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帝释天的角度,可以很清晰地看到阿修罗的眼中,除却□裸的对杀戮与毁灭的欲望外,没有丝毫其他的感情。
哪怕是处在这样失去战斗能力,任人收割,所有力量都随那长剑的破碎而流失的境况下该有的反应,他都一点不曾作出。
帝释天弯腰,揪住了阿修罗的领子,把他拖起来。
“自我的意识,已经完全被吞噬,一点儿都不剩了?——没有用的东西。”
“就算是野兽,到了生死关头,也会知道畏惧吧。”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小鬼。立马给我像个人样地醒过来。办不到的话,就宰了你。”
下达着最后通牒,银发的天帝将剑架在了阿修罗的颈上。
作为破坏神的力量在刚才的战斗中已近乎消殆一空,虚弱无比,不会有比这更好的让小阿修罗意志复苏的机会,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关注着他——
然而,那张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真让我失望。”帝释天双目微垂,面上的神情看不出在想什么。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真让我失望啊……”
像是一阵风拂过耳畔,近乎无声的叹息。
标志性的金色火焰再度在帝释天手中燃起,夜叉王终于无法忍耐地高呼出声:“住手!”
帝释天抬头望向这边,目光在安缇诺雅身上停留片刻,移向夜叉王。
“怎么,夜叉王?事到如今,还想不自量力地阻挠我吗?”招人仇视的表情再次浮出,帝释天傲慢地问:“自己同我之间的差距有多么巨大,应该已经看清了吧。”
无形的气势山一般迫向夜叉王,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不可敌对,不可违抗,夜叉王的额头渗出了汗珠,连站立都变得勉强。
他微微低下头,声音因为直面这巨大的压力而断续:“诚……诚然,您很强大,陛下……我所自傲的武技却……却根本无法做您的对手……”
求饶般的示弱话语。
帝释天漠然看向这第一个胆敢反抗他的武神将。
——明白到自己的无力了?弱者就该有弱者的觉悟。
——开始就乖乖地去死不好吗?逞强地伪装出假象要干什么呢?
——只会让别人寄托错误的希望而已。只会让别人感到失望而已。
——因为弱小的你们根本就什么都做不到啊。
——醒悟吧。退缩吧。后悔吧。跪下来求我吧。像丧家之犬那样发出哀鸣吧。
——给你留个全尸也可以啊。
冰冷的笑意爬上嘴角,这是属于许多年前,让魔族闻风丧胆的,“雷神”的表情。帝释天冷笑地看着夜叉王,等他交代完遗言,就送他滚去地狱。
然而,口中吐着乞怜般的话语,夜叉王却最终站直了身体,那迎面而来的巨大威压令到青年王像是独力对抗无数重巨浪,黑色的长袍早已汗湿,□在外的每条肌肉都被绷紧,夜叉王艰难地抬起腿,迈出,这步子虽缓慢,却坚定,一步一步,没有犹豫地向银发的天帝行去。
帝释天高高扬起眉。
“你想做什么,夜叉王?想求我放你一马?”
也不是不可以。杂鱼的死活他不放在心上。
看在夜叉族都已死绝的份上,饶过他吧。
“……不,陛下。阿修罗……”终于来到了帝释天跟前,夜叉王紧紧握住夜摩刀,承受的压力似乎到了极限,声音反而变得流畅。
“我不会让您伤害阿修罗。”不可动摇的坚定语气。
“你在说笑吗,夜叉王?还是说,你竟然天真到以为凭你的实力,能在我手下求得活路?”听到了今天最可笑的一句大话,帝释天觉得自己简直被逗乐了。
“不。已经明白了,我根本不是您的对手。”这样残酷的事实,说出来却一点都不困难。因为差距实在太明显了,连自欺欺人的否认都不需要有。
耳边似乎又响起小阿修罗快乐的笑声:“我要永远和夜叉在一起哦!阿修罗和夜叉永远都不分开哦!”夜叉王举起了夜摩刀:“但即使这样清楚地明白到这点,要我眼睁睁地看着阿修罗死去,我办不到。”
“真的是那么重要的人吗?为了他就算丢掉性命也愿意吗?”帝释天冷笑:“你难道看不到,你身后的那个,已经是破坏神而不是你想保护的小鬼了!”
