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揽钱的本事,怕也不低。
探春忍不住盘算了一阵,回忆起那箱子里的地契,怕是他们夫妻历年来苦心经营所得,贾母的那些体己银子,并不曾全进了他们的腰包。恐怕,这里面还有王夫人的份儿,忍不住悚然而惊。
“二哥的那份儿倒也罢了,太太总不会委屈了自己儿子。可林姐姐的那份……”探春忍不住有责备之意。
鸳鸯无语,半晌才道:“主子们要拿,我有什么理由去拦着?何况,这个家本来也是太太作主的,就是大太太晚了一步,还在那儿嘀咕,硬要我再找些出来,倒生似我藏奸的了。”
“罢了,这也怪不得你。你的忠心,从上到下哪一个不明白?”探春叹了口气,“我那里还有些体己,先拿来与你,送去给琏二奶奶。”
鸳鸯吃惊:“这如何使得?那是郡王给你的聘礼,往后你若回不出嫁妆来,岂非一辈子被人指着脊梁骨?就是老太太泉下得知,也要怪我”
探春尴尬,也不能分说这是她生意所得,只得含糊:“总不会太难看了就是,先得让祖母安心落葬。往后的事,再主罢。”
“三姑娘,家里这么些人,竟还是你最有心。老太太她……总算还没有白疼了你,不像琏二奶奶……”
鸳鸯说着说着,又哀哀地哭泣了起来。
探春在一旁陪着掉了不少泪,又懒得见外面的烦心事,干脆坐在灵堂陪着鸳鸯守了好半天,只是怔怔地,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鸳鸯哭得昏天黑地,一抬眼,才发现探春不哭不泣,双眼发直,忍不住大骇:“三姑娘,三姑娘节哀。”
探春回过神来,自嘲地苦笑道:“没有什么,我不过在想些事儿。”
“老太太在世时,总说咱们家日后大富大贵的就是三姑娘,还留了些物件儿给你。不过这会儿不便,等过阵子我拿来与你。”
“祖母给的东西已经够了,我也只想留着做个念想。”探春默然半晌,才淡淡地摇头。她实在犯不着为了一些钱财,与王夫人反目。
她算是看出来了,王夫人看着是一尊佛似的,其实手段比王熙凤还狠呢
第一百二十四章 异族少年
王熙凤得了探春的银子,也只当是南安郡王送来的聘礼,倒忍不住对着平儿道:“咱们家里倒只有她大气”
平儿也道:“可不是?按说她也管了这么久的家,可账目上却一清二楚,竟是没有盘下一丝一毫。只这一点,便是难得之至。”
王熙凤啐道:“你是说我呢”
想到自己费尽了心机手段,揽了大把的银子,还担了重利盘剥的恶名,可历年的积蓄竟荡然无存,也不由得掉下了眼泪:“早知如此,倒真不必当初那样儿。如今老太太的后事这样的艰难,太太她却没肯拿出一两银子来。”
事涉王夫人,平儿不敢再说,只把话头岔了开去:“如今有了三姑娘的这些体己,虽不能大办,也好歹办得体面一些,免得那些奴才在身后说奶奶忘恩负义。”
王熙凤哭道:“我倒真是忘了恩负了义,可自个儿也没得着好处但凡我还有着些,难道不肯拿出来给老太太办事的么?”
平儿心里嘀咕,那可也真是未必。王熙凤肯把吃进去的银子吐出来?除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就这一点来说,倒真是王家的传统,王夫人也是这个性子
不过,这话却不能对着王熙凤说出来,只是苦劝了两句:“如今奶奶还是打起精神,把老太太的后事办得漂亮些,也堵了那起子奴才们的口。”
说是容易,可真要办起来,又如何容易探春因是待嫁的闺女,按例不能插手丧事,王熙凤没有人帮衬,更觉得独木难撑,辛苦无比。
邢夫人虽是大妇,但素来不管家的,只说“悲戚为孝”,一概不管不问。王夫人有了邢夫人作榜样,虽是管家的儿媳妇,也闭着眼把事儿甩给王熙凤,诸事不管。
下面的奴才们都跟人精似的,见两个主子不管,又没人替王熙凤撑腰,也不大听话。王熙凤求爷爷告奶奶的,嘴皮子几乎磨得破了,才总算把贾母的丧事办得能过了眼。
湘云在第三天才过来,史家也夹着尾巴做人,两个婶娘并没有陪着来,只来了个颇有地位的媳妇。
探春一面感慨世态炎良,一面还要吩咐人好好招呼,不能失了礼数。想当初,秦可卿出殡时如何的风光,便越发衬出今日的凄凉了。
虽说秦可卿有着另一重身份,但那时来的亲朋好友里面,只除了北静郡王是知情的,其余还不是瞧着贾府的面子来的?可如今呢?
