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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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技词-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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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涵碧轩中,郁竹面对池塘,凭栏而坐,手拿一块糕点,掰碎了喂池中之鱼。头疼之症仍是发作不已,但贵妃娘娘却不许她借此推脱端午聚会。

    轩中石凳被坐得满满当当。牛丛玉正和平原侯家的公子蒋子宁下棋,旁边李琴青等男女十来人或站或坐,凝神观瞧。不远处的浅坡上,赵雪薇、赵汶菊和其他几家姑娘正来回奔跑,将一个绛色的球踢得半天高。

    盛梅呢?

    郁竹引颈而望。

    池塘中央的九曲桥上,亦有三五人,其中两个并肩而坐。左面之人手拿钓竿,眼睛盯着水面,似在聚精会神地钓鱼,唇边还挂着淡淡的笑意;右面之人短襦长裙,手执团扇,目光时而投向水面,时而投向身边之人,嘴里还不停地说着甚么。

    这两人,就是晏之安和赵盛梅了。

    郁竹低头看一眼栏下水面,大群鱼儿正吐着泡泡,争夺自己扔下糕屑,而那边九曲桥下的水面,除了一根垂下的鱼线,波平如镜。

    她失笑。这样的架势,只怕过了一两天,他二人也未必能钓上一条鱼来。

    于是,她将剩下的糕放回桌上,又瞧一眼激战正酣的从玉等人,便悄悄地出了涵碧轩。

    沿着池塘走了半圈,她觅着了一个安静所在。假山山凹里,种着棵大柳树,树下有张石凳。

    她一拂石凳,坐下来。才坐下,忽有一声尖叫传来,接着又是一阵哄笑。她循声望去,只见池塘对面一棵大叶杨下,几架秋千正上下翻飞,秋千上衣袂飞舞,四周还有不少围观者。那个立在正中央、笑得前仰后合、身上锦衣一团灿烂的年轻人,是四皇子晏之原;他身边站着的红衣姑娘,是袁黛;再过去一两人,那个正拍手跳脚的年轻人,是三皇子晏之清。

    袁黛肩上披帛迎风扬起,郁竹想起一个人来。

    那人,是永远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她摇了摇头,试图将莫名的伤感赶出脑海。

    绿杨阴里,秋千架旁,笑声一阵紧似一阵。晏之原眉飞色舞,袁黛也是笑意盈盈。忽然,晏之原扭过头来望这边瞥了几眼,动作幅度之大,弄得袁黛也疑疑惑惑地望这边张望。

    池塘并不大,两边之人很容易互相瞧见。

    躲在暗处窥测对方,这从气势上就逊了对方一筹,也不是大家闺秀所为,这是郁竹从小就听惯了的。

    于是,郁竹站起身,离开了。

    假山背后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一直通往小树林。

    郁竹随意前行。越往里走,嘈杂之声就越小。走到树林边缘,传入耳中的,就只有婉转的鸟鸣了。

    隆福宫后院,也是这般清幽静谧的。

    那日晏之临与袁氏祖孙一同离开后,郁竹就再没见过他。

    其实,郁竹早已隐隐预料到这样的结果。既然贵妃娘娘可以警告她不许轻易结交隆福宫之人,那么,袁仰薄也可以要自己的外孙不结交紫极宫之人。

    隆福宫与紫极宫,正是东越朝廷两大派系的象征呢。

    可是,隆福宫的主人,那个十九岁的轮椅少年,却不是隆福宫的真正执掌者。

    “你不觉得它很像我么?”

    “它如此稚弱,没有毒刺,没有利牙,来到这个世界的唯一命运,便是被追逐捕猎,躲过了春狩,躲得过秋弥么!躲过了今年的春狩和秋弥,躲得过年复一年的春狩和秋弥么!”

    他把自己比做瘸腿的小鹿儿,一头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小鹿儿。

    呵――郁竹仰望被树冠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无奈地笑了。

    她自己何尝不是一头在汹涌浪涛中苦苦挣扎的小鹿?

    每条经过她身边的船儿,上面的人都道:“来吧!赵郁竹!跟我们的船走,你会拥有一切;否则,只有淹死一途!”

    晏之临啊,郁竹跟你一样,只是一头迷失了方向的小鹿!