“能看到啊!正是因为看到了,所以才不能在阿修罗沉睡的时候,让订下的约定被破坏。”
“绝不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成为破坏约定的一方。”
“可是,我并没有打败您,带着他两人一起逃出生天的力量。”
“但至少……至少,陪他一起死,我能做到!”
“……约定吗?”帝释天沉默了一会。
“那么……我成全你们。”
没有召唤雷电或者火焰的打算,甚至没有动用他威能巨大的神力的意图,天帝拔出了长剑,给夜叉王一个武神将的死法。
但他刚将剑举起,夜叉王却突然踉跄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呼,他按住胸口,震惊地转头,不知何时,本来脱力倒地的阿修罗竟重新站了起来,而他刚收回去的右手,那五指满是鲜血!
见到夜叉王回头,阿修罗咧嘴一笑,右手再次狠狠刺向夜叉王的脖子!
几乎是下意识地,夜叉王用剑柄格开了他的攻击。阿修罗显然仍旧虚弱,轻而易举地被他挡开,但他似乎毫无这样的自觉,那充斥着狂热杀意的脸证明在这具躯壳中,除了“杀光看到的一切活物”外,再塞不进别的想法。
夜叉王的动作越来越迟疑,盯着阿修罗的目光痛苦到近乎颤缩,当阿修罗再次恶狠狠地用手刀砍向他时,夜叉王捉住他的手,将夜摩刀的刀柄递进他掌心。
“如果……如果是阿修罗的话,我可以死在你手下。”夜叉王居然笑了笑。
握住对方的手,刀刃向着自己的方向。
“对不起,阿修罗。”这句话,希望至少这句话,可以传递给你。
无法保护你,对不起……
刀刃刺入胸腹。金色的眼眸中竟流出泪来。
那张刻满暴虐嗜杀笑容的脸上,金色的双眼,像是无知无觉般,流下两行鲜红的眼泪。
黑色的羽毛突然打着旋儿落下,空中响起振翅声。
有着巨大的黑色双翼的青年自天而降,分明还是白昼,但无数道自天空落下的炫目光痕,就像是一场白日里盛大的流星雨。
那些光斑在孔雀的双手上方虚虚停留,如同被缩小了的星空。有六颗星绽出特别夺目的光芒,又渐次黯淡,仅剩下最后两颗,那星光亦是摇摇欲坠,其中一颗终于一闪一闪地黯了下去,在它几乎要彻底熄灭时,最后那颗星星砰然碎裂,炸出了无比耀眼的光芒。
“六星汇集,取天之极……”孔雀露出了微笑:“我终于等到了。”
他手上托着的所有星光,像是被线串着,投入阿修罗的身体。
嗜血的笑容逐渐自他脸上淡去,金眸微微眨了眨,夜摩刀铿然落地。
“夜……夜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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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喜剧的转换只要一个刹那。
在那两人身边,另外三个都显得有些多余。
孔雀微笑地注视了夜叉王与阿修罗一会,转身向公主走来。
“我做到了。”强自压抑的平静。
在被证明能被改变的宿命面前,那些悖伦的原罪,受诅咒的命运,无法述说的彷徨……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这瞬间烟消云散。
他将脸轻轻压在安缇诺雅肩膀,再次重复了一遍:“我做到了。”
有些僵硬地拍了拍他的背部,公主没有说话。
很快,孔雀站直身体,露出了笑容。他将额前的刘海拨开:“你看,完全地睁开了。”
“说明……我的心愿,已经彻底地完成。我想以后,堕天的身份,不会再对我有意义。既不需要它的力量,也不再承受……它的负担。”
“现在,我可以把它给你了。”
在堕天之眼接触到安缇诺雅手心的瞬间,久违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任务完成。获得奖励:阿修罗城。】
“……阿修罗城?”
