回去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唐翊遥垂眸,眉心不觉轻轻一蹙,“可我放不下她,就算只有一年、一个月、一天……我也想要跟她在一起!”
说完他转身,毅然决绝开始往回走。路在脚下变得泥泞,步伐渐渐沉重。他感觉身体越来越累,方才远离他的那些疼痛,又一点一点回归到身体里。他越走越慢,沁出一身冷汗,终是不忍重负般发出一声痛吟——
“唔!”
他再次陷入一片死寂中,却不知此时,在他身边围绕着一群人,因为他的这声“痛吟”而爆发出一阵惊呼——
“翊遥!”
“小翊!”
“千年!”
“老大!”
“医生——”
……
“恭喜各位,病人已暂时脱离危险,很快就会醒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89
“恭喜各位,病人已暂时脱离危险,很快就会醒来了!”
医生说出这句话时,一屋子的人都没什么反应。从极度的“绝望”到复又燃起“希望”,说来只有一字之差,但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个过程的人,永远无法体会其中的滋味。一时间,监护室里,哭声喊声渐止,仅闻监护仪单调的“嘟嘟”声和沉重的呼吸声萦绕。
过了片刻,众人回过神来,面色恢复平静,再慢慢溢出欣喜,开始殷切期盼着唐翊遥睁眼醒来的那一刻。
然而,一天过去了,护士来撤走了唐翊遥的氧气面罩和监测设备……
这家伙没醒。
第二天,医生又来拔掉了唐翊遥身上所有的导管和引流管……
这家伙也没醒。
第三天,几名护工推来一张移动床,将唐翊遥从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的VIP病房……
这家伙居然还是没醒!
顾若言按捺不住了,冲到医生办公室门口,堵住正打算下班的郭教授。
“您不是说他快醒了么?为什么这么多天过去了,人还没醒?”
郭教授一脸和蔼的笑了笑,“早就已经醒了啊!谁说没醒?”
“嘎?”顾若言茫然了。
“从医学角度讲,有了自主呼吸,有了光源反应,就叫做醒了,至于你们平常人口中的‘醒’……”郭教授拍拍顾若言的肩,沉声道:“再耐心等等,他现在还是太过虚弱,身体需要大量休息,就算他人想要醒来,身体暂时还办不到。”
“那照您的意思……”顾若言慢慢开窍,“翊遥他现在是在……”
“睡觉!”郭教授接过话茬,肯定的答复道。
顾若言又风一样冲回病房,扑到唐翊遥身边,仔细观察半晌,果然发现有所不同——
之前唐翊遥躺在一堆监护器和各类引流管中,就像一具人偶般一动不动、毫无生气;而现在,他的胸脯在微微起伏,呼吸轻浅,长长的睫毛偶尔会轻颤几下,也不知是否在梦中受到了惊扰,紧抿着的双唇随之微微一撅,似乎在表达不满……
顾若言禁不住就乐了。
以前她怎么没发现,一直以为唐翊遥睡着后是个安静的美男子,全然没想到小毛小病竟这么多,一会儿嘟嘴撅唇、一会儿蹙眉颤睫、一会儿脸蛋贴着枕头猫儿一样蹭来蹭去……可是,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又都是那么的浑然天成、毫不设防,丝毫不令人反感,不觉作做,顾若言看着看着,莫名一阵心痒难耐——
尼玛,卖萌很可耻的好吗?
……
唐翊遥是在第四天才算真正意义上正式清醒过来的。
他睁眼醒来的那一刻,病房里只有顾若言一个人。而那时候的她,正在专心致志的给唐翊遥刮胡子。
雪白蓬松的泡沫满满覆盖在唐翊遥的脸颊上,顾若言半跪在床沿边,弓着背,曲着身子,手里拿着一柄小小的剃须刀。锋利极薄的刀片在泡沫间游走,所经之处,胡渣剃除干净,仅余一片干净洁白的肌肤。
唐翊遥向来爱干净、最喜整洁,顾若言不希望他睁眼醒来后,看见自己狼狈憔悴、邋里邋遢的样子。这两天,就算在监护室里条件最不允许的情况下,顾若言依然坚持每天给唐翊遥擦身洁头、勤换衣物,天天把他收拾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除了过分消瘦苍白的脸颊外,丝毫看不出是个久病卧床不醒的病人。
也正因为如此,唐翊遥下巴上密密麻麻冒出来的、一天比一天明显的青渣,就愈发难以令顾若言忍受了。终于在今天,她做出了决定,一定要彻底清除掉这些碍眼的小东西。
可是,“给心爱的人刮胡子”这种浪漫的事,顾若言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做,完全没有经验,下手也不知道轻重,虽然她不想唐翊遥醒来后看见自己狼狈邋遢的样子,但是更不想他看见自己原本白皙光洁的脸颊上,莫名多出一道道红色的刮痕来……
因而,整个过程,顾若言特别的小心谨慎、专注且认真。
也因而,当她视线不经意间掠过唐翊遥的脸庞,猝不及防之下,迎上一双清澈明亮、如水洗过般的琥珀色眸子时,瞬间便被吸引了去,半天,都没再有任何动静。
这哪里像是一个昏迷了十几天后乍然初醒之人的眼睛啊?没有一丝迷蒙混沌,永远都是那么的干净清澈,仿佛揉碎的金子撒满了阳光,不见一点阴霾或戾气……没有怨愤,没有不甘,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上苍眷恋的感恩。
那一刻,顾若言丝毫不再怀疑,眼前这名拥有如此清明纯粹双眸的男子,就算命运堕他入地狱,身陷泥泞,遍野的荆棘与沼泽,他亦能凭借自身的力量,变沼泽为甘泉,化腐朽为神奇!
