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或许心有不甘。不过不明真相,也只能暗恼折兰二老的态度。
只是,若是陆家知道了真相,又会如此?这真相,是折兰勾玉身中剧毒,不知能撑多久;这真相,是她们的女儿即便嫁给折兰勾玉,亦不能怀有他的孩子,继承不了折兰家族的家大业大;这真相,是女儿若治好了身体履行了婚约,便注定不久之后只是一个没有子嗣的年轻寡妇,而且以她的身份,连改嫁都是不能!
除非折兰勾玉能找到解药,身体大好!
可是,如果陆家知道折兰勾玉身上中的是月见半魂,会有信心折兰勾玉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解药——在此前莫前辈与折兰勾玉闭关七天失败后!
“师父是想以退为进?”他不想先提出退婚,因为知道这样一来,他得背负什么,正娶向晚,向晚又得背负什么。
他笑,不置可否,知道她已明了。
“原来莫前辈是这样无心泄露的,原来黑芝草是这样不小心被人发现的。”她恍然,巧笑如嫣。
他轻点她鼻尖,以示嘉许。
“那么师父现在的身体状况呢,是不是也该向我彻底坦白一下?”她捧着他的脸,不让他的视线躲避。
他的眼里有犹豫,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不过她还是看到了。犹豫之后,他漂亮的眼睛笑成弯弯一道弧,暖暖道:“三年五载,不成问题。”
只是即便撑得住三年五载,后面身体会虚弱到何地步,他亦不知。
向晚亦不说破,双手依旧环着他腰,脸贴着他胸口,轻轻道:“我永远陪着师父。”
天上地下人间,她不要与他分开。
既是折兰勾玉有心,月见半魂的事终是瞒不下了。
陆夫人这一次很沉得住气,陆羽雪尚在治疗中,所以一切都被她忍压了下来,首要问题是女儿的身体。
陆羽雪一病,已是第四个年头。寻访了多少名医,用了多少珍贵药材,却一直没大起色。这一次,不过喝了莫前辈的药才几天,已经颇有起色。只是莫前辈说喝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若要根治,必得一番大动作,陆羽雪身娇体弱,又久病卧床,只怕身体受不住,所以给她们几天考虑的时间。
陆家二老确实在仔细考虑。他们是断断不可能放弃这一次绝好的治疗机会的,只是若陆羽雪身体大好,那么婚事自也不可能再拖。
本来这是一件大喜事,可是他们现在知道了折兰勾玉的隐情,便开始犹豫了。
折兰勾玉竟用了黑芝草,怕现在已是容颜大损,不过勉强遮掩了下来,而且他近来脸色总显苍白,看来月见半魂的毒,竟是连莫前辈与一干良医都无策。听说□会让女儿也染上月见半魂,她们当然不会让自小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女儿去冒这个险了。但不冒这个险,到时候折兰勾玉撒手去了,女儿就成了没有子嗣的寡妇。
这一切的重点,是听说向晚是个例外。既然连折兰二老都默认了这桩事,到时候若向晚怀孕,自己女儿地位肯定不保。或者说,即便保住了正室的地位,又争得长子的抚养权,到时候孩子继承了折兰家族的一切,陆羽雪也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这让他们这为人父母的如何甘心!
而且这种时候,折兰勾玉显然没有退婚的打算。这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全了美名毁了女儿,毁了婚约徒惹骂名。
这厢边陆家还在犹豫矛盾,那厢边向晚却怀孕了。
这日向晚吃完午饭便与折兰勾玉在小花园里晒太阳。折兰夫人亲自提着食篮过来,说是给折兰勾玉备了补汤,见向晚也在,便也让她喝了一碗。
这一喝吓了另两人好大一跳,向晚一碗还没喝完,便忍不住蹲身吐了起来,根本来不及找盂盆。
吐完起身漱口,一阵头晕,早有丫环上前收拾。向晚来不及说声抱歉,便被折兰勾玉拉了手腕把脉。向晚困惑,稍顷便见他喜上眉梢,也不顾及折兰夫人在场,抱着她便狠狠吻了个够。
小两口情深意浓的一个长吻后,才发现折兰夫人还等在一旁。向晚脸红,低头便不敢看人,折兰勾玉却是抱着她,声音破天荒不平静道:“娘,小晚有了。”
折兰夫人喜极而泣,提了裙摆便向相公报告喜讯去了。而向晚一时被震晕在当场。
那个,她是很想替他生儿育女,之前在他面前也一再表达这种心愿。不过这个消息还是来得有些快,或者说她一时准备全无,被这消息砸到,一时不知该惊该喜。
“我有了?”
