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既然话已挑明，汤乾索性也豁出去了，“因为我不想看到你做蠢事！”
唐翊遥一脸茫然，“你这话什么意思？”
“认识你这么多年，难道我会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打些什么主意？在你的整个计划里，顾若言是最大的障碍，既然你狠不下心来清除掉她，那就只能由我出面来替你解决了！”
唐翊遥表情愈发诧异，“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唐翊遥！”汤乾不觉厉了声色，“在我面前你别装糊涂，如果非得这样，那咱们今天就把话摊开来彻底说个清楚明白。我问你，为什么你当初会愿意离开Z市到S市来跟我合伙创业？为什么向来将姐姐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你会突然喜欢上顾若言那样一个平凡的女孩？”
“你别告诉我是为了什么狗屁事业和钱，我知道以你现在的身家开个十倍于乾唐盛世这样的公司都绰绰有余。你也别告诉我是为了什么狗屁友谊，想帮我度过创业难关才屈尊降贵，来这么家小公司当个区区副总……我知道，在你心里，这所有的一切连殷语涵的一个脚趾头都比不过，她在你心目中的分量有多深，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我最了解！”
唐翊遥抿嘴不语，双臂不着痕迹的环在腹上，额角隐隐有汗渗出。
汤乾越说越激动，见唐翊遥不出声也不反抗，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测，“你在安排自己的后事，对不对？因为那场病，你怕你不能再陪在她身边照顾她一辈子，所以想提前替殷语涵安顿好她今后的一切，是不是？”
“这些年来，你拼命的打工，想方设法的赚钱，无非是想给她一个衣食无忧的生活，不用每天再为了生计发愁，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可是当你生了那场病后，思考问题的角度发生了变化，你发现仅是物质上的富足还远远达不到你所期望的能给你姐姐一个幸福美满生活的要求，尤其是当你意识到也许有一天你无法再陪在她身边、永远守护着她的时候，你开始思考，该怎样让她解开心结、走出过去的情伤，重新找到一个真心爱她宠她的人，来代替你继续陪在她的身旁……”
唐翊遥垂眸不语，胸口微微起伏着。空气中有一股暗流在涌动，气压渐渐紧缩，氧气变得稀薄，他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汤乾一口气说到这里，突然大大的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千年，情况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医生说过，你的病只要能安全度过五年观察期不再复发，就算是痊愈了，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才是啊！”
唐翊遥面沉如水，环在胸腹间的双臂紧了又紧。身体里一直绵延不断的疼痛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胸口有股气血在翻涌，让他恶心欲呕。
唐翊遥深吸口气，压下这阵恶心，缓缓说道：“就因为这样……所以你要拿出那些照片，故意骗走言言，逼她主动离开我，是吗？”
汤乾理直气壮的答道：“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夹在她和殷语涵之间进退两难，我不在乎你对她是心存愧疚还是真的日久生情……总之，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选择，我也还是会用这样的方式离间你和她的关系。如果她是真的因为这几张照片而选择离开你，那么……我认为她也根本不值得你为了她所做的后来的这一切！”
车子缓慢行进在夜色中，路上车辆稀疏，道路两旁灯光昏暗。汤乾看着路的前方，说完这番话后，竟是出了一手的冷汗。
唐翊遥默默垂首，看着身前的黑暗，入定了般半晌没有动静，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汤乾甚至以为他不会再对自己这番话有任何反应的时候，却忽的听见唐翊遥幽幽的开了口，“也许你说的都对，可唯有一点错了，我对言言的感情不是因为心存愧疚，也不是日久生情，我爱她，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无法自拔的爱上了她！”