    端午那日,她悄悄地将一盒精致的粽子,放在了隆福宫后院那张已积了层薄薄灰尘的石桌上。斜阳里,她双手合十默默祷告。

    小小粽子,纪念的是峨冠博带的屈原大夫,他为了自己的信念,宁愿缚石投江。郁竹不敢自比屈大夫,可是心中亦存一丝信念。郁竹身为女子,却不愿做深宫里随波逐流的浮萍。

    殿下,郁竹祝您一生平安幸福。

    林间光线渐渐黯淡下去。郁竹抬头望望,空中的太阳已挂到西边的树梢上,颜色变得赤红。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不早了。

    小路仍向林中伸展,但郁竹转过了身――该回去了。

    走了约一刻钟的功夫,她已经能看到来时那座假山的山尖了。

    正在这时,斜旁冷不防有人道:

    “你似乎很喜欢独自一人四处闲逛。”

    声音不大不小,不急不缓,还透着那么一点懒洋洋,不过,还是把郁竹吓了一跳。她转过身去。

    一棵大树下,一人倚树而立。

    “殿下?”郁竹蹙眉。这个人的出现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你好,赵小姐。”晏之原仍旧靠着树,悠悠闲闲道。他双手抱臂,一只脚跷起来,搁到地上一块大石上。

    郁竹默默行了礼。

    晏之原也不说话,只将眼睛微微眯着,脸仰起,然后,居然一心一意享受起此间清风来。

    郁竹转身欲离去。

    “赵小姐!”晏之原突然唤住她。

    郁竹只得停下脚步,转回身去。

    晏之原眼睛睁开了,眸子亮晶晶的,嘴角挂着笑意,“你噔噔地沿这条小路而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幸亏过了好大一会,又噔噔地回来了,否则,我还真怀疑你是林间飘荡的游魂。”

    郁竹不知道他意欲何为,只得默然不语。

    晏之原靠着树,懒懒道:“作为一个大家闺秀,作为一个还称得上美女的女孩,平时除了温良谦恭外,还要多出来走走,抓住机会努力表现自己,这样才会有名门公子认识她。这对她,对她的家族都大有裨益。”他斜眼望着郁竹,微笑道:“难道你的姑母就从来没教过你么?”

    忽然,他慢慢直起身,朝郁竹走来。这个十七岁的少年,颀长而瘦削,斯文而俊秀,但周身笼罩着一种无形的迫力,好在他走到离她二尺开外的地方就站住了。

    “有人说,赵家大小姐是个怪人。要知道――”他一弹指甲,撇唇道:“这对于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来说,委实不是句好评语。”

    “殿下取笑我?”郁竹注视着晏之原身后某处。

    晏之原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来帮你。”

    郁竹纤眉扬起,诧异地看了一眼晏之原。后者转眼斜睨她,眼神狡黠而神秘。稍倾,他薄唇轻启,道:

    “我们做朋友罢。”

    这下,郁竹是真真正正地诧异了。

    晏之原似乎很乐意看到她的目瞪口呆。他笑了笑,露出整齐的、闪闪发光的牙齿。

    “像我这样的人,找朋友可是很挑剔的;像今天这样,本皇子主动找上门的,赵小姐,你还是头一个呢。”

    郁竹却也不知说甚么好。

    “赵盛梅是你妹妹罢?”晏之原突然问道。

    郁竹抬起眼睛。晏之原唇角微勾,正凝视她的脸。

    “是。”她道。她委实不知道这位四皇子在打甚么主意。

    “你妹妹长得很美。”晏之原望着她,顿了顿,又笑嘻嘻地补充了一句,“比你美。”

    “呃?”

    “可是――”他翘起漂亮的眉梢,懒懒道:“我不会找她做朋友,即使她来求我,我也不答应。”

    “不劳殿下费心。”郁竹冷冷道:“盛梅已经有很多朋友了,她很受欢迎。”

    “哈哈!”晏之原突然笑了出来,“你是说我的二皇兄之安么?赵小姐――我和你打个赌,”

    他伸出挺俏的食指,“我的之安皇兄永远不会去摘你家那朵小白梅的,你信不信?”

    郁竹的心,蓦的一震。

    “只有种植在内廷花园里的名贵花种,才值得我们采撷。袁家的阿黛是朵红艳艳的红牡丹;而你,赵小姐,完全可以成为一朵绿莹莹的绿牡丹。”夕阳晚照下,晏之原笑得一脸灿烂,如华锦衣上绣着的金线发着刺目的光芒。

    郁竹也眯起眼睛,盯住了他身后一片上下翻飞的绿叶。

    “殿下――”她缓缓道,“内廷花园也有样物事可堪与你一比。”

    “哦?”晏之原毕竟少年心性,闻听此言,立即好奇心大起,眼珠骨碌碌四下乱瞧,“像那边一棵白杨,挺拔俊俏?还是――像咱们彩霞池里的白天鹅,优雅高贵?”说着,他自负地抬了抬下巴。他果然有个修长而白皙的脖子。

    郁竹前走两步,突然一跃而起,身形灵动。晏之原那个“好”字还没出口,郁竹已将一片绿叶递到他面前。

    “殿下,你像这个。”

    晏之原翻了翻眼睛,貌似不满,咕哝着接过它。

    “无端端地,我怎么会像片叶子?”

