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顿时乐了:“咱们这铺子,可成了替二哥扫尾的集中营了。二哥,你赶明儿再故意挑些错儿,打发几个人去铺子里吧。”
贾宝玉哭笑不得:“我那里走了坠儿还没补呢,你再要走几个,谁来伺候?”
真是个典型的小资本家,他那里光是大丫头就有五六个呢探春撇唇不语,林黛玉以扇面遮脸,不掺和他兄妹两个的。
“好吧,你看中了谁?”贾宝玉最终缴械投降,“说好了,袭人和晴雯你不能要去,那是祖母给的。”
“谁瞧中她们了,看你宝贝的那个小红就不错,岁数也大了些。”探春笑眯眯地抛出了目标物。要知道,当年小红可是被王熙凤看中了要去的,哪里会差?况且,她能说会道,手脚也利索。原着里贾芸不是和小红互生情愫了吗?干脆她送个机会给他们,当个现成的红娘。
贾宝玉无奈:“你倒是让我挑个什么错儿?良儿偷了玉,坠儿偷了金,再弄个偷什么的,闹出去我脸上也没光。”
林黛玉掩口而笑:“你非得弄个什么错把她打发出去不成?又不是咱们的家生子,你与她说了,自然找理由回去。她原先派到你院子里,也是冲着能多贴补几个去的。”
“她是谁弄来的人?”贾宝玉问。
“连这你也不知道?她是林之孝家的闺女。”
“既是进来了,好好儿的,谁愿意走?”贾宝玉不解。
探春哑然失笑:“做人奴才好稀罕么?我瞧着小红也是个心气儿高的,只是她再怎么蹦跶,也蹦不过袭人晴雯她们。你且说说,我担保她一定肯的。”
贾宝玉将信将疑,回去把小红悄悄地叫了过去问,果然只稍一犹豫,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令他走回秋爽斋的时候,有些闷闷不乐。
“你那里缺一个是缺,缺两个还不是缺?明儿个我干脆问着,哪处缺了的人,叫了牙婆一并买上。尽着你先挑两个周正的,总不叫你吃亏。”探春没什么诚意地安抚。
“走了的两个是做熟的,你换两个生手来,这还叫不吃亏?也真奇了,那铺子也不是我独个的,怎么你们俩那里的丫鬟就没一个去的呢?”
“我们用得紧巴着呢,哪里能打发出去?再者,你打发两个丫头不算什么,我和林姐姐这里有个什么动静,还不让人盯着?我倒是想把翠墨打发出去管着铺子呢,有她在,我还放心些”
贾宝玉这才讪讪地看了看林黛玉似笑非笑的表情:“其实也不恁急,你和林妹妹看着好就成了。”
探春的目光在两人的脸上一触即走,
侍书掀了帘子进来:“姑娘,这是栊翠庵那里送来的老君眉,说是给姑娘提前庆生的。对了,姑娘的生日要到了,可惜今年有着国孝,倒不能大办了。”
“妙玉?”探春惊讶完之后,才知道怅然。真是时光飞逝如电啊,转眼又大了一岁“不想妙玉竟还记得与你主生,不像她往常的为人啊?”林黛玉诧异地问,“我瞧着她孤傲得紧,怕是外祖母的寿日,她也不曾记在心上。”
“也只与她谈了两日的禅。”探春笑道。
“你还会参禅?”林黛玉一脸的不信。
“只是东拉西扯了一阵儿,跟她胡搅蛮缠,谁料居然还得了她的青目,算不算是意外之喜?”探春自己也好笑。她与妙玉的交往,可谓是君子之交,淡淡如水,倒也不曾想到她竟还会送礼上门。至于参禅云云,不过把偶然看到的印度人详解道德经拿出来晒了晒,对于妙玉来说,自然观点新奇。
生日那天一早,元春便打发了两个小太监送了几件顽器过来。探春把玩了一会儿,才心若有憾地叹道:“虽是精致东西,却当不得什么在价钱。”
翠墨和侍书正替她收拾,闻言不觉双双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姑娘如今也不必为银钱发愁,怎么还是这样的小家子气?”
她多关注一下银子,就是小家子了么?探春无语,摸了摸鼻子,自去给贾母、王夫人等请安了。
自贾母起,各人都有寿仪,连小丫头们也凑了份子,弄了些小玩意儿。探春转忧为喜:“看来做个生日倒也能进账不少,往年似乎没收着这么些?”