汤乾狠狠一震，惊呼道：“这不可能，你明明爱着的那个人是你姐，不是吗？”
唐翊遥笑了笑，不置可否。
眼前不觉浮现出他第一次见到顾若言时的画面。
那时的他，确是因为汤乾口中那个所谓的“计划”，而带着目的去了顾若言所在学校，然后在那片美如仙境的花海中，见到了静静站在树下、手捧写生画板的她……
风吹秀发，长裙飞舞，顾盼生辉，美人如画！
这是顾若言留给唐翊遥的第一印象。
仅此一眼，便令他永生难忘。
然而，他心里很清楚，若如不是那个一直萦绕在心中的模糊念头，他不会对她发动猛烈的追求攻势，更不会选择跟她在一起……因为，一个连自己活不活得过五年都不知道的人，又何来的勇气去爱呢？
所以，他从不为自己当初追求顾若言时的动机不纯、别有所图而找借口掩饰，尽管心知会因此而失去她，可在内心深处，他却是感激的，感激自己当初的动机不纯和别有所图……因为，这让他拥有了这生中最爱的女孩和一段最美好的时光。
至于对她的歉疚……他已经用他余生最大的努力弥补过，也爱过了。那个如山一样沉静宽阔的女孩，有着这世上最强大的忍耐力和包容心，他第一次能够那么放心大胆的在一个人面前耍赖撒娇犯浑而丝毫不用拿捏分寸、察言观色、揣度她的心思，不用担心她是否会生气，是否会因此而失去她……
这是即便在殷语涵身边，也从不曾拥有过的轻松随意舒服的感觉。
那时候起，他便清楚的知道，原来这么多年来，他对殷语涵那份朦胧又懵懂的情感，是责任，是感激，而顾若言，才是他此生真正的所爱！
今生今世，不能跟她在一起……或许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
“千年，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汤乾突然拔高的声量成功打断了唐翊遥的思绪。
唐翊遥双睫轻轻颤悠了一下，缓缓抬起眸来。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为我之前做过的事后悔。”汤乾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唯一觉得对不住你的，就是这几张照片，如果可以，我愿意出面跟她解释……”
“不用了。”唐翊遥却摇了摇头。
汤乾不解，“为什么？”
“没必要了……”唐翊遥淡淡的道：“正如你刚才说过的那样，如果她真是因为这几张照片而选择离开我，那我们也没有必要继续在一起下去。”
“为什么？”汤乾更糊涂了。
“就算没有这几张照片，将来也会有别的‘照片’出现，我和她在一起，未来注定会困难重重，她若不能战胜这关，跟我在一起，会觉得很累。”
汤乾听了这话，眉头深皱成一个“川”字，“千年，你的病已经平安熬过四年，还有一年就能度过医学上所说的生存期，你不要太悲观了……”
话正说着，唐翊遥突然朝前倾出身子，伸手从仪表台上的纸盒里抽出一叠纸巾，一把捏在手里，紧紧捂住了嘴。
“千年？”汤乾吓了一跳，连忙转头看向他，“你怎么了？”
车里光线太暗，无法看清唐翊遥的状况，汤乾禁不住更加着急，“你哪里不舒服吗？”
话刚问出口，便听见唐翊遥隐忍压抑的呕吐声传来。
汤乾脑子里顿时炸开了锅，寻思着究竟是靠边停车还是直接开去医院，脚下却不知不觉的将油门越踩越重。车子如离弦的箭朝着夜色飞驰而去。
车厢里，唐翊遥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蜷缩在黑暗里的身体也在不住的颤抖着。
汤乾一边开车，一边频频转头看他，当他看到唐翊遥手里那团纸巾的颜色渐渐由白变红时，整个人“轰”的一声，如遭雷击！
“千年！”
汤乾只听见自己撕心裂肺的一声惊叫在整片夜空中响起，随即，“咚”的一声巨响，待他重新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竟不小心把车开到了马路中间的绿化带上。
车头凹了个大洞，引擎盖上汩汩冒着白烟。
“千年……”
汤乾顾不上处理事故现场，第一时间解开安全带，扑到唐翊遥身旁，上下查看他的情况——
唐翊遥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整个人弓成虾米状，一手用纸巾捂着嘴，一手狠狠掐在胸腹间，整个手臂陷入身体一大截，可见用力之深。
汤乾见状，只觉喉咙阵阵发紧，两眼巴巴的看着他，竟是说不出话来。
唐翊遥还在不断的呕着血，转眼，厚厚的一团纸巾已全部浸染成了红色。
血开始沿着指缝往下滴落。
一滴一滴全落在他的身上。
唐翊遥白色的衬衣很快便一片殷红。
