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人在耳边大声呼唤她的名字,她动动嘴,可是已没力气说话。天在旋,地在转。
……
“哎呀!”她摸摸额头,神智渐渐清醒过来;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晏之临的脸。他神色焦急,正关注地看着自己。
“不要紧,宿疾而已,我以前和你提过的。”不等他说话,郁竹朝他一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轻快。头痛症虽然常犯,但都发生在家里,没想到这回居然在隆福宫里发作了。好在和以往一样,所有的眩晕和不适,在短暂肆虐后,又如潮水一样退却。
她发现自己躺在书案前的贵妃榻里。
翠澜的脸从晏之临背后伸出来。她神色惊惶,看样子吓得不轻。
“王爷,我这就去传御医。”她道。
“等等!”郁竹支起上身制止了她,“我没甚么事,不用去惊动御医。”
晏之临凝视郁竹好一会,摆手示意道:“翠澜,你先下去罢!”
翠澜依言退下。
两人相对默然半晌,之后,晏之临道:“真不用去找御医吗?”
“不用,”郁竹摇了摇头,“以前找过很多大夫的,也看不出甚么来,我可能天生就这样罢。所以,你看――生来就十全十美的人并不多。”
晏之临叹了口气,低下头,伸出手去,微微犹豫了下,然后,握住了郁竹的手。
郁竹的心“砰”地一跳,也低下了头,正看见两人交握的手。
“对不起,刚才我不该冲你发脾气使性子。”晏之临小声道。
郁竹摇摇头,道:“我也不好。”
晏之临盯了她半晌,忽道:“郁竹,你会不会离开我?”
郁竹蓦然抬头。晏之临微微俯首,一双眸子黝黑清澈,深不见底,她甚至从那瞳仁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房中寂静无声。良久,郁竹轻道:
“倘若王爷需要,郁竹会一直在您身边。”
两点火花,在瞳仁最深处点燃。
默然片刻,晏之临忽然捉着郁竹的手,举起来,放到嘴边,轻轻吻了一下。
郁竹的心“通通”地跳了起来,但她没有抽开自己的手。
晏之临忽然身子前倾,伸过胳膊,将郁竹紧紧抱住了。
郁竹吃了一惊。一年多来,两人虽然亲密,但永王殿下总是温文守礼,即使两人单独相处,他也未有过逾规举动。的4e
此刻,干净清新的气息,混着淡淡的药味,充盈她的鼻端。她的心,竟渐渐平静下来。
“刚才,当你踏出书房门槛时,我真怕你一去不复回。”他的声音低而哑。
“离了这里,我还能上哪?”她垂首叹道:“这世上,再没有比隆福宫更让我心安的地方。”
晏之临将郁竹拥得更紧了些。这对少年男女,彼此依靠,互相听着对方平稳而有规律的心跳,一动不动。
晏之临悄悄侧过脸来。
郁竹闭着眼,看不到甚么,但她感觉到一样温暖又干燥的东西轻触了她的脸颊。它缓缓地、一点一点移动着,最终覆上了她的唇。
晏之临吻了她。
温暖的气息拂过郁竹的脸畔,她仰着脸承受着。晏之临的吻,文雅,舒缓而悠长。她没有感到丝毫的不适与不安。的c0
很久很久之后,两人分开了。晏之临的眸子亮晶晶的,璀璨得犹如两颗宝石。郁竹的脸却是慢慢地变红,雪白的脸颊透出浓郁的血色,仿佛一朵娇艳欲滴的蔷薇花。两人的手依旧紧紧攥在一起。
半晌,晏之临摸了摸郁竹柔滑的头发,轻道:“你真不要紧了么?”
有种痒酥酥的感觉正窜遍郁竹的全身。她笑笑,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晏之临道:“我见你身子晃悠,觉得不对劲,才站起来,就见你身子后仰,要从桌上掉下来了,我跳起来,幸好――”他淡淡苦笑,拍了拍膝盖,“关键时刻,这双腿还派上了用场;在落地之前,我接住了你。”
郁竹道:“你的腿,似乎又有进益了。”她的嘴边,亮出一抹微笑来。
浓密的爱意,让两人沉浸在莫大的幸福中。晏之临又低下头来吻她。郁竹闭着眼睛,真希望时间就此停止。
过了一会,他离了郁竹,轻道:
“到明年春,我的身子再好些了,我一定能陪你去西苑参加春狩!”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振奋。
郁竹一愣。
“郁竹――”晏之临重新拥住她的肩,脸畔紧贴她的脸颊,“我发誓,我的身子会越来越健康,总有一天,我会比别人站得更直,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我将按我自己的意愿去安排未来!”
