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命运都给予他更多,权利,势力,武功,身份……窝窝时常会觉得,他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传说中的主角光环就在他脑袋上闪耀着,相比之下,窝窝就像他身边的配角,也像一切小说里的配角一样,义无反顾的爱着他,帮助他,却在每一次的权衡中,被放弃。
是的,选择很多,但是每次的结果都一样。
茅十八退出了房间。
那一刻,他就是罗刹国的伊凡王子了。
那一刻,窝窝还是忍不住闭上眼睛,觉得一直以来摇曳在她心头的那朵灯火黯然熄灭,永远魂牵梦萦的英烈夫人庙,瞬间被黑暗淹没。
佛前红烛,点在手心,十指交缠,轻许一生。
“我茅十八发誓,皇天后土作证,明日定会向伯母提亲,娶你为妻!此生不负!”
茅十八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放开那只与他十指交缠的手。他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人走茶凉,手心里热腾腾的烛滴已经冷却。
如同飞蛾扑冷焰。如同真心换凉薄。
他从一开始,就没料到会是这个结局。因为一开始,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变,也不认为窝窝会变。
他太相信自己了,而窝窝也是。
门吱呀一声关上,从此以后,窝窝是窝窝,茅十八是茅十八。
大厅之内,索菲亚公主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见茅十八出现,赶紧带上翻译官一阵急语,原来她派出去刺探王后军队的人全部失踪,好不容易逃回来的一名却带来了可怕的讯息。
“魔鬼!不……是魔王!”垂死的骑士瞠目结舌,颤抖的抓住索菲亚公主的手,“魔王把我们的军队……”
话未说完,他就晕了过去。
而索菲亚的军队一阵恐慌。
毕竟见识过“沙皇”附体的伊凡王子,他们有信仰的坚定信仰,没信仰的一夜之间也成了虔诚的教徒。
而现在面对来自地狱的队伍,所有人都认为,只有同样来自地狱的沙皇才能对付他们。
茅十八也清楚这点,不过盘算一下,觉得这的确是树立威信的好时刻,于是思虑一番,让翻译官派了助手和一些手下迅速回中原,去天地会分舵调人,一边对索菲亚建议,与其派遣本来就不多的人生出去刺探,不如固守城寨,打一场守城战。毕竟皇后的部队远离本土,补给肯定不足,只能劫掠本地人。他们可以趁机将被他们夺走粮食的男子征集为士兵等等……
索菲亚听从了这些建议。
而众火枪手和骑士则一同称赞着伊凡王子的威名。
手握生杀大权,茅十八冷静的时候越来越多了,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冲动起来,可一柄单刀,追杀仇敌于千里的江洋大盗了……
计划一定,此地沦为战场,茅十八便让人准备车马,载着窝窝和洪龙赶紧避一避。
窝窝也不知再怎么面对他,便爽快的应了,两人一起乘了马车,马车边护卫着两名哥萨克骑兵,趁夜逃亡。
路上一片兵荒马乱后的残局。孩子的尸体倒在烧毁的房屋边上,鲜血染红了雪地。男人和女人如果没有被杀死,就已经被征召,虽然这场仗跟他们没什么关系。还有一些跟她一样也在逃亡,见她还算和气,而护卫她的还有罗刹士兵,于是就有些谄媚的对她点头搓手,跟在了马车后面。
他们只是想借点光,看看跟在她的马车背后,是不是能增加点活下去的几率。
窝窝没有阻止。
“人生百年,纷纷扰扰,我看腻味了。”车内,洪龙围着火狐裘,懒散的笑道,眼内一片怅然,“还好我洪某人虽然不够幸运,却足够聪明,如今急流勇退,以后啊,再也不参合进来了。”
“洪大人,你回了中原想做点什么?”窝窝问道。
“什么都不想。”洪龙轻笑道,“我这辈子,是是非非的事情想的太多了。现在,我再也不想沾那些阴谋诡计,王朝霸业咯!”
说完,他敞开狐裘,将窝窝一把揽进怀里,热气呵在她耳畔,宠溺的笑道:“跟我隐居去吧,每日温饱思淫 欲,淫 欲完思温饱,人生岂不快哉!”