看着稀稀落落的来宾,探春忍不住叹了口气。
湘云在贾母的灵前大哭失声,林黛玉早已哭得眼皮红肿,又被勾起伤心,再度陪着哭了半日。
“三姐姐,你们府里怎么竟成了这样?”湘云好容易被劝得收了泪,看着外面的灵棚,忍不住又红了眼圈儿。
“如今咱们四家都垮了,朝里又没个人帮衬着,怕是没有翻身的余地。若是家族里有个出息的,在科举上还能出个头。爵位是削了,别再指望。”探春冷静地说道。
林黛玉黯然,又拉着湘云问:“听说你们家已替你择好了人家,是谁?我们这里事儿多的,只前阵子隐约听说,也没打听真切。”
史湘云虽素来豪爽,说到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由得飞红了脸:“他……叫卫若兰。”
卫若兰?这个名字很耳熟的样子。探春凝神,才想起原来是听水溶提起过的,似乎是个颇得他欣赏的年轻公子,倒真心替史湘云欢喜。
“正是,还没及恭喜你呢这卫公子,听说是少年得志的,你倒也算是个有福气的。”
史湘云扭捏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也不曾见过,只听说人长得好,又有些才气,想来是不错的。”
若不是在贾母灵前,林黛玉和探春几乎要笑出声来。从来女子都免不得要替未来夫婿谦虚几句,哪有人像史湘云这样光替人说好话了?由此可见,对这位卫若兰,史湘云心下是极满意的。
林黛玉忍不住打趣了两句,史湘云却又说:“只不知他家会不会嫌弃我,如今我们家这样……”
探春安慰道:“听二哥也提起过,听说并不是个只注重家世的人。况且他家里也是父母早亡,跟你身世倒有些差不离,想必不至于会小瞧了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放宽心才是。”
史湘云脸色微红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林黛玉却有些不安地看了看探春:“云丫头那里倒不用过份担心,毕竟还算是门当户对。若是依着咱们家以前的样子,那卫若兰可不还是高攀了?倒是你,南安郡王的身份实在是太尊贵了。”
探春倒不担心:“郡王若看中家世,也不会托了人上门提亲。只怕是他的婚事也身不由己,自己到时候做不得主。”
她说得很是坦然,倒惹得史湘云替她盘算了半日。只是主动权并不在自己的手上,再怎么盘算也只是枉然。
迎春也得了信,只是身子还没调养好,正日子的时候便叫绣桔送了丧仪。挨到第三日,孙绍祖拗不过她,还是用马车密密地遮得不透风地送她家来。
探春知她身子还虚,接了她进来,在贾母灵前上了香,便让绣桔仍扶了她往缀锦楼去歇着了。
“如今你可不能哭,小心伤了眼睛。虽是小产,也跟坐月子似的。”探春把窗子都关得紧了,还不放心,又换上了厚门帘子。
“哪里有这样的娇贵了,只是伤心的。”迎春抹了抹泪,“没想到我如今才刚好了,祖母却没能挨过去。”
探春见她唇红齿白,比前阵子又见丰腴,心下欣慰,悄声问道:“姐夫如今待你可好?”
迎春飞红了脸,把头略略一点。
史湘云一脸的羡慕:“我还听说孙家待你甚是不好,想不到竟是谣传。”
“倒也不是,过不是和姐夫之间有些误会,解开了就好。二姐姐的性子好,原也不该受这样的对待。如今又伤了身子,姐夫心下总有些歉疚的。”探春忙替她解释。
“那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史湘云点头称是,“倒是二姐姐还算幸运的,我们统不知道日后会怎么样呢”
这句话一出,众人都默然。尤其是林黛玉,唯一的长辈贾母也盍然长逝,终身无着。看王夫人的意思,贾宝玉的婚事自然不会落到她的身上,因此更添伤感。
探春无言以劝,只得静陪默坐。
到了晚上,孙绍祖亲自来接迎春,却并没有从正门进来。探春骇笑:“姐夫何必偷偷摸摸的?”