侍书嗔道:“今年怎么能与往年等同?如今姑娘管着家呢,那些婆子媳妇哪个敢不来奉承?”
原来如此。难怪自古以来,权力是人人想要争夺的对象。看来,这个家倒是要继续管下去才好。
“可惜戏班子散了,咱们让艾官叫了芳官、藕官她们来给姑娘单独唱上几句?”侍书提议。
“罢了,赶这节骨眼儿上,没的让人说”探春摇头,“再说,我也不爱听那个,是你自个儿想听罢?”
侍书不好意思地笑了:“可不是?借着姑娘的名头,听两出戏。”
“等出了国孝,有你听的”翠墨老成地摇头,“这会儿还是别给姑娘找麻烦了,虽不是大事,可让人知道了,没的说姑娘不懂规矩。”
“是。”侍书诚服,替探春把东西都收进了箱笼,“可惜没有什么好头面,姑娘赚了银子,还得打两套出客的时候戴。”
“要那累赘干什么?”探春不以为然,“走吧,也该开席了,一会儿给你们也单开一席。”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有缘无份
闺中少女正愁长日无聊,一听说有人放风筝,除了探春,顿时群情激昂,各自叫了丫鬟们回去取了自家的风筝来放。
翠墨也回秋爽斋拿了个软翅子大凤凰风筝来,探春一眼认出是上回水溶特地叫人做了送来的。想到自己身边还有不少他送的小礼物,却早已物是人非,又伤感起来,只是不敢让人看见。悄悄抹了泪,便强颜欢笑,与翠墨两个一起把风筝放了起来。
水溶带了信来要相见,探春虽觉见面无益,想着往后便与他形同陌路,到底还是忍不住偷偷溜了出去。两人对坐,却是好半天相对无言。
探春瞪着他的鼻尖,耳根渐渐发热,才尴尬地移开,转头看向池塘里的如盖新荷。不过初夏时分,那碧绿的叶子,却已铺陈了一整个池子。想来到了夏日,便别有一番风景。
水溶半日才挣出一句话来:“丫头,对不起。”
他的话仿佛一根根被削尖了的竹签,一字一句狠狠地往探春左肋深凿进去。一个窟窿接着一个窟窿,没多久便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连日来的强颜欢笑,终于在他的面前轰然崩溃。
水溶见她肌肤不若往常嫣红若桃,连脂粉都掩不住那抹苍白,心里不由大痛,伸臂把她拥住。探春身子僵硬,又颓然放松。他怦然的心跳,仿佛负载了什么,装得太满,满满地溢了出来,然而她却什么也接不住,终于忍不住泪湿他的前襟。
现在她知道,为什么有人偏爱号淘大哭的方式,因为像她这样死死地咬着牙关苦忍,喉咙也痛得厉害。
良久,她轻轻一挣,脱离了他的怀抱。虽然明知道,这个拥抱发乎情,止乎礼,无关风月。
“丫头……”水溶呐呐,眼圈也倏地红了,却只是偏过头。一只手伸在半空,好半天没有能够落下。
探春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熟悉的乌眉水目,面容一如既往的温润。微红的眼角,衬着他脸部珍珠一般淡淡的光泽,竟显出别样的异色。一时不敢再看,低垂了头拭泪。风拂枝叶,簌簌有声。
好容易收了泪,探春勉强挣出一个不成形的笑容:“原是我无福消受,只是但凡人都喜欢往好处想,就当我白日做了一回梦。何况,我一早儿就知道,你们做郡王的,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婚姻素来是无法自主的。我只不过是想着咱们的情份,一时难以割舍罢了。你放心,从今往后,我还好好儿的过日子去。”
“是我不好,总以为这样小心的筹划,就能如了愿。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究竟还是让皇上给占了个先。”
探春摇头:“罢了,总是我没能托生在大贵之家,图呼奈何?不是谁好谁不好,命也运也,怪不得任何人。”
水溶回过身来:“丫头,我要娶雅图,但是她只占着个正妃的名头了。你可愿……”说得一半,便住了口。心脏却不争气地漏了一拍,屏住了呼吸等待她的回答。
探春知道他的意思,无非要做他的侧妃。这条路,她不是没有想过。午夜梦回,月疏星稀之时,已一个人思量过千回百回。只是这个念头才冒头,便有无数的理由反驳。哪怕一腔芳心全系在了他的身上,也是万万不肯的。更何况,除开了他,她还有家人姐妹,因此摇了摇头。