他点头,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我们的孩子。”
向晚的感觉才慢慢清醒,知觉渐渐恢复,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溢满整个胸口,泪水毫无征兆的落下。
七世命丧婚嫁,甫一升任仙子,没过多久又被贬下凡……这一路来,她其实甚怕历史重演。每回情动后的异常,也处处昭告着她这一世的修行亦是个大情劫。如今她破了情戒,破了身戒,历经也不少,甚至以折兰勾玉的这一身剧毒为代价,而现在,她居然怀上了孩子,怀上了孩子,她自知道自己七世命丧婚嫁开始,便只当作梦想的事,终于等到了!
“小晚……小晚……”他起先以为她只是太开心,后来发现她泪越落越凶,情绪也不是正常的兴奋,便不由有些慌了神。
她却只是狠狠攥着他的手,太过用力,指甲都掐进了他的肉里,咬着嘴唇,一直一直的流眼泪,就是不肯停,也不肯哭出声。
他自是不能完全明白她现在的心情,亦不知她为何会如此。但他愿意包容她的一切,就像此刻,便也由着她尽泄情绪,只是一手抓住她两手,紧紧放在心口,另一手拥着她,一遍一遍轻拍她的背。
第六卷第九章
消息很快传开。
除了陆家的人,其余自然是皆大欢喜。
折兰勾玉更是让向晚连晚晴阁也不用回了,以照顾为名,便让她住进了他的寝居。
只是向晚心情还是有些不能平复,特别是在折兰勾玉谈及婚事之后。
“退婚书呢?”当初闭关之前放在书柜中间抽屉的两封书信遍寻不着,折兰勾玉转头看向晚,一眼便明了。
“烧了。”而且婚书也烧了。
“小晚……”
“我不急……”向晚赶紧表明态度,“不要觉得委屈了我,按你的计划步骤来,我能等。”
闭关前的这两份书信,不过是他为了闭关意外所做的准备。如今闭关不算成功,亦不算失败,那么她觉得还是按计划来得好。她不想因为她的一个怀孕,而让他太过迫切乱了阵脚,白费了前面的一番苦心。
最重要的是,七世命丧婚嫁,她不想冒险,她肚子里的孩子,一丁一点的险也不能冒。
“小晚还是不愿坦白一切么?”他知道她不是那样计较与爱争的人,但现在这样,委实也太异常。
她即便可以不在乎,她可以等,但她肚子里的孩子得有个名份。再则,未婚先孕,于她也太过不利。一路的蜚短流长,他不想她为此还要被人指指点点。
向晚神色一黯,想起上次海岛回来,他心里的疑问,不由问道:“师父猜到了多少?”
折兰勾玉的手在她左手臂杏花封印的位置流连,半晌才道:“只有礼才会认为,初见时你那一声玉帝,是在喊我为弟弟。”
那也不过是怀疑,又岂能肯定?向晚仰起脸,又问:“什么时候真正起疑的?”
“第一次去杏林坡,看你经过之处,杏花瞬间绽放。”
再加上杏花封印与月见半魂,他本不信神鬼之事,不过向晚身上发生的一切,却让他不得不信。
“师父不怕我是妖精鬼怪么?”
他笑,如薄雾晨光,清雅至极:“若是如此,便也认了。”
她轻笑出声,伸手把玩他的头发,静不出声。七世命断婚嫁的事,她该如何开口?
他叹一口气,安慰:“无妨,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也不迟。只是婚事……”
他话未完,便被她摇头打断:“且看陆家反应,也不急着操办。这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也不想师祖师婆不高兴。排除万难不顾一切的幸福,至少也得有家人朋友的祝福,不是么?”