郁竹微微一笑,心想,我没太多的苛求,甚么名利、权势、地位,我统统不在乎的,我只希望你平安、幸福,活在这世间――直到白发苍苍。
弯弯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蒙蒙的目光里,她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郁郁树阴里的轮椅少年;月白的单衣,明亮的目光,以及――唇边一抹那文雅纯净的微笑。
竹枝词 第二篇:天命 第二十三章
章节字数:7143 更新时间:07…10…07 19:20
郁竹向晏之临大致叙述了自己在无名小店及奔牛村的经历,然而,她未提半点晏之原的名字。有的时候,她觉得,太过坦诚并非最好的与人相处方式。杀人的血腥、一路的背负、村中遇险时用的借口,教她如何向晏之临交代得清楚自然?
饶是这样,晏之临也听得直皱眉,责怪郁竹不该如此冒险行事。他道:
“若是在家待得闷了,大可以进宫来找我。探查案子的事,自有领朝廷俸禄的大小官员去操心,你一个女孩儿,万一出了甚么事,可如何是好?你一向稳重懂事,如今怎么像起那些自以为是、爱到处惹是生非的千金大小姐来了呢?”
郁竹认认真真道:“我关心这两桩案子,并非是想作怪生事。我听孙叔叔说,这两桩爆炸案中,被践踏至死伤者,老弱妇孺,十之八九。如今,西疆对我们虎视眈眈,倘若敌人来袭,男子尚可精忠报国,最不济也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女子体弱足纤,乱世之中,常常身不由己。别人我不知道,我家盛梅雪薇她们,说起这事,总是忐忑不安。所以,朝廷既全力侦查肇事者,郁竹也愿以一己之力,为咱东越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晏之临听罢,仍是皱着眉头,但他只揉了揉郁竹的头发,没再说甚么。
郁竹抬起头来,脸儿沐浴在明亮的日光中。她的脸庞线条柔润,但是小小的下巴却隐隐透出一丝坚韧、一丝倨傲。
然而,晏之临并不知晓,其实,郁竹已经不能继续追查了。
那天她从奔牛村回来,孙岭海早已在将军府中等得心急如焚,几乎就要派出人马,去将那乡野小店翻个底朝天。他见着郁竹后,除长长舒口气外,还下了个决心――从此不再让徒儿接触这案子,自然也再不和她多说一句关于此事的话。郁竹无可奈何。
可是,这个女孩儿,天生就有些小小的倔强,要她无缘无故地放弃,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现在,运送蓬莱春的马车、奇怪的行车路线、无名的乡村小店以及武艺高强的皂衣汉子……一颗颗珍珠在她脑中滴溜溜转,可是,一根名为“因果动机”的线始终缺失,令她无法将乱糟糟的珍珠集结成串。
自奔牛村回来一月有余,今天又是十五。一大清早,郁竹与众姐妹一起,先去紫极宫见了贵妃娘娘;然后,她独自一人往隆福宫去。
走过长廊,转过假山,前方已隐隐露出隆福宫的飞檐翘角。
突然,一人自道旁闪出,拦住了她的去路。
“赵姑娘――”这人躬身行礼,口气十分恭谨。
郁竹定睛一瞧,此人颇为面熟,居然是四皇子晏之原的贴身侍卫张帷。
“张侍卫,你好。”郁竹道。
张帷道:“请赵姑娘随在下往繁秩宫一趟,我们主子爷有请。”
郁竹道:“我要往隆福宫去。”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摇头晃脑、洋洋自得的脸。这位满肚子花花肠子的皇子爷,一本正经派人来邀请自己,却不知又弄甚么名堂,还是躲开为妙。
张帷前走一步,道:“既然我们主子爷有请,还是劳烦姑娘走一趟罢。”语气仍是恭谨,却多了几分严峻。
郁竹皱眉瞧了他一会,忽然斜走一步,绕过了他。
张帷眼望前方,后脑勺对着郁竹,冷冷道:“我们主子爷回来后,已在繁秩宫养伤一月,如今,也不为别的,赵姑娘就不去瞧瞧他的伤势吗?”