水溶失望地叹了口气,十分懊恼:“若你父亲早日来家,这事庶几可成了偏偏天不从人愿,他原要来家的,路上又逢了水灾,怕是明儿才得抵京,却错了天大的良机。”
探春出了一会儿神,才怅然地摇了摇头:“终究不知道是何了局,皇上也不能容忍你逆了他的意思。我一直就怕此事不能这么顺利的,果然……”却再也说不下去,唯有住了口,低下头去,偷偷地拭了泪。
却见一人大步走来,探春意外之下,用袖掩了脸欲闪避,水溶却仍握着她的手不放:“是六哥,他定要来向你赔礼。”
原来是水淞
探春这才把手放下,甫抬头,便见南安郡王水淞大步流星地走到她的面前,长辑到地,语声诚恳:“三姑娘,原是我的不是,我心里为九弟得意,便在皇上面前说漏了嘴,皇上才忙忙地为九弟指了婚。总是我累了你俩,真是万死莫赎。”
原来真相竟是这样可是,她能怪南安郡王吗?若真是提亲成了,也会从正妃降格为侧妃。蒙古王妃,怕是皇帝要拢住水溶的一种手段罢探春苦笑道:“总是有缘无份,何须再说。”
水溶微闭了闭眼:“好一句有缘无份”
“喵”探春“寄养”在王府的风雅颂,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水光油润的黑色毛皮上,还沾着两片残红的花瓣。只见它一纵一跳,抖了抖身子,花瓣委地,才施施然地迈着“模特儿”般的步伐,朝着探春走来。
“小风”
喃喃地叫了一声,探春微微弯腰,把走到近前的黑猫拦腰抱了起来。别看只是一只猫,抱在手里还真有些份量呢微凉的手指,触及黑猫温暖的身子,只觉得被冰冻的心,也渐渐地暖和了过来。这时候才有闲心看向水淞,他依然长身玉立,脸上露出一抹担忧。
她小幅度地甩了甩头,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换现代的词儿来说,就是失恋呗有人热恋,哪保得准就没人失恋的?
除开了水溶,她还有赵姨娘和贾环两个至亲骨肉,有贾宝玉和林黛玉这样的兄姐,有侍书和翠墨与她朝夕相处的情谊,再加上……手里的这只黑猫,应该算是隶属于她的宠物吧?
“看来,我得把它抱回贾府去了。”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忽然发现这段感情要割舍,其实比想像中的要容易。
水溶眉目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化作一声唇边的叹息。
“若是你养着不便,不如我带回王府。”南安郡王温和地接口,水溶似乎大出意外,双目炯炯地射向南安郡王,后者只是回了他一个坦然的表情。
“那怎么行?”探春浅笑,故意振作了精神,“你可是送给了我的,难不成还想要收回去?堂堂的王爷,可不许出尔反尔。”
南安郡王的脸色微微黯淡了一下,水溶却在一愣之下,愁绪里也咂摸出了一丝笑意。
“自然是送了你的。”南安郡王笑了,想要说上两句什么,又觉得斯情斯景,实在不大合适,只得苦苦忍下。
“就还放在郡王府里也是不妨的,你待要看它,随时欢迎。”水溶忽地插了一句,探春不解,摇头自嘲。
“还是我带回去吧,这猫跟我有缘份呢头一回见它的时候,就帮了我一个大大的忙我瞧它乖巧得很,应该不至于乱叫,那就不妨。我那院子原就不小,在梧桐树下面替它搭个窝。”
水溶恋恋不舍:“我倒也喜欢……”
探春奇怪:“你也喜欢猫?我以为只有女孩子才会喜欢这一类的宠物呢男人……至少也该喜欢狼狗藏獒什么的吧?”
他喜欢的不是猫,而是抱着猫的那个人水溶无语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微微现出了一点笑意,心里又是欣慰,又是酸涩,竟是五味陈杂得不辩滋味。
目光在水溶的脸上微微停顿了片刻,探春觉得心口还是堵得厉害,却已经能够正常呼吸,忍不住低头又用掌心抚了抚黑猫的背脊,先做了一个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
“出来得也够久了,我该走了。”这句话,说得很平静,让水溶又是诧异,又是伤感,怔怔地看着她,却忘了反应。
南安郡王看了他一眼,颔首道:“既要回府,不如我送你一程。”
“不必,我过来的时候叫了一辆马车,还在王府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