“让人见了总是不好,如今外面那位盯着呢”孙绍祖解释,“虽说我也不怕被牵累了,但总是留个官身,日后也好照应一二。”
探春点头:“嗯,我明白,就接了二姐家去罢。”
迎春却舍不得走:“我打小儿地跟着祖母长大,总得要尽个心意。”
孙绍祖柔声劝道:“你如今身子还虚着,又受不得风。虽然有着三妹妹照应,可她的事儿也多,总有个照应不到的地方。况且,你如今也不能帮上什么忙,反倒给三妹妹添了麻烦。”
“我……”迎春委屈,泫然欲泣,孙绍祖急忙又哄了两句。
看着小夫妻俩果然前嫌尽释,加倍的恩爱,探春很是替迎春高兴。总算自己还是保下了这一个,没有白白地穿越了这么一场。
“姐夫说得是,你留在这里也只得陪着多掉些眼泪,反让姐夫镇日地替你担心。不如今日先家去,日后大好了再来拜祭祖母。若是她泉下知道你如今过得这样的好,想必也很高兴呢。”
迎春终于被劝得离开,探春送她至仪门边,眼看着马车辚辚而去,却并不回转,只站在墙边发了好一阵的呆。
夜风吹来,倏然寒冷,她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正要转身,却听一个惊喜的声音:“不想又遇见了姑娘”
探春愕然转头:“是你”
原来竟然是上次把玻璃鹤慷慨相赠的那位异族少年,此刻正满脸笑意:“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看来我与姑娘竟十分的有缘。”
探春本是心情压抑,但看他笑得爽朗,也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多谢公子相赠之德。”
少年爽朗地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姑娘这便回府么,不如到茶坊相聚片刻,也好说会儿话。”
待书惊讶地看着他,满眼的戒备,像一只急欲护雏的老母鸡。
探春忙笑道:“侍书,不需如此。他……是一个朋友,有两面之缘,你不必担忧。只是如今我们家里有些事,不敢随意走动。公子盛情,只能等下回有缘了。”
她原是推脱之辞,谁知那少年竟像是当了真似的:“真的?那下回见面,可一定要赴约的。”
侍书恼道:“这位公子说的话好生稀奇,我家姑娘怎能与你去茶坊?”
异族少年深深地看了一眼探春,竟不以为杵,点头笑道:“倒是我确实莽撞,原不大懂你们这里的风俗。须知在我们那里,这并不算什么。”
探春点点头表示了解。若不是程朱理学大行其道,上溯至汉唐,女人的地位还是很高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虎落平阳
少年又若有所思道:“既是如此,我也不敢再打扰姑娘。不过,我相信咱们是有缘的,有一次两次,必定还有三次四次,这样的机会总是有的。”
探春怕被人瞧见形迹,急于回府,也没细想他的话,施了一礼便告辞。转进角门时,回头看见他还站在原处专注地盯着她,心里不由得一愣。
想必上回这少年就打听到了自己的身份,故而在府门前相候。否则哪里会有这样的巧,这么久才出来这一趟,偏生就被他遇上了。
不知为什么,一颗心跳得有些失了规律,不敢再看,低了头便走了回去。
刚转过长廊,却见两个小厮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做什么,肋下拿着个什么东西,大概又是卷了什么要逃走的努力。顿时柳眉倒竖,叫过侍书:“过去瞧瞧,若是卷了咱们府里的东西,拿过来问话。”
侍书跺足:“姑娘如今又不管着家,还管这些做什么就是他们要拿,咱们府里还能有什么可拿?”
虽说抱怨着,但还是过去问了两句。只一会儿功夫,便叹息着回来:“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是自己平时攒下来的一些铜子儿并赏的东西。见了我去,吓得什么似的,我也没说什么就回来了。”
探春喟然,点头不语,放任着那两个去了。
就当作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罢。反正贾府如今的开支也能省则省,跑掉几个也能省些花销。
再到灵前的时候,却听王夫人正在数落王熙凤:“按理儿这原该是我们儿子媳妇的事儿,只不过我们都动不得,这家又向来是你把持着的。当年蓉大*奶的事,就办得很好,我与你婆婆这才托了你。这事儿,你是万不能撒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