顾若言呆呆的望着那双眸子,不住的惊讶与赞叹,整颗心都被深深的吸引了去,以至于完全忘记了寻思另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其实,唐翊遥只是睡饱了而已,加上这几天顾若言的悉心照顾,让他看起来神采奕奕、丝毫不见久病之人的疲态和颓色,因而,才会给人一种刚醒就这么精神饱满、清醒明澈的错觉……事实上,唐翊遥脑子里还是有些糊涂的。
他刚睁开眼的那一霎,就看见一张放大的脸杵在面前,脸上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睁得硕大,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下巴,长长的睫毛半晌一眨未眨……那表情看上去,有点木讷有点呆傻,但又不得了的可爱。
唐翊遥看了半晌,才认出这张脸的主人来,随即,心满意足的一笑。
然而,笑容还未来得及完全绽开,便感觉脸上闷闷的、痒痒的,有什么东西正在上面爬来爬去,很是难受……
唐翊遥连忙移下视线,看见一片白蒙蒙的东西。刚醒来的脑子还不太好使,一时半会儿也没辨认出那东西是什么来,正奇怪着,眼前突然一闪,那双黑黝黝的眸子撞入眼中,探照灯般狠狠一亮,接着放大、放大再放大,瞬间便将两人都牢牢的定格住了。
唐翊遥没敢动,呼吸滞缓,瞬也不瞬的看着那双眼睛,对方半天不眨眼,他也不敢眨,对方盯着他一动不动,他也不敢移动分毫……于是,两个人就像在瞪眼比赛一样,彼此盯着对方的眼睛,如此过了好久,终是初醒之人体力耐力有限,败下阵来。
唐翊遥无可奈何的眨了眨眼睛,再眨眨眼睛,朝身上之人讨好的笑了笑,再笑笑。
顾若言依旧没有反应,整个人入定了一般。
唐翊遥无奈轻笑,想出声唤她回魂,可惜刚一张口,发现嗓子又干又涩、火烧火燎的疼,发出的声音更是支离破碎,比乌鸦叫还难听。他连忙住了口,抬起手来,轻轻拉了拉顾若言的衣袖。
毕竟昏迷了那么多天,又是初醒,身体没有恢复多少力气,仅是把手抬起来,感觉已经很是吃力,拉顾若言的动作就更是轻的不能再轻,几乎没使上劲儿。谁知,此刻正半伏在他身上的人儿,被他这么轻轻一拉,居然山崩一样倒了下来,转眼就将他扑了个满怀。
唐翊遥怔了一下,随即感觉到压在他身上的身体,紧绷僵硬,似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或是极度的惊喜……以至于高度紧张、不敢动、不敢想,甚至连呼吸都不敢,似乎生怕仅是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都会将眼前一幕吹散消弥一般。
唐翊遥只觉心痛,手抚着顾若言的背脊一路向上,最后停在她颈项,轻轻的抚了抚,又拍拍她的头,哑着嗓子艰难的吐声道:“没事了……我的傻姑娘……”
唐翊遥明显中气不足的一句话,沙哑轻柔,若有似无,却像一柄锋利无比的利刃,瞬间隔断顾若言全身最紧绷的那根神经。继而,原本因为紧张连跳动都仿佛停止了的心脏顿时一阵狂轰滥炸,迅猛剧烈的似乎随时会冲腔而出。
顾若言禁不住“唔”的一声,总算从僵硬状解脱出来,双手猛地一勾,牢牢抱住身下这个人的身体,脸埋入他的肩窝中,大颗大颗的泪水决堤而出……积蓄了多日的紧张、不安、恐惧、内疚,在那一刻,终是不堪重负的全面爆发出来,如惊涛骇浪、似狂风暴雨……最终却只化为一股涓涓细流,如春风般拂过大地,渗入那个人的心间——
“谢谢你,翊遥,谢谢你回来!”
……
殷语涵接到电话,听说唐翊遥终于醒了,激动得在电话那头尖叫起来。
自从三天前,听了医生那句“病人快要醒来了”的话后,殷语涵便天天到了饭点就奔回家去,熬好一锅白粥,一心想着等唐翊遥醒来后,可以喝上一口香甜软糯的粥汤。可惜,一连带了三天都没能如愿,今天,总算是让她等到了!
殷语涵挂了电话,就拎着保温桶直奔医院,到了病房门口,看见顾若言正在喂唐翊遥喝水——唐翊遥昏迷了十几天,滴水未进,顾若言遵照医嘱,没敢真让他喝水,只是拿来棉签沾湿了轻轻涂抹在他唇上。
殷语涵站在门口,远远瞧去,只觉顾若言神情专注、一脸虔诚,仿佛手下正触摸着的不是人的肌肤而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品……不由得心里一暖,感觉胸腔里某个空旷许久的地方,因为眼前这一幕而瞬间被填满了。
尽管她情路不顺,或许注定要孑然一身,可是上苍眷顾,让她最珍爱的弟弟,在饱经磨难,坎坷半生后,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赐予这样一个女孩伴他左右……殷语涵忽然便觉得这样就足够了,老天的公或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