“你这色魔啊!”窝窝伸出手推之。
“哈哈哈!这个称号不错,以后我洪某人就以色魔之名横扫一屋!”洪龙哈哈大笑,抱起窝窝,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目光半是温柔,半是认真。
“窝窝,我不跟你保证什么。”洪龙笑道,“那些甜言蜜语的东西,我说的太多了。不过接下来的话,我从来没对别人说过,今时今日,苍天为证,你是第一个听到的人,而我洪龙,这辈子只求这么一次。”
“求?”窝窝瞪着洪龙,确信这个骄傲自大的色龙的确不是求人的料,换做她,从来没算自己求过多少次了。
“对。”洪龙眯着眼睛笑道,“我要……”
洪龙果然是一根傲骨,从来没求过人,如今要求,老天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马车猛然一停,车外有人惊恐的吼:“罗刹人杀来了!大家快跑啊!”
洪龙蹙眉,掀开帘子一看,只见数十名穿着罗刹服的男子叽里呱啦的吼着冲了来,所幸手中并未握着火器,而是弯刀。
“呆在车里!别往外张望,这些人我对付的了!”洪龙仓促的嘱咐好窝窝,就要往外冲,却牵动了体内内伤,止不住咳嗽了好几下。
“不行啊!你内伤都没好,不如赶快赶车逃吧!”窝窝扯住他的袖子说。
“逃不了啦。”洪龙眼中闪过一丝温柔与感动,拍了拍窝窝的脑袋说,“你放心,我不会拼命,杀几个吓吓他们,把他们逼走了就行了。等我回来还得继续求你,呵!”
笑完,洪龙跳下了马车,车外两名哥萨克骑士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马车孤零零的留在原地,旁边是几具中原人的尸体。
前头的罗刹士兵见他出来,笑着挥舞手中的弯刀冲上来。
洪龙哈哈一笑,长袖一抖,卷起地上几个雪团就甩了过去,却如子弹般将来犯者砸的倒地不起。
那群罗刹士兵顿时被吓住,唯有几名胆子大的冲了上来,挥舞手中兵器与洪龙战成一团。
“咦?”洪龙打着打着忽然觉得奇怪,这几个扣着帽子,沉默战斗的士兵使的居然是精妙的中原武功。如果是一个月前,他没受伤的时候,杀这几个人还不在话下,偏偏这时他身负重伤,于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居然半天分不出胜负来。
直到他一道掌风将其中一人的帽子扫下来。
月光之下,露出那人的脸,黑发黑眼,黄皮肤,居然是一名中原武林人士!
“你是?”洪龙眯起眼来,这人的面孔,他似曾相识。
却,砰的一声……
一朵血花在洪龙胸口炸开。
洪龙睁大眼睛,风过云散,无边月色落在对面那群罗刹士兵脸上,以他眼力,轻而易举的找到了那个人。
他今夜围着一圈灰色的披风,看起来毫不起眼,手中一轮手枪正缓缓放下,枪上冒着阵阵青烟。
茅十八。
洪龙冷冷一笑,你终归还是放心不下我么?你还是怀疑我有朝一日会来夺回这伊凡王子的位置么?
月光冷冽,带着一种钢铁般青灰的冷酷,从一名一名罗刹士兵的脸上滑过去。
他们哪里又真的是什么罗刹士兵,除了打头的几人外,其他都是扣着大帽的天地会中人,受到总舵主召唤,纷纷易容改装前来助阵。
而第一阵,就是帮他们的总舵主永绝后患。
无论是权力还是爱情,帝王,都不习惯与人分享。
“茅十八,你真是贪得无厌!”洪龙捂着伤口踉跄后退,那三人其中之一着急捡帽子,另二人趁机在他身上刮了几刀。
“洪大人!”窝窝听了枪声,到底是坐不下去了,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像个球似的在雪地上滚了好几圈。
在窝窝眼里,眼前的都是皇后的军队,既然被他们抓住,那她横竖都是死,还不如跟洪龙死一起,两个人埋一起肯定暖和点。
队伍中,茅十八连忙几个手势,令众人不得轻举妄动……
那三人这才放过了奄奄一息的洪龙,任由窝窝跑到他身边,扶着他,却看到他胸口的血,流满了整只手。
英雄末路不可怕,可怕的是好不容易这个英雄终于不做英雄了,他打算做个普通人,做个好人,不会乱穿马路,不会喝酒,不会打架,只会安心的守着他的一亩三分田,守着他的老婆孩子,直到老死。结果就在这一天来临前,他死了。