    “殿下,请将它翻过来,我说的是那个东西。”郁竹边说边退,然后,一甩长发,转身而去。她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快意。

    “甚么玩意?”晏之原疑惑地翻转叶子。

    待他看清了叶子背面的物事――

    “呀!嗬!”他倒抽一口冷气,忙不迭地将叶子甩开。

    叶子飞舞,旋转,飘落地面。

    一条拇指粗细、浑身披满毒刺的刺毛虫慌里慌张地扭动着肥肥的身躯,想要逃之夭夭。

    然而,一只大脚从天而降,将它踩了个稀巴烂。

    “赵郁竹――”晏之原眼望郁竹离去的方向,气得俊脸发青。他咬牙切齿,恨恨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诬蔑本皇子长得像条毛毛虫!”

    郁竹并没有见着晏之原气得跳脚的模样。她头也不回,穿过假山,绕过池塘。涵碧轩已遥遥在际,各种嬉闹声迎面而来,树下的秋千仍在上下翻飞。

    郁竹举步朝涵碧轩而去。忽然,一名宫女客气地拦住了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道:“请问您是赵郁竹赵姑娘吗?”

    郁竹点点头,心中却是诧异,这宫女的容貌甚是陌生,自己并不认得。

    宫女欠身道:“姑娘可否移步跟奴婢去一趟,有人想见您。”

    “谁想见我?”郁竹问。

    宫女笑而不答,转身走了两步,回头道:“姑娘只管跟奴婢来便是。”

    郁竹迟疑片刻,跟了上去。

    难道是盛梅她们弄了甚么名堂,这才急急叫她去?

    宫女带着郁竹沿着小径左弯右绕,来到一座小阁前。

    阁前两株海棠枝繁叶柔,缀满粉红小花。可是,这里并无人迹。

    郁竹正疑惑间,那宫女走上台阶,轻轻叩门。

    不一会,门打开来,一名绿衣宫女自内而出。

    郁竹的心砰地一跳。

    这名宫女,自己却是认识的,只是――她怎么会到这里来?

    绿衣宫女下了台阶,迎到郁竹面前,盈盈笑道:“赵姑娘好。”

    郁竹欠身还礼,道:“翠澜――”

    “姑娘请跟我来。”

    郁竹神情意外,隆福宫宫女翠澜只当没见。她客客气气地在前带路,将郁竹引入小阁。

    阁内青砖铺地,四面长窗洞开,南窗下一盆兰草垂丝袅袅,青翠欲滴。

    屋内早有一人,他背对门坐着。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头来。

    “殿下――”郁竹亦惊亦喜,不由往前疾走几步。

    晏之临含笑点头,将身下轮椅缓缓转过来。

    “郁竹,很久不见,你还好吗?”他的嗓音依旧温润清醇。

    郁竹觉得有些恍惚,他居然会出现在隆福宫以外的地方。

    “嗯,“她点头,”殿下您呢?”

    晏之临的身子逐渐浸润到阳光里。

    “不算很好罢,前段日子生了场病。”他淡淡笑着。温雅依旧的脸上,眸子仍莹亮有神,但脸色果然不是很好,苍白,还带些憔悴。

    “殿下生得甚么病?”郁竹俯下身轻问。她的脸亦沐浴在阳光中,眼角眉梢溢满关切之色。

    “也没甚么,”晏之临轻道,“这阵子时气不好,阴阴晴晴,不知怎的,就得病了。不过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如今已大好啦。”他自然不会告诉她,只因执意在雨中等了她两个多时辰,他染上了重症风寒,结果缠绵病榻半月之久。

    郁竹微微颔首,略觉放心,在他面前的椅子默默坐下。

    两人一时无言。

    “对不起。”过了一会,晏之临忽道。

    郁竹抬起眼睛,目光亮晶晶的。

    “那天我说的一些话,一定很惹你生气。”

    郁竹摇了摇头,过得一会,叹口气道:“殿下,无论您说甚么,我都不会生气的。”

    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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