郁竹吃了一惊,脚步缓了缓。她突然想到,自己确实有阵子没见到四皇子了。这位殿下平日最喜抛头露面,且无论走到哪里,都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可以吸引别人的全部目光;而最近,这团鲜明夺目的大火球确实没了踪影。
她扭过头,道:“殿下的伤势很严重吗?”
张帷躬身作揖道:“伤势重不重,姑娘一去便知。”
繁秩宫依着彩霞池,建得十分轩丽精致。宫殿之内,大至亭台楼阁,小至器皿陈设,处处显出不同凡响的奢华格局;就连迎面走来的三两宫女,看着也仿佛比别处的更加妩媚俏丽些。
池中一泓碧水,水面架着长长的九曲桥。桥尽头,盖了座四面通透的八角亭,里面设了桌椅。一人正歪在椅子里。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起头来。
郁竹跟着张帷走进亭子,站定之后,给晏之原行礼。
晏之原笑眯眯地瞅着郁竹,也不说话,直到后者朝他微微蹙起了眉,他才如梦方醒一般,笑着给郁竹让座。一名俏丽的宫女上来给郁竹斟了一杯茶。
“你们都下去罢。”晏之原摆了摆手,张帷连同四名宫女应声而出。
“殿下的伤好了吗?”郁竹凝眸望了晏之原一会,问道。
晏之原唇角一翘,点点头,道:“唔!还不错了!总算还记得本皇子受了伤!都快一个月了,你居然连个人影子也没出现过,哼!”说到这里,乌漆漆的眼睛冲她瞪了两下,以示不满,但眼珠转动间,又带了几分欢喜出来。
郁竹默然。四皇子下巴削尖,脸庞是比以往要清减些,但其面色红润,双目骨碌碌的,甚是灵动有神,看样子身体并无大碍。
过一会,她道:
“请殿下好生将养身体,郁竹要去娘娘那里,有些急事等着办,先告辞了。”说完,她站了起来。
晏之原在动甚么念头,她一个十七岁的姑娘,自然能猜个七七八八。但是,对晏之原这个人,她实在没甚么好感,更何况,她的心已有所归属。如今,他的伤势既已痊愈,那她也不想再说甚么,甚至不想在繁秩宫里多呆一刻。繁秩宫是宫里头等热闹场所,人多嘴杂,若是给不相干的人看见她一大清早就在这里……
她可不愿让自己的名字与四皇子相连,成为一段茶余饭后的新谈资。
眼角余光扫到的四皇子,正是一副拧眉瞪眼的恼火模样,但她并不在乎。她举步欲走。
咦?那是甚么?
她侧过脸,亭子围栏下堆着的一些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走过去,伸出手,用食指和拇指撮了一点,放在眼下仔细地看。
雪白的、像细盐一样的粉末……
有点眼熟……
“在那家酒楼附近,我见过它,”郁竹脱口而出,手指轻捻粉末,“这到底是甚么东西?”
“硝石!”冷不防地,晏之原的声音在她脑后响起。她回过头,不知何时,那人已站在她身后。
“这么说,那天你也都瞧见啦!”晏之原指一指另外两堆粉末,“知道这两样是甚么吗?”
郁竹摇头。
“灰黑色的是木炭屑,淡黄色的是硫磺。”晏之原干干脆脆答道。
郁竹奇怪地瞧他一眼,不知道他在这里摆些希奇古怪的东西做甚。
晏之原抬抬眉毛,道:“硝石、木炭、硫磺按一定分量混合,可以制造出一种神奇无比的东西……火药。它就是咱们永州城两起爆炸案的始作俑者了。”
郁竹看着晏之原,默不作声,心中却仿佛电闪雷鸣一般,无数惊人的念头一闪而过。
所谓“爆炸”,对东越人而言,其实是个陌生的词。据目击者描述,“爆炸”当时,那一声轰隆隆的巨响,好像山崩地裂之后,地域开了道闸门,无数鬼怪对着人间齐声呐喊一般;之后,尸块横陈,草木皆焦,那一种惨景,真似进了十八层地域。但是,人们对“爆炸”所知极少,甚至还有不少人将之与鬼神相连。郁竹模模糊糊听孙叔叔说过,有几个西洋商人曾向父亲提及某种西洋之物可以引起相当强烈的爆炸;怎奈大家从未见过这东西,因此办案时,也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