被掐断的幸福,总是那么让人绝望。
洪龙死在窝窝怀里,死前,他甚至来不及说完他一直以来想要说的话。
窝窝,我求你件事……如果我对你说,我想娶你,求你笑着说一声,好。
“洪大人!!”窝窝凄厉的喊声穿透夜空。
皇朝霸业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江湖这东西,进的来,出不去。或者说,只能活着进来,却只能死着出去。
笑看埋葬
躺在雪地上的男子,胸口流淌着鲜红热血。
蜷缩在他身边的女孩,就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猫。
凄厉的悲号,冰冷的雪地,惨白的月光,这一切一切都勾勒出一幅悲凉的画卷,画卷里,来不及对爱猫做出安排的男人猝然死去,那只悲哀的小猫,会一直呆在他身边,舔着他流血的伤口,以为这样做,伤口就不会再流血,他就会再一次宠溺的拍着它的头,呼唤它的名字,把未说完的话接下去说。
茅十八转过身去,朝属下打了个手势。
他居然不忍心看下去,不忍心看他亲手造就的杀孽。
惊悚的鬼面具覆盖在他的脸上,这究竟是他的面具,还是他真正的形态……森罗恶鬼,化作帝王。
“滚开!”窝窝蜷缩在洪龙身上,朝逼近的几人吼道。
几人也不敢伤她,只是武林中人未免粗手粗脚,伸手抓住窝窝的胳膊就往回扯。
“滚开!我不走!”窝窝哭着喊道。
她站起来的时候,哗啦哗啦吹过的雪风就在洪龙脸上覆盖了一层白。今夜的雪太大了,她害怕,害怕她一不小心转过头去,再转回头来,就再也找不到洪龙了。
“求求你们!给我一点时间!”窝窝哭着喊道。
她一辈子都在卑微的哀求着,却只有此时此刻,这么撕心裂肺的痛着。
白雪落在洪龙的脸上,他安静的睡着,一点一点被埋葬。
“让我亲手……让我亲手……”窝窝哽咽的看着洪龙,身旁的士兵冷酷无情的拽着她走。
她一辈子,从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原谅她所有的谎言,只因为他爱她。放弃唾手可得的王位,只因为她不喜欢。而哪怕再爱她,也尊重她……她不说好,他就压抑着自己,绝对不动她。
“让我亲手埋葬他……”泪水模糊了眼睛,声音早已沙哑,风雪灌入喉中,可是窝窝都感觉不到了。
她一直不懂自己对他的真正感情是什么,爱么?可是爱情到底是什么?是和律大人在一起的满心欢喜,还是和十八哥在一起的沉重压抑,抑或是此时此刻,撕心裂肺的痛楚。
但是,她已经来不及弄清楚了。
此时此刻留给她的只有一样,那就是亲手将他埋葬。然后,哪怕是全世界都忘记了他,她都必须记住这个地方,记住冰雪之下埋葬的这个人。
但是,就连这么一个卑微的愿望,她身后的人也不允许。
窝窝觉得很绝望。
当她被塞进马车里,车门关上,挡去了洪龙的身影时,这种绝望就仿佛雪崩般将她淹没。
她颓然的蹲在马车里,双手交握,流着泪祈祷。
圣诞老人没有神,他们自己就是人造神话。
窝窝祈祷的对象是一个人,那个人支撑着她的心灵,在这苍茫雪原与无尽黑夜里,支撑着她不至于崩溃。
“律大人……律大人……救救我……”窝窝哽咽着念叨,一字一句,虔诚无比,全心投入,黑漆漆的车厢成了她的监牢,成了她的忏悔室,将她与世隔绝。
于是她没有注意到外面的骚动。
“什么声音?”一名士兵沉声问道。
沉闷的声音撞击在地面上,也撞击在他们心头。轰——
士兵们面面相觑,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轰——
轰——
轰——
他们紧盯着树林,直到一匹黑色的骏马踩着沉重的步伐从林中走出。
骏马上,一个比整个冬天更加寒冷的男子,冷冷的俯视着众人。
“走!”茅十八大吼一声,全员这才回过神来,四处分散逃走。
寒冰般的男子神色依旧冷酷,戴着漆黑手套的手缓缓抬起,向前一指。
沉闷的声音轰然而起,无数黑色骑士从他身后策马而出,手上端着枪与弯刀。
“是哥萨克骑兵!皇后的直属军队!”茅十八队伍中有人喊道。
依旧来不及了,骑兵们如同一把出鞘的尖刀般,带着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