【没错,作为福利,你可以选择让它漂浮在外层位面,仅在主物质位面进行投影。也可以将它固定于你的连结。】
“我考虑考虑。”掐断和法则之间的联系,安缇诺雅抬头看向走到身边的帝释天。
帝释天已然看到她手心那枚堕天之眼,他意味不明地扫了孔雀的额头一眼,那上面只遗留了一道淡淡的凹痕,就像是个特殊的纹身。
“看来要祝贺你,终于拿到了。”帝释天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白白等了我那么久,后悔了吧。”
“有一点。不过想到孔雀也是到今天才全部睁开,就不觉得有什么了。真正要祝贺的,反倒是你才对。”安缇诺雅望向那个坐在夜叉王身边,金眸尖耳的青年:“跟他的约定,终于完成了呢。”
“是啊,终于。”帝释天笑了笑。
他再次朝夜叉王和阿修罗那个方向望了一眼,收回目光:“还有件事,要你帮忙。”
“哦?”诧异于他会这么说,公主点头:“你讲。”
白色的鹰翼兽拍打着翅膀,自天际飞来,在他们身旁落下。
“先上来再说。”
就算被阿修罗的红莲业火烧掉了一小半,也无损善见城华贵恢弘的气势。即使在高处俯瞰,也难以见到这座漂浮在空中的巨大城市的边缘。
当鹰翼兽第三次落下,安缇诺雅望着倒在喷水池畔的尸体,冷淡地说:“我拒绝。”
帝释天低头看她,突然笑了:“你不知道吗,我很强大啊。”
就算已经死去,失却了红润的面颊和动人的眸光,亁达婆王的美貌依旧令人难以移开目光。但帝释天将她抱起的动作却连对美人最起码的怜惜都欠奉,随随便便地就将她架到了鹰翼兽的背上,跟另外两个叠在一起。
然后他在原地停了一会,转身拎起另外一个容貌英气,肤色略深的短发女子。
法师对此冷眼旁观。
是自以为是也好,是自己找死也好,一切已经很分明了。
帝释天很强大,真的有强大到超越毗沙门天百倍的程度?跟毗沙门天同为四方将军的持国天王,亁达婆王,实力也并不会比毗沙门天低太多吧。
更何况,还有吉祥天和那个陌生女人,似乎还是六星之一呢。
需要支付出被复活对象百倍的生机与力量,才能将逝者重新呼唤回来。这样的事情,帝释天真的觉得他可以办到?
“不可能的。”启动十二天塔之前,安缇诺雅没有忍住将这句话出口。
“说过了啊,我很强大。”帝释天没有停留,走向中心。
力量的抽取触目惊心,银色的神力被最先吸收,十二道银色虹光自帝释天体内流向那十二座天塔。
首先有了反应的是吉祥天,胸口逐渐地起伏。
之后是苏摩——药师族的最后幸存者,六星之一。
然后便过了很久,吉祥天和苏摩已经彻底苏醒,意识到自己的复活,亁达婆王和毗沙门天仍没有动静。
安缇诺雅紧盯着那些银色光带,纤长的手指攥了起来。
中心的帝释天虽然面无表情,但绷紧的喉咙和闭合的双眼,充分说明了力量被生生抽取的痛苦。
当第一条光带泛出紫色时,亁达婆王终于有了动静。
一直没将目光从她身上错开哪怕一秒的苏摩发出安慰的叹息,却不敢惊动,生怕会有影响。而吉祥天在胸□握了双手,美丽的双眼充满期盼与担忧。
光带由银到紫,再从紫到金,最后,泛出鲜血般的色泽。
法师微微闭眼,握着的手指力道加重了一下,马上放松了。
吉祥天发出惊喜的低呼,她用手使劲地捂住嘴,不让呜咽声冒出来,然而眼泪并不对她理会,径自地在脸上流淌,甚至阻隔了她凝望毗沙门天的目光。
害怕那是幻觉,吉祥天飞快地擦干泪水,看见毗沙门天的手指再次动了动,她忍不住转身抱住安缇诺雅,将哭泣声埋进颈窝:“他活了!太好了……他还活着……”
公主沉默了一会,抬手抱了抱她:“是啊。……活着。”
随着毗沙门天双眼睁开,十二条光带逐渐消散。
刚刚经历了真正的生离死别的两对恋人彼此抱拥,什么样的误解、仇恨,在死过一次之后,似乎都显得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都还活着,还在一起,还能继续生活。
安缇诺雅走到帝释天跟前:“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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