他眼眸一深,她继续道:“或许师父不明白,只是现在于我来说,平平安安生下孩子,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不说话,只叹了口气,心里却是另有安排。
向晚的喜讯,让这几天身体微有些好转的陆羽雪也上门来道贺。
恰向晚闲来无聊,正替折兰勾玉梳头发,听此消息,不由停手:“我避避吧。”
折兰勾玉淡淡一笑,拉住她欲离开的手:“她这时候出现,正是冲着你来的。”
向晚站回原地,继续用梳子一下一下梳着他的头发。对镜临窗,天欲晚。他坐着,白衣如雪,她站在他身后,杏红长裙如胭脂。她如墨青丝半搀,他一头黑发随意披散,夕阳余暖,静美如画。
或许这一幕太过美好,所以陆羽雪初见刹那,怔在当场。
她身边依旧是小喜与绿袖,这会子站着,却不由人搀扶。看来莫前辈的药,还是很有效的。
她回神,借着小小的距离,打量心上人的头发。青丝如墨,看起来并无异常,若不是娘亲发现,谁又会曾想到这一幕的黑色,竟是用黑芝草染上去的。她的心上人,她的准夫婿,为了另一个女子甘愿一头华发、身中剧毒,而这个女子,现在又有了他的孩子。
贤良淑德、三从四德,这一些道理她都懂。她恨自己的这一身病,若不是这身病,那么她与他早该完婚,也该有了他们的孩子。那时候,向晚失踪,谁说不是最好的时候?哪怕她后来回来,情况再如何糟也不致于如此,她亦不会像现在这样处于一个被动的位置。
如是一想,她便是满心不甘,加之满心委屈。从小到大,她何曾受过这一些委屈,若非卧病在床四年,她又如何能像现在这样静得下这份心思忍得下这口气!
“小雪身体大好了?”折兰勾玉终是看到门外的人,先出声。
陆羽雪收回思绪,又扶了小喜的手,缓缓入内,对着折兰勾玉笑,笑容很深,脸上的酒窝却极浅极浅,轻甜道:“还要多谢莫前辈了,不然只怕我现在还躺在床上。”
折兰勾玉笑得谦谦温和,点头。一旁向晚对着陆羽雪微微一礼。
“小晚使不得。”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妒忌也没有,掩饰得极其自然,好像来之前演练过无数次一般,伸手作势就要去扶向晚,“你如今有了身孕,千万得小心身子,这一些礼能免则免。”
手终是没扶到。
向晚不过淡淡一笑:“谢谢表小姐。”
这一声“表小姐”却让陆羽雪神色一变,笑容不由也有些挂不住,好一会儿,才复又若无其事的上前拉着向晚的手,语气亲昵:“表哥,小晚既有了身孕,名份大事便再拖不得。她现在既不是你学生了,虽出身贫寒,毕竟在府上也不少年,也是时候给她个说法了。”
她话到此一顿,喘了几口气,方继续说道:“你此前总是不肯纳妾,不然早该有了子嗣。现在好了,我来的时候,娘正与舅母他们一起商量这事,我们不能让小晚挺着个肚子,招人非议。”
是啊,妾室,只要有她在,她便爬不上城主夫人的位置。
向晚一怔,另一手已被折兰勾玉牢牢握住,他低低的清雅的声音在一侧响起:“小雪费心了,你身体还未大愈,尽量休息才是。”
“表哥放心,有莫前辈在,我一定很快就能恢复身体,跟表哥完婚的。”
折兰勾玉握着向晚的手一紧,陆羽雪说完,却是看也不看两人,转身便扶了小喜的手,回去了。
“我不要结婚。”向晚难得的任性。
分明也是情投意合,之前也说过不少次爱他,要与他永远在一起的话,为何有了孩子,竟是如此排斥婚事?他心有疑惑:“不会是妾室。”
她介意的不是这个。她摇头,心里一时又酸又痛,却不知该如何告诉他她的害怕,她的担忧,泪便又滑了下来。
“我们去杏林坡,可好?”他心疼她这样,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让她开心展颜的地方。
虽然还未到杏花时节。
她点头,扑到他怀里,他安慰:“明天就去。”
第二天本安排着去看杏花,却是被折兰夫人拦下。
“娘……”
“不行!”折兰夫人这一次很是强硬,“你们俩现在都是什么状况?跑那么远,不行!”
“娘……”
折兰勾玉才一开口,又被折兰夫人打断:“小晚,你跟我来,娘有话跟你说。”
她这一声“娘”,倒是让折兰勾玉与