血却还在不断往外渗出，由最初的一滴两滴，渐渐变成三滴四滴五六滴，到后来，几乎是水柱一样沿着唐翊遥白皙的小手臂往下流泻……
汤乾完全乱了方寸，回到座位上狠狠踩住刹车，想要重新发动车子。
可是一连试了几次，却始终点不燃火！
汤乾急了，推开门就朝马路中间冲去。
夜晚，路上的车辆很少，偶尔经过一辆，都是风一样从他身边疾驰而过，对于汤乾不要命般的拦车方式，唯恐避之不及。
汤乾一连拦了几辆车都没能成功，急的直跳脚，冲回副驾座前，拉开车门——
“千年，你再忍忍，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唔！”
一大口鲜血从唐翊遥口中喷涌而出，根本用手都捂不住了。
“唐翊遥！”
汤乾瞬间红了眼眶，“别再吐了……”
“呃……”
又是一口鲜血如雨倾盆。
“唐翊遥……”汤乾已是心神俱裂，徒劳的伸着双手接住唐翊遥还在不断吐出来的鲜血，声音里带了哭腔，苦苦哀求道：“求求你，别再吐了！”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静止了般，鲜红的血液还在源源不断的从唐翊遥口中汹涌而出，怎么也止不住，转眼间，他的身上和座位上已全被红色的液体浸漫，整个车厢里都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唐翊遥颓然瘫倒下来，身体里的血液仿佛流干了般，再也吐不出来了。他虚软无力的陷在座椅靠背里，脸色煞白如纸，双目涣散的望着前方一片虚无，整个人没有一丝生气。
汤乾吓坏了，伸手在他眼前晃动，“唐翊遥？唐翊遥！”
谁？谁在叫他？
耳旁的声音渐渐离他远去，所有的痛楚都消失了踪影，唐翊遥感觉自己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像是飞起来了一样。
他又飞回到了儿时的那条老街，那是Z市最知名的学府街，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莘莘学子从这条街上孕育而出，而他，那时候年仅数周的生命，便是被遗弃在了这样充满生命力的一条街上。
关于他的身世其实并不难推测，可是这么多年来，唐翊遥却从未想过要去追溯。
一个人从哪里来并不重要，去向何方才是他该关注的焦点。
从小，唐翊遥便是如此告诫自己。
因而，从懂事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这一生注定是只无脚的鸟儿，只有不停的飞，才能活下去。
不管是对爷爷，还是姐姐，他都有着责无旁贷的责任，这辈子，唐翊遥从未想过要做出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所有的努力，无非只是想让那些所有对他好过的人都更好的活着而已……
他不希望看到他们因为他而变得不幸！
然而，仅是实现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却也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他感觉自己好累，再也飞不动了，他好想停下来歇歇，哪怕只有一会会儿也好。
于是，他降落下来，停在街沿边，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
过了一会儿，突然感到有人在轻抚他的脸颊，那么的温柔、那样的慈祥……
他缓缓睁开眼，看见爷爷的脸，正近距离的笑望着自己。
“爷爷？”唐翊遥轻唤出声，“您终于回来见我了！”
老人微笑着朝他展开双臂。
唐翊遥纵身扑进他怀里，“我好想您，爷爷！”
老人紧紧抱住他，像小时候一样不停的摸着他的头。
唐翊遥依偎在老人怀中，贪婪的吮吸着爷爷身上那股特有的令他怀念已久的味道。
“我好累啊，爷爷，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让我跟您走吧……”
“早知道活着是件这么累人的事，当初您就不应该救我……”
“为了我，您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累，您就一点没后悔过吗？”
“这些年来，我常常会忍不住的想，如果没有我的存在，也许您现在还能跟您的女儿在一起，安享着晚年，是我对不起您，爷爷……”
“我总是这么没用，什么事都做不好，不管是对您，还是姐姐，我都来不及报答了……”
“唐翊遥！”
“唐翊遥！”
这时，一阵急过一阵的呼唤声将唐翊遥拉